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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可偏偏是死亡 ...

  •   何曙家里有人,他的奶奶在家,他的亲生母亲也在,两个女人坐在沙发的对立面。

      “小曙。”柔和的女声叫她。

      被叫到的人正在玄关处换鞋,闻声,他的动作忽顿,冷不丁冒出一句:“你来干什么?”

      老人罕见的冷哼一声:“我也不知道这女的来干什么。”

      “奶奶?”

      “诶。”老人慈爱的答应。

      除了何曙,其他人的面部都看不清,但女人与女人之间微妙的低气压我觉得我作为一个“灵魂”都能感觉到。

      何曙的生母是来带走他的。

      “小曙,跟妈妈走吧,妈妈那边有最好的盲人教师,可以教你好好读书,上个好大学。”

      “不用。”

      他轻描淡写地吐出这两个字。

      听音辨位,何曙泰然自若的走到奶奶身边坐下,何曙奶奶也说:“他说不用,就甭掺和了。”

      沙发另一头的女人握紧了拳,过了一会儿,又重整旗鼓:“小曙,你不是最想当翻译员……”

      “你从哪打听的?”何曙深呼吸一下,“你为什么还要参与我的生活?”

      人与人之间的争吵是最没意思但最有看点的,我耐心在旁边听完了所有。

      最后何曙生母走了,奶奶说:“小曙,晚上我来做饭,打一个汤炒一个菜可以吧?”

      何曙微笑着点点头。

      正当奶奶往厨房走去,她兜里的老年机突然响了,电话那头交代几句,奶奶听后放下手中的围裙,忙往门口走去。

      “小曙,学校那边有点事,你自己做点吃……用电磁炉注意安全!……周领导我在的……”

      “没事的。”他的表情中看不出一丝失落,“奶奶你忙,我自己可以的。”

      何曙的奶奶一把年纪了还要忙东忙西,奶奶年轻的时候说不定比现在还要忙。

      我爸爸妈妈前期工作也一直很忙,但到我后来截肢后,他们就经常陪在我身边,没再让我单独一个人在家。

      我其实就一个瘸子而已,瘸腿不影响做饭——可何曙呢?

      他需要比我更懂事,要比我更会和孤独打交道。

      要比我更能应对灰暗无光的世界的变故。

      我默默地跟着他,他做晚餐需要拿着一只筷子,就像是他的导盲杖一样,切菜需要筷子用手丈量,一不小心手背就在刀尖上磕一下。

      备好菜后还需要热菜,盲人基本上很少开火,多数时候是用电磁炉或者是微波炉。

      他今天用的微波炉,先是将食材全部都放到一个碗里,加水,放进微波炉里。

      “叮——”

      加热完成,何曙摸到了一旁的烘焙手套,因为看不见,一不小心左右手戴错了,但他没管那么多。

      吃饭时他吃得很文静,但也许是因为一个人在家,他吃饭时并不像和我在一起吃饭那样——他现在很狼狈。

      餐桌,衣服,还有他白皙的脸蛋都被饭菜糊得脏兮兮的。

      即便已经过去了六七年,没有眼睛对他来说还是太难适应,这是他难以翻越的障碍。

      我下意识从手旁的抽纸盒中抽出纸,准备帮他擦擦嘴,我伸出手的那一下,指尖倏地穿透了纸。

      然后我就忽然想起来了,我特么在梦里。

      但这梦咋醒不来呢?

      饭后,他坐在书桌前,身侧被昏昏不明的月光笼罩,勾勒出男孩的身影。手机辅助功能播放英语录音,何曙握住点字笔,在纸上拼写他所听到的单词。

      手机整点报时,他去洗漱,我就来检查他的听写成果。

      一共三十二个单词,全对。

      他真的很厉害,如果他眼睛是好的,远可以比现在厉害。

      他躺在床上,静待手机电话接通,今天的电话那头过了好久才接。

      “喂。”

      电话那头是我的声音!

      我猛地反应过来,我不是在做梦吗?!

      我试图让自己醒过来,撞墙、用力闭眼又睁开眼。

      “怎么现在才接电话?”

      “我现在还在外面,因为接我的叔叔顺道去他亲戚那里取了点东西,刚刚在过隧道,现在才在赶回家的路上呢。”

      ……“我”的声音没有消失,现在的我就像卡在了一个时空间隙里,我真正拥有了上帝视角。可这种视角让我觉得很不舒服,因为我在上车后就睡着了,也就是说现在和何曙打电话的那个“我”所经历的事,是我没有经历的。

      我突然就错过了那段时光。

      何曙翻了个身,说:“嗯,那你回家路上注意安全,到家再打吧。”

      那边的“我”说:“好。”

      电话挂断,我内心忽然有点惴惴不安。

      然而下一瞬,我的全身刺痛,猛地颤了一下,仿佛夜间做梦抽筋了一般。

      再睁眼时,我眼前红一片黑一片。

      汽油的味道迅速扩散开来——

      我的腿,我的心脏……

      我的全身都被钢板压住了。

      痛觉迅速刺激我半分钟前的记忆。半分钟前,车辆在山路急转弯的时候突然打滑,滚下了山路护栏。

      然后天旋地转,艾玛,我脑子疼。

      但是还好压着的是义肢,上半身也还有力气,我把义肢从钢板下抽出来,挣扎着钻出车窗,单脚跳了两步,发现四周一片荒野,黑灯瞎火的什么都看不见。

      我虚着眼睛看了好一会儿,忽然想起驾驶舱还有我那个叔叔,便急忙跳回去,又在这时,车内传出一声微弱的电子产品响铃声。

      我连滚带爬从狭窄的车窗内掏出落在后座的手机。

      手机已经碎成了蛛网状,但我看到屏幕上的来电是何曙,沾着血的手不自觉的就抖了起来,我连忙接了。

      “喂,何曙你先别说话先等我说完,我现在出车祸了,我不知道我在哪里。和你挂电话后我会马上打120,然后你记得通知一下我爸妈。”

      何曙:“不是……”

      他很明显地愣了一下,然后是很明显的布料摩擦声。也许是急着下床,没留心腿撞到了床脚,突然撞上去时,防撞条的作用微乎其微,他轻声嘶嘶吐气。

      我说:“你小心一点……”

      “等等,你别说话!”何曙急了,“你现在立刻、马上躺下,不要走动,我、我来联系120,你别动,也不要说话!”

      我心想应该不至于,只是我男朋友太害怕了,我温声安慰他说:“好好好,我不动我不动,你也别着急,没那么严重的。”

      他没说什么,立刻挂了电话。

      等待的时间是很漫长的,本来我照何曙说的那样做了,可是我一找了块空地躺下,整个人就变得更不安了起来。

      以至于留空白的时间等待,还不如运用这点时间贡献一点我这个瘸子的力量,将那个已经昏迷的驾驶员叔叔解救出来。

      我使尽浑身解数去打开那个已经被锁死的倒插在土地里的车门,还是无动于衷。

      有些累了。

      我躺在车门边休息,没过多久,我便遥遥的听到了救护车鸣笛的声音。

      希望来了!

      接下来的场景很乱,白光、医护担架,我在这乱作一团中也被扛上了架子。

      “不用,护士姐姐,我真不用。”

      “给我躺好!”

      护士用力瞪了一眼我,将我的头、四肢固定住。

      我的义肢——

      清冷义肢又要离我远去了。

      然后到医院,那个叔叔已经被推进抢救室里被抢救了,叔叔实在是伤得太重了,我在病房里四处张望着,等待被检查。

      他们先是杂七杂八地往我身上套了一遍,随后又带我去做了一系列ct拍片检查。

      最后我回到病房,何曙和我爸妈都到了。

      “……我是,我是汤卿今的家属!”

      是我妈的声音,但先冲进来的是我爸。

      他问:“儿子,哪里不舒服?”

      我看见他一脑门的汗,连忙说:“没有没有,我没事的,只是医生说要我留院观察两天。”

      然后没过一会儿,导盲杖将病房的地板敲得很用力,是何曙来了。

      “汤卿今!”

      他是如何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到这里的?

      我不知道,但我见到他看不见,也在用手焦急的找寻我——那一瞬间我非常想哭。

      “我在这里。”

      鼻头酸酸的,我支起上半身,伸出手去抓住他茫然找寻我的手。

      “我没事……何曙我没事。”

      何曙他用力握住我的手,手心的冷汗全都融入我手心的纹理中,我双手用力上去抱住他的脖子:“没事了。”

      何曙低声在我耳边哽咽:“我好怕……”

      唉,我的哭包男朋友。

      “不怕、不怕。”我抚摸着他后脑勺的头发,“我在呢。”

      何曙用力抱住我,在场的人完全忽视了我和他——只是我爸妈在一边悄悄红了鼻头。

      医生要我留院观察一晚,我觉得我现在的状态好极了,便没要爸爸妈妈留下来。

      何曙留下来了,刚开始我爸妈还觉得不妥,他说:“叔叔阿姨,我在这里守着,有事还能尽快通知你们。不用担心。”

      何曙虽然是个瞎子,但是一个非常有说服力的瞎子,给人看上去就很安稳的一个孩子。

      我爸妈就同意他留下来了。

      切,他到我怀里就不像一个成熟稳重的好孩子了。

      当晚我睡得很早,但是睡了一会儿就醒了。

      何曙就在我床边,我一动他就能感觉到。

      半夜,他握着我的手,低声问:“有哪里不舒服么?”

      我说没有。

      “何曙,上来和我一起睡吧。”

      何曙摇了摇头:“会挤到你。”

      “医院床不小。”我说,“我睡不着,陪陪我,我想你抱着我。”

      这种想法非常突然,我不知怎么了,就很想钻进他的怀里汲取他的体温。

      被子里的温度升高,他抱着我,下巴抵着我的脑门,我仰起头咬了咬他的下巴,他轻吻我的额头。

      一吻过后,我用力往他怀里钻了钻。

      他失笑一声说:“怎么了,怎么忽然这么粘人?”

      我瓮声瓮气在他心口处说:“刚刚我做梦了,梦里梦到了你。”

      “梦到我什么了?”他的声音有点哑。

      “梦到你小时候了,特别爱哭,”我顿了一下,“还是个小粘人精,过马路还要人牵着过。”

      他吻了吻我的唇,说:“是喜欢你,从小就喜欢你。”

      我现在有点兴奋过度了,而且隐约感到有丝不对劲。

      “何曙,”我说,“你给我爸爸妈妈打个电话吧,叫他们过来一下。”

      “怎么了?”

      我摸着他的脸,自顾自地摇了摇头,我知道他看不见,只好捧着他说:“求求你了,叫他们过来吧。”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6章 可偏偏是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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