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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误会,都是误会 ...

  •   我是真没想到我妈出来接了个电话,正巧便撞见了我一头栽倒何曙怀里。

      这真的纯属意外啊!

      何曙不是听出来我与他相隔不远了么,然后我觉得也没必要掩耳盗铃,于是就故意将脚步放重了一点,走得有些气势雄大。

      但随后,意外出现了——

      我曾经相亲相爱难舍难分的“腿”,和我的真腿头首分离。

      清冷义肢:别管我,我要离家出走。

      这突如其来的意外让我重心不稳,我负隅顽抗地单脚跳了疾步,却被他接住,猝不及防地摔进他宽大的怀抱里,被他周身好闻的皂荚香包裹着。

      他纤长的睫毛阴影覆盖在眼下,唇角翘起。我不可思议地看着他,而后……

      而后我妈举着手机从饭店门口出来:“喂,向总……”

      她看向我们这边。

      话音忽顿。

      我妈:“……”

      何曙:“……”

      我:“……”

      六目……哦不,四目相对,空气凝固。

      女人危险的警告气息四散开来。

      不是,妈、妈!你听我解释,真不是那样!!!

      我的假肢在风中萧瑟,我整个人在何曙双臂间“洒脱”。

      不过两三秒,我妈扭开头,转身去了一边接电话。

      我心想,完了,彻底完了。

      夏经理又要找我谈话了。

      公司里的同事对我妈就是一口一个“夏经理”,待到她找我训话时,那时她真的才是“吓惊你”。

      “有没有摔到哪里?”

      何曙在我头顶上缓缓开口,他的呼吸声很轻,在寂静中显得极其不可忽视。

      我现在真的很想找个缝钻进地里,我无语道:“没事……”

      我妈不过几十秒就接完电话,径直朝我这边走来,把我留在原地的假肢拖过来,重新架在我的腿上。

      “谢谢妈。”我小心翼翼地开口。

      “穿好。”

      我妈答应了!!!那就证明我妈暂时还没有像斩了我炖汤喝的想法。

      我慌慌忙忙地从何曙身上挪开,转躲到我妈身后去,谁料他眼睫一垂,做出一副乖孩子的模样说:“阿姨好。”

      他这幅随机应变的样子真是惊呆了我!前一秒他还十分欠揍地笑着,后一秒就成了别人家的孩子?!

      高明,在我妈这里刷好感,实在是高明啊。

      夏经理职业性笑着说:“你也好。你就是何曙吧?我听我们家卿今提到过你。”

      她意味深长地看向我。

      真不愧是我妈,我就才和她提过几次何曙。

      “是。阿姨您是来这吃饭的么?”

      “嗯,何同学你吃过了没?”

      这俩人谈话真客套,我心里不由感叹。

      何同学礼貌微笑,微微颔首:“我吃过了,这会儿出来散步。那阿姨你们慢慢吃,我就不打扰了。”

      女人的表情看起来似乎又将他打量了一番:“你这……出行方便么?”

      “没关系的,如果每天都不运动,对身体不好。”他笑了一下,莫名让人感觉这个笑很刺眼,“阿姨再见,卿今,明天见。”

      草!怎么看他这样子好可怜!!!叫什么卿今,叫叫叫,叫个屁!

      他一个瞎子晚上出来瞎晃悠什么?在家好好待着刷牙洗脸早睡早起不好吗!真是……

      我跃跃欲试想去送他,但是念及我妈还在旁边,我只好愣愣地在原地,盯着他那缓慢的步伐,和那孤单的背影。

      这时,我妈低头思索一番,叫住在路灯下走得很慢很慢、很孤独的何曙:“同学,让卿今送你一下吧。”

      我清了清嗓子,随后故作艰涩地开口:“……妈。”

      我依旧看不清我妈的表情,她若无其事地冲他扬了扬下巴:“去送送人家,完事儿电联。”

      言简意赅,毫不拖沓,我就知道,我妈的悲悯情怀要让她这个瘸子儿子去成全。

      今天其实有点奇怪。我应付完我妈,几步走到何曙身边,和他并肩走在一起。平时我应该会觉得我妈很残忍,让我这个瘸腿儿的亲儿子去送人,实在是有些为难,但是今天,我怎么会突然觉得有些小人得志的感觉,甚至还有些隐隐的雀跃。

      我起初没有把手给他,落后他几步,亦步亦趋地跟着他,少年人身姿挺拔,肩膀宽阔,已经初具成年男性的身形。

      假如他不是个瞎子,他一定是一个在普通高中里很讨人喜欢的少年吧。

      到后来,我问他住哪儿,他报了地名,将手伸向我,就像平日上课一样,习以为常、心安理得地牵住我的手心。

      穿过巷道,走上大街。

      因为他看不见,所以毫不在意人来人往异样的目光。

      我也无视掉他人的目光,仿佛我们都默许那微妙的暧昧在相贴的手心中传递交换。

      之前没来过何曙家,何曙家住在一个很窄、很脏的筒子楼巷子里。

      四周都是水泥房,巷口的灯忽明忽暗,一栋栋旧的染上了灰色的霉斑,像一个个佝偻的老人蜷缩在城市的角落。

      楼道下的垃圾堆得很高,夏天的温度太高,空气中弥漫着垃圾难闻的味道。

      我明显感觉到何曙的动作顿了一下,握着导盲杖的手无意识的紧缩,手背的青筋凸显。

      我在他开口前抢先开口:“你自己能上去吧?”

      他哑然失笑,明明还端着一副乖孩子的模样,却乖张的来上一句:“我要是说上不去,你能再送我一程么?”

      那声音轻轻的,黏糊糊的,灌得人心肠痒丝丝的。

      我心一横,从唇缝中咬牙切齿道:“我能送你上天堂你去不去?”

      他握着我的手微微动了动,指腹摩挲着我的手背,似是温顺地说:“不能吧,我觉得我要是上了天堂,你怎么办?你不要我陪你么。”

      我他妈几时要你陪?!

      何曙的长相真是太有欺骗性了!在别人眼里,他淡笑时是个“乖孩子”,在我这儿他一笑就是酿着一肚子坏水的臭瞎子。

      看看看!我说完这句话了他就低下脑袋,那可怜巴巴的样!

      显得我他妈十恶不赦,像是欺负他了似的。

      “……”

      “滚……”我道。

      “那你路上小心。”他松开我的手,“不要再把腿甩掉了。”

      在我准备动手杀人之前,他转身说:“晚安。”

      我看着他缓慢挪步到筒子楼的背影,咬牙切齿说:“滚回去睡你的觉吧,晚安!”

      -

      不出我所料,一回家我妈往沙发上一靠,叫住正准备回房的我:“卿今你过来。”

      我磨磨蹭蹭地走过去:“来了……”

      女人慧深莫测的表情盯得我毛骨悚然,我妈拍了拍沙发靠她身边的位置,说:“你坐。”

      我带着忐忑走了过去。

      “爸妈平时工作上忙,对你身体上很上心,但别的什么我们也没来得及关照。”

      夏经理说的心平气和,“别的什么”不言自明。

      “何曙和你……”她叹息一声,“妈都看出来了。”

      妈???你看出来啥了?啥被你看出来了?

      我今天真的是,本来在理发店就闹了一出,后来我不小心撞进何曙怀里了把这回事儿越描越黑,现在是跳进黄河都洗不清。

      我抿着唇,并不着急辩解。

      我其实也是想看看我妈的态度。

      万一,我是说万一啊,万一有那么一天呢?我至今还没有喜欢过女孩,更没有心思关照别人是否对我有意见。

      都怪何曙那臭瞎子,每天都黏在我旁边……

      “妈妈也不是觉得两个男孩子在一起会怎样怎样,”夏经理话音稍顿,“因为社会上这些人很多很多,妈妈也能感觉到这些人受到很多异样的目光,会有很大的压力。妈妈不是怕别的,是怕我和你爸爸不一定能帮你担负,你最终还是会吃苦。”

      我妈平时并没有这么平和,多数时候她是“夏经理”,她这个女强人的形象已经根深蒂固了,在外会时常忘记,她有一个家庭,在这个家庭她充当温柔、伟大、坚韧的母亲角色。

      太感动了,感动得我鼻头隐隐发酸。

      “我这辈子生下你没有别的想法,就希望你开心,我生下你我就得对你的生命负责。”妈妈轻声说,“你快乐长大,怎么长都是你的事,你爸妈永远是你最坚实的后盾,不用在意别人怎么说,不要受到外界的影响,这才是令爸爸妈妈骄傲的男子汉。”

      我动了动嘴唇,不知怎的便答道:“谢谢妈。”

      她点了点头,冲我扬扬下巴:“去洗漱睡觉吧。”

      随后她又突然转变成了夏经理模式,语气冰冷:“明天早上你再敢赖床,我给你整个削块炖汤。”

      哦,善变的我妈。

      今晚一夜无梦,第二天我破天荒地起了个早床。

      起来得早我便乘坐校车去了学校,距离校门大概还有两百米时,我看到何曙正拄着导盲杖在盲道上缓步前行,周围没什么人,他一个人走略显孤独。

      所幸校车在校门口就停了,我多走两步就可以来个对同学的乐于助人。

      “同学,诶!同学你去干嘛?”校门口值日老师叫道。

      我扭过头回应:“老师我朋友在那儿,我去接一下他。”

      老师若有所思,说:“那快去吧。”

      我答应一声便尽量迈开步子朝何曙走去了。我心想我这样去接他应该吓唬一下他,就像昨晚那群玩“鬼捉人”的小孩一样。但转念一想,又不行,这瞎子经不起吓唬。

      学校的围栏上缠绕着殷红灿烂的红蔷薇,几年前也是这样一个晴天。

      十三岁的我依旧是个很调皮的孩子,某天下课我带着何曙来围栏这边感受蔷薇花的形状,我把他搭在我手脖子上的手指放到一朵蔷薇花上,说:“这是蔷薇,小心一点,它有刺。”

      我身后有个灌木丛,只要我一蹲下,基本上就看不见我了,即便是眼神好的也不一定能发现我。

      瞧这瞎子,碰到柔软的花瓣的刹那,唇角就展开了一个温柔的笑。

      他苍白的手抚摸、感受着花瓣的形状,虽然他的眼前没有花瓣的颜色,但他的心底也应该有一束灿美的红蔷薇。

      挺唯美的。

      但是我的恶劣心不这么觉得,它因为这样的场景更像是一把即将熄灭的火堆里丢了一把柴。

      我悄无声息地拆下我的假肢,缓缓蹲坐下来。

      他骨节分明的指尖衬托着妖冶的花瓣,一整面的花映着这位穿白衬衣的干净的少年人。我蹲下的地方不远,我的视力又极好,在原地连他纤长的睫帘栩动都能看见,看他就像个花仙一样。

      “这是什么颜色的?”男孩子的脸朝向了我,眸子正中我蹲下的方向,“汤卿今。”

      我心中咯噔一下。

      何曙的手往四周探了探,他又叫了我一遍我的名字,我蹲坐在草丛中,捂住嘴不发声。

      “汤卿今,你在么?”

      “……”

      男孩漂亮白净的脸上浮现了慌张。

      明明上一秒还有一双温热的手带着他感受一种模样应该很美的花,下一秒四周突然悄寂。

      他的眼睛看不见,能让他辨认周围的,只有耳朵和不太灵敏的触觉。而现在,他来到了一个陌生的、人烟稀少的地方,他的“眼睛”消失了,他耳中的静谧被无限放大。

      “……在么,汤卿今,你在哪里?”

      何曙进口国着向四周大喊。

      我真不懂我那时用这种方式去整蛊一个瞎子有什么好玩的。

      他一遍又一遍的叫我的名字,但只有淡淡的回音回应他。

      当时的我并不知道他的世界有多黑。

      我不知道何曙是后天失明。十岁以前他就是个完全正常的小孩,所以他对永久的黑暗会更加恐惧。

      所有人都以为何曙分不清黑白,包括那时的我。

      对于一个见过五彩斑斓的人来说,上天只默许他得到片刻光明,但从今往后,他的世界永远单一。

      他会怕,会眷恋光的。

      男孩的额角冒出冷汗,他焦虑地在原地打转:“汤卿今,我看不见……也怕黑。”

      我瞬间心软。

      他看不见,他不喜欢黑。

      但他的世界里只有黑。

      想到这儿,我心就隐隐地酸了一阵。

      我忙不迭的站起来,慌乱无措地套上假肢,去拉他的手:“何曙,我在这里!”

      何曙渗出冷汗的手紧紧握住我,他惊恐未定地摸索着。

      那时的他已经比我高了,他微微泛红的眼角,刺痛我的眼睛。握住我的那只手用力过猛,骨节都泛着白,他另一只手摸到我头顶上空,顺着我的头发向下摸,指腹划过我的眉骨、眼尾。

      从我的鼻梁到我的鼻尖。

      最后到我的唇。

      何曙的嗓音很哑,像是一个小孩子丢了自己心爱的玩具,只不过这是一个失而复得的小孩:“我还以为你不要我了。”

      我用手背蹭了蹭他的眼角,和安慰邻家摔一跤磕破了皮来找大人哭鼻子的小孩:“不哭了啊,我怎么会不要你呢?”

      那是我心里就把他定义成了“哭包”。

      “可是你刚刚,不在。”他的指肚似有似无地摩挲着我的唇瓣,声音哽了哽,更委屈了,“我以为又只剩我一个人了。”

      他那个样子真心让人心软,我本来就是个心软的人,便道了歉:“对不起。”

      接着我信誓旦旦地说:“我保证,以后不会再丢下你了。”

      蔷薇花没有香味,风卷席着蔷薇花的花瓣落到人行道上,快要走到何曙面前时,一个粗犷雄浑的男声贸然闯入耳中。

      “你怎么长的眼睛啊?妈的,拿根棍子敲什么,我车的漆都被你刮掉了!!!”

      “……”

      “抱歉。”

      听这声没有声音起伏的道歉,准是何曙。

      为了维护自己的自尊,秉持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这傻瞎子总是在外面吃亏——有时候与世无争是个坏脾气。

      我快步走过去,叫了声:“何曙!”

      待我走到他身边,我默默拉住了他的手,把他往身后一拽,他先是一怔,随后在我耳边淡笑着说:“你来了。”

      他回握住我的手,热源传到进我皮肤下的血液中。

      “切,我再不来是等着你一个瞎子被人为虎作伥吗?”

      我狠狠瞪了一眼立在我们对面的男人,男人悻悻地躲开了我的视线。

      “大哥,”我的语气突然变得和善起来,笑眼盈盈地对男人说,“您眼神真不好。”

      我朝电线杆上的告示贴扬扬下巴:“这不写着呢,盲道内禁止停放非机动车辆,还写着……”

      “违停者,罚款500。”

      男人颜色不佳,他张口就来:“他妈的瞎子还出来乱走。”

      很好,已经达到我预期的效果了,他怒骂就等于心虚。

      这招是从我妈那里学来的,表面和善的像是下一秒就要给你捐款搞慈善了,实则笑里藏刀,句句诛心。

      这一方法就是为了让你心里崩塌。

      我管他呢,一个瞎子走走怎么了?要不是因为长阳低年级学生把学生宿舍占完了,何曙也不至于走读。

      “哥,有这闲钱干什么不好?我们不和你计较,得赶去上课,趁没人来找你,你赶快开走把,昂。”

      随后就没有管他,我拉起何曙的手扭头说:“走呗,我们不计较啊。”

      男人骂了句什么,我们扬长而去也听不着。

      真是搞笑。

      在特殊学校附近的盲道上停车,没法律意识也要有常识吧,这里能不能停车自己每个分辨力,反倒还怪起别人来了?况且就何曙这样弱不禁风的样,我不信他那一棍子下去可以把人车漆蹭掉一块。

      这人分明就是打着算盘珠子讹人呢。

      “今天是你自己坐校车来的么?”他的脑袋向我这边偏了偏,远远看去就像是他靠在我的肩膀上。我若无其事说:“是啊,我今天起得可早了。”

      过了一会儿,他开口道:“下下个周我生日,你有时间吗?”

      我恍然想起:“对哦,你5月23日生日。”

      “嗯,满十八岁。”

      十八岁,成年了。

      真是恍惚啊,马上我就陪他到第六个生日了。

      “我想起来了,你小子比我大半岁。”我似有些愤愤不平的说。

      耳后忽然被什么东西扫过,何曙的发丝在我的颈后若有若无的蹭着。哺乳动物侧颈这块都敏感——作为高等哺乳动物,我也会因为这个举动绷紧神经。

      他的气息喷薄在我耳边的皮肤上,只听他轻声说:“那你是不是应该叫我一声哥?”

      这人就这德行,有事没事就喜欢蹭来蹭去。

      “哥个屁。”

      他特喜欢死缠烂打:“你刚刚就这样叫了别人,不是么?”

      我拉着他的手渐渐松开,我威胁他:“你再不走,就我走。”

      大概是觉得马上就要把我逗过气了,他静默了一两秒,紧接着扣紧我的手,说:“那还是走吧。”

      -

      “后天,学校会组织大家去春游,各位同学一定要听从老师的安排,知道了吗?”

      大家齐齐回答:“知道了!”

      我们学校特殊,不像普通学校里的学生,但凡是有点什么活动就在学生间一传十十传百走漏风声,搞得连惊喜感都没了。但是咱们学校就是说什么活动就是什么活动,从来不延误。

      下课了。

      我走到教室门口的饮水机接水,一个男老师进来敲门,他笑眯眯地望向我说:“同学,叫一下你们班的张含。”

      “哦好。”我转头冲教室里喊,“张含!有人找。”

      被叫到的女生似乎在位置上抖了一下,少女身体显而易见地往后缩了缩。

      “你过来呀,”那位男老师笑着招了招手,“到王老师这儿来。”

      女孩有小儿麻痹症,她慢慢吞吞地走了出来。那王老师笑得很假,假得有种说不出来的怪异。

      但女生也没有挣扎,我觉得倒是我多疑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误会,都是误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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