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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拾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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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庆晨和马骋燃赶回办公室,拿着相机和笔记本忙完了医院这场突如其来袭击事件的报告,马骋燃回到住处,而庆晨搭着当地记者的便车,回到陈米所在的医院。
打开病房门,庆晨第一眼看到的是陈米紧靠在病床折叠起来的椅背上,盯着面前发着光的笔记本电脑,严肃地咬着手指。
“你怎么坐起来了?”庆晨卸下厚重的背包,走到陈米身边,“脊柱没什么不舒服吧?”
“没,谨遵医嘱,静养。”陈米借颈椎固定器的力量抬头看向庆晨,“我在看舆情,总觉得这场医院袭击不简单。”
“对了,小点声,隔壁病床可能已经睡了。”陈米撅起嘴,用手放在桌子上的手小幅度做了个竖起的1。
庆晨点点头。
“你怎么不回去休息。”陈米眼神紧紧盯着庆晨,她的头发还比早上油了不少,“你的头发啊,我感觉都快能创下吉尼斯世界纪录了。”
庆晨伸出手摸了摸,把手放在鼻尖闻闻,嫌弃地甩了好几下手:“我的头发怎么能油到这个程度。”
两个人看向彼此,不约而同地笑了起来。
庆晨借医院狭窄的厕所洗完了头,在肩膀垫了一块毛巾,湿着头走了出来。
陈米依旧在盯着笔记本电脑,神情严肃。
“还在看呢?”庆晨坐在陈米身边的椅子上,擦着头发。
“晨啊,这次医院袭击是怎么回事?国际舆论现在都跑题到间谍身上去了,太荒唐了。”陈米问道。
“唉……”庆晨停下擦头发的双手,“不是跑题,是确实是间谍。”
“间谍?”
陈米棕色的眼眸将电脑的光全部吸了去,就连走廊隐隐约约照射到的光线都藏进了她布满红血丝的余光里——
血液铸成牢狱,扣下命运与无常。
庆晨注意到陈米神色里的变化,看着她的眼睛说道:“你怎么了?”
陈米没回答。
庆晨眼里的陈米渐渐变得僵硬,她试探性地伸手拍拍陈米的肩膀:“米?”
陈米没回答。
试探被无限放大成害怕,庆晨加大力度,声音也提高了一度:“陈米!”
陈米的灵魂好像从哪里抽离,回到她的身体一般。她没有意识地抖了抖身体,呆滞地扭头看向庆晨,回了“嗯?”
“你……干嘛?”庆晨缩回手,眉头依旧紧皱。
陈米的灵魂经过几秒的反应时间,终于重新回到她的身体里,她的眼睛里终于又再次有了光照的痕迹:“没干嘛,就是想到了之前看过的电影。”
“电影?”
“那个故事有点离奇,所以我刚刚在思考怎么电影里的场景就这样现实的发生了。”
庆晨皱起的眉头依旧没能完全展开,但是至少,面前的陈米,和之前一样。
但是她希望,陈米能和之前不一样。
(二)
庆晨不记得陈米第一次在一大段沉默之后哭泣的时间,但那是她第一次用这样的眼神看向自己。
沉默、悲伤、自责、悔恨…她的眼睛里长段的情感在呆滞之后渐渐转变,面对这样的神色,庆晨不知所措。
于是在那之后,庆晨跑回家,问她妈妈,她们家和陈米家,不会是有什么世仇之类的吧?
以庆晨贫瘠的想象力,她只能用自己看过的电视剧或者今日说法里的案情分析,来面对这样复杂的表情。
庆晨的妈妈只给她一个白眼,什么都没有发生。
那为什么?
她无数次地想要问陈米,到底发生了什么。
但陈米一如往常的笑容,又让她觉得,那次的画面,可能真的只是自己想多了。
直到高三,陈米坐在饭堂的角落,掏出心愿纸条,问她,她以后想读什么专业。
她说,记者。
陈米再次沉默,呆滞、愤怒、悲伤、自责、悔恨。
一切又重新,回到了那天。
这次她确切地看见了陈米复杂的眼神。
庆晨下定决心,这次一定要问个明白。
陈米却眨眨眼睛,将所有的情绪吞进肚子里,深吸一口气,说道:“好。你去吧。”
庆晨的决心,再一次被打的支离破碎。
再一次的表情,是上了大学,陈米春节独自一人在家和她视频的时候:又一次,是庆晨去了地方电视台实习的时候…
后来,两人的联系渐渐淡了,庆晨只知道,陈米大学毕业之后进了很不错的企业上班,而她,依旧被困在地方电视台,做着不痛不痒的节目。
再次碰见,是在百年校庆里。
陈米变成干净利落的女生,像个成功的企业家光荣返校;而庆晨,灰头土脸地还在地方台采访“大师”,做些不入流的节目。
宴会厅里人来人往,金黄色的灯光照亮在陈米的身上。
她突然有些怅然若失,从前上学时候幻想的成功,现在好像成了弱点,被他人调侃戏弄。
庆晨躲在角落里,安静地等待庆典的开始与结束。
落座之后,最后一排空荡荡的位置只有庆晨一人。
领导致辞无非就是感谢那些毕业之后回馈母校的企业家,并号召更多人给学校捐钱。
庆晨听的无聊,掏出手机。
身边突然多了碰撞的声音,庆晨抬起头,陈米躬着身子,朝她走近,一屁股坐在她的邻座。
“太无聊了。”陈米率先说道。
庆晨有些傲娇,收起手机,尽力用以前打趣的语气说道:“你也会觉得无聊啊。”
“当然了。”陈米扭头,庆晨落寞的表情还在脸上散不去,傲娇的笑意又在嘴角展开。
庆晨对上陈米的眼神,本想憋住的笑容,一个劲地撒欢放开。
“怎么,最近过的好不?”庆晨先开口问道。
“下个月打算跳槽了,算还行吧。”陈米扭头,反问庆晨,“你呢?最近怎么样?
庆晨苦笑:“就那样,不上不下。”
陈米看出了庆晨的无奈,她轻拍庆晨的肩膀,告诉她:“你可以去试试央视的记者。你一定能上的。”
庆晨原以为这只是陈米开的玩笑,当她扭头想拒绝时,陈米在灯光下昏暗的双眼,又一次沉默地看向她:
悲伤、自责、无奈、释怀……
会场的灯光被歌舞操纵,五彩的晃人眼睛。
陈米落下的泪,穿透会场的一切灯光,再一次刺进庆晨的心里。
为什么。
庆晨的回忆停在这里,如同那场莫名其妙的白光,停在过去的时间里,静悄悄地搅乱思绪。
(三)
庆晨的头发在I国炎热的晚风里干的特别快,坐累的她趴在陈米的床边,闭上了眼睛。
陈米看新闻看的入迷,直到庆晨的头碰到自己大腿才注意到庆晨困到都趴在自己身边睡去了。
她小心翼翼地关下电脑,病房里重回黑暗,平静的呼吸声渐渐填满夜晚。
陈米缓慢地将立起的小桌板收回,用力地控制大腿不要因为自己任何的动作而产生其他颤动,在床的遥控下,陈米重新躺回了平板的床上。
和她躺下的动作同步的,是庆晨的头从她的腿上抬起来。
还是吵到了。
陈米用余光看着庆晨晕乎乎地揉搓额前的头发,刚睡醒的印子鲜活地刻在庆晨的脸上,庆晨开口说道:“你要睡了?”
陈米直着挪了挪自己的位置,无语地笑笑:“大姐,是你要睡了。”
庆晨的哈欠向天空打了个大的,圆鼓鼓的嘴型听到这话被笑意压了扁,低头看向陈米,摸摸鼻尖:“最近是真的没有好好睡过觉了。”
“我知道。”陈米叹了口气,拍了拍自己身边恰好挪出来的空位,“你要睡上来吗?”
庆晨惊喜的看着陈米:“你什么时候挪出来的?”
“刚刚。”庆晨惊喜的表情陈米还有些接不住,她有些害羞,“来不来嘛!”
“来!”庆晨开心地绕过一圈床,躺在陈米身边那个狭窄的位置里,“还好我以前都习惯侧着睡。”
“医院的床板怎么这么硬啊。”庆晨在陈米耳边小小声的嘟囔着。
“怎么有床给你睡你还挑三拣四的。”陈米嫌弃地笑道,“快睡吧。”
庆晨在陈米肩上蹭了蹭,点点头。
困意从庆晨平稳的呼吸传递到陈米眼皮上,两个人靠在彼此身边,平静地入了对方带着星光的梦。
凌晨5点,陈米泪眼朦胧的醒来。无声地睁开眼睛的刹那,眼神在泪光里聚焦,她才意识到刚刚看到的画面,是梦。
庆晨的声音在她剧烈的害怕中带着睡意地传来:“怎么了?”
“你怎么哭了?”
陈米本来止住的眼泪又继续将枕头淋湿。
“做噩梦了?”庆晨的手放在陈米的身上,温暖的轻拍到,“不怕不怕,梦都是反的,我在这呢。”
“嗯嗯。”陈米只能以说话的方式回应她越拍越轻的手。
“米,你为什么会想去救那个孩子呢?”庆晨的声音缓缓地传了出来,像是进入了一半梦乡,嘴巴却没跟上步伐,不小心传出的声音。
却让陈米愣了好久,她流干眼泪的眼睛里,又多了错愕与苦笑的影子。
身边庆晨的呼吸渐渐恢复平稳,陈米那颗吊着的心也逐渐放下,随着庆晨缓慢的起伏节奏,她悄悄吐出了自己的害怕:“我不属于这个世界。”
“准确来说,我不属于这个时空。”
“在我的时空里,庆晨,因为救下一个孩子,在I国被炸弹留下的冲击波,震到内脏俱裂,虽然留下了全尸,但是变成了停尸间里那具冰冷陌生的物体。”
“我不能说幸运,但是绝对不是不幸,得到了和神打赌的机会,用我的来生以及今世的时间,去救你。”
“起初我觉得,只要我不要干涉那场晚自习后的校园霸凌,你就会失去上前救人的勇气。但是我太自大了,怎么会有人的勇气是来源于另一个人?”
“所以这一场被赋予‘救赎’之名的旅程,从来没有成功过。
“在过去一次又一次的经历里,你一次又一次地选择走上战场,一次又一次的在摄像机后救下生命,但也一次又一次的在我的身边失去生命。”
“所以这赌上我最后时间的最后一次旅程,是我最后倔强地想要见你最后一面,和赌徒一般的想要最后试一次。”
“可是,当我看到这个孩子趴在地上,因为恐惧失去了逃跑的能力,浑身颤抖地暴露在战火的空气里的时候,你无数次向前的身影和我的奔跑重合,我回过神的时候,已经是疼痛占据了身体的所有,而我的身体却毅然抱着身下小小生命的时候。”
“接下来,你的声音从远处冲入我的耳朵里,我那一刻,好像知道我为什么永远都没办法救回你了。”
“因为你的勇气,已经刻入了我的灵魂。”
陈米的眼皮,重重地合上。
一滴泪滑过太阳穴,沾湿清晨的初阳。
庆晨睁开眼,泪眼朦胧。
因为此刻的她终于懂了,17岁那年夏天的陈米,每一次沉默后的哭泣里,藏着的恐惧与不安。
庆晨默默地看着陈米平静的睡颜,努力地咬着唇,不让悲伤发出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