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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消,消消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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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佳金挪去驾驶座,表面骂骂咧咧,其实挺期待。奥迪呢,不知道这辈子能不能买得起。他只想过买个一万来块的二手车,过年时能把外公外婆带出村去城里转转。
也没得参照物可对比,比起驾校车是好开多了,宋佳金说:“我考科二那车可烂了,得抬着屁股看后视镜。”
“教练骂你没?”黎礼手指在宋佳金腿上划拉一下,“踩刹车,挂n档,点火。”
宋佳金:“刹车左还是右啊?”
“左,”黎礼笑,掌住宋佳金挂挡位的手,带领着,“踩住了,往这儿挂,好,听声音,行,松刹车,松放心松完,踩右边。”
就像一个从差生逆袭考上师范的好老师,黎礼真的知道他哪儿欠缺哪儿害怕。
“要你是我教练,我也不至于天天挨骂了。”宋佳金腿隐隐抖着,黎礼手搁他腿边,都能隐隐被擦到,影影绰绰的。手痒。
“怎么一本生也被骂?”黎礼上手带了一下方向盘,“轻点儿,不是磨盘哈。”
“可能我属于只会做卷子那种一本生,别的无论手工还是实验都差劲,学东西也慢。”宋佳金说。
“肯学就行,一辈子长着呢,耗都耗不完。”黎礼手指在挂挡器边上轻轻敲着,才发觉没放歌。兜风不放歌,纯聊天,算哪门子兜风。不过黎礼还是没点开,他喜欢这么有一搭没一搭的,静谧空间里,俩人的声音轮流响起,好听。
既然都兜风了,要不再吹吹风。
不想走,不想回去。
“去过那个湿地公园吗?”黎礼手撑下巴,轻轻问了句。
“转转去?”宋佳金说。
黎礼立马有精神了,伸个懒腰,眼睛都大一圈:“去走走,庆祝你考核通过。”
“有点儿太临时了吧,”宋佳金说,“帮我开下包。”
“拿什么?”黎礼把那片被压扁的背包从后背抽出来,“刚有个什么东西一直硌我。”
“那你跟个树懒一样,我以为你舒服得都困了。”宋佳金认路,转弯开过去。
黎礼没争辩,确实很舒服呀。“好久没这么心平气和的。”黎礼说。
宋佳金扭头看他一眼,又迅速扭回去,有个什么东西突然蹿出来,黎礼伸手揽了一下:“没事儿,猫。”
心跳上去又下来,也不知道究竟什么时候上去的,是看了那眼还是猫的突袭,宋佳金缓了几秒,手背上还有黎礼的手温。总算不是凉的了。
“什么时候不心平气和了?”宋佳金切回刚才的话题。
“经常,”黎礼笑,“您对我一无所知。我是个毛病挺多的麻烦人。”
夜色朦胧,仿佛有颗粒质感,宋佳金没笑:“别这么说自己,往好了说,避谶知道吧。”
“行,我乃玉皇大帝,下此凡间历一趟平民人生,食点人间烟火。”
“煞笔,”宋佳金靠边停,“包里那个盒子送你的。”
“还有我的奖品?”黎礼翻出来一看,是枚很素的簪花,改良做成了胸针。
“拜师礼。”宋佳金有点不好意思,见黎礼直接别上了衣襟,又有点小愉悦,替黎礼调整了,直夸,“很适合你。”
这个点儿了,公园里还有人跑步骑自行车。公园被几个湖泊交错贯穿,风虽热,却湿融融的,湖水把所有光亮都吸收了,那点微弱路灯光根本不顶用。
“能看见我手吗?”黎礼问。
“连你在哪儿都看不清,就能听见响。”宋佳金说。
“哈哈哈魔音绕耳。”黎礼伸手拧了宋佳金脸蛋。宋佳金哎哟一声:“妖怪出来咬人了。”
“忒幼稚。”黎礼笑着。
“小时候不都这么玩吗,”宋佳金在黑暗中打拳,反正谁也看不见,“不能年纪大了连自己都背叛吧。”
不能背叛自己,不要忘记那个小小的自己么?
黎礼嗯了一声。
宋佳金说:“刚进店的时候,觉得挺不适合我的,这儿的人肯定都特有格调,我连酒都认不全,咖啡也品不清。”
“现在呢?”黎礼等他说后话。
“好像也融入了,”宋佳金顿了顿,“谢谢你。”
“收人贿赂了应该的。”那枚假钻胸针在黎礼胸前闪耀着。
他俩走得腿软,预备回去了,宋佳金手机响,来电显示:妈。
宋佳金接起,瞄了黎礼一眼,黎礼指了指不远处一个桥墩,过去蹲着,只留一块儿手机屏幕亮起,时不时扇两下蚊子。
宋佳金望着他背影讲电话,情绪好像能不那么压抑。宋丽很少主动打电话给他,他俩时间少有对得上的时候。
“妈,咋了啥子事?”
“没啥子事就不能给你电话了?”宋丽说,声音抑扬顿挫得古怪。
“下班到家了?”宋佳金问。
“嗯,你们五一放不放假哇?”宋丽问。
“过几天应该就能休息了,我今天刚转正。”宋佳金说。宋佳金已经微信跟宋丽讲过,不过宋丽应该还没来得及看。他俩常错开,常常宋佳金已经过了那股劲,宋丽才注意到他的校服被人涂涂画画写着骂人的话。又或者宋丽手上划的口子被宋佳金看见了,她才讲起今天上班走神了把模具打坏了。
好像没人出错,只不过都自顾不暇。
“厉害哦,这么快就学门新手艺了。”
“勉勉强强吧,要学好还早呢。”宋佳金翘着嘴角,即便宋丽看不见。
“你要踏实学哦,莫又做两个月不做了。”
“嗯,妈我在外边呢,一会儿回去打给你。”宋佳金往黎礼那边看了眼,黎礼蹲得脚麻,站起来蹦跶着。
“行。”宋丽应了一声。
“是不是有什么事儿啊?”
“没事儿,就是,”宋丽顿了顿,“我想跟你爸离婚。”
这么大的事儿,这会儿不顺下去说下去,搁会儿就没影儿了。宋佳金冲黎礼招手,电话里继续跟宋丽聊着:“决定了吗?”
“我跟你爸说了,他也同意。哪天有空就去把婚离了。”宋丽说。
外边杂音多,宋佳金那手机不顶事儿,肯定也不能拿黎礼手机拨回去,开了外放,一路和黎礼往停车的地方去。
“是因为什么啊?”
“我也不晓得咋个说,就感觉过不下去了。”宋丽说,声音听上去还较正常,甚至有点亢奋,不然宋佳金真不知道该怎么问下去。
“噢。”宋佳金抿着嘴皮。
“你会觉得妈妈太狠心了吗?”默了一会儿,宋丽说,“都过了几十年了。”
宋佳金脑袋蒸腾起来,慢慢的周边都没音儿了,被黎礼攥住手腕才渐渐回复。他从包里翻出颗奶糖含着:“你不是太狠心,是太善良了,所以现在才有离的想法。早些年他每个月从你手里拿钱,那么理所应当的时候,你就该,你就该——”宋佳金一张嘴,说不出话了,下颚发酸。要怎么说呢,不能指责,可他被愤怒烧得脸颊发烫。
“不要把责任揽到自己身上,你已经做了所有你能做的,不是吗?这么久了,能做的你都做了,他一点不愧疚,你还纠结啥子?”宋佳金几乎有点咆哮,努力往回收着声音,不要吼不要吼,正常交流,更痛的是妈妈。
“我也不晓得该咋个说,说不清楚,就是跟你说一声。”宋丽说。
“嗯,你是咋个想起这件事的呐?”宋佳金又绕回源头,争执了吗他做了更过分的事吗,所以妈妈才终于忍不了了。
至于他俩究竟会不会离,以宋丽的性格,多半拖到最后又不了了之,宋佳金没得到回音,就换个说法:“啥时候去离呐?”
“等我有空噻,这段时间都在赶货,周天都没休息。哪有他那么空嘛。”宋丽的声音更平静了。
等,等等等,一听到这个等字,宋佳金就不再说什么了。小学的时候他就劝过离婚,他爸骂他白眼狼,他却也不忍心了。宋佳金都软弱到做不了刽子手,更何况宋丽。
“好,你决定了就去做,你做啥子决定都没问题,不要把后果想得多严重,没得事,想咋做就咋做,没得人有资格怪你啥子。”宋佳金也渐平静了,声音小下去,感到黎礼的存在了。
宋佳金回过神来时,已经在黎礼车里坐了很久。车没点火,黎礼就那么跟他一起坐着,像是被抽走了活气。
宋佳金清清嗓子:“好了好了,走吧。”
“嗯。”黎礼打方向盘,“你说世界上怎么这么多咎由自取?”
宋佳金没吭声,他没想到黎礼会突然这么说,他以为黎礼会比他宽容。黎礼继续讲:“其实受罪的人,都有自己的责任,是自己不够坚决,对吧?”
也要不是双方都沉默得过于严肃了,宋佳金不会把话接下去。
“讲起来太轻巧了,好像什么都迎刃而解,只有自己知道到底在纠结什么。可能这就是缘分?”宋佳金脸上发麻,“孽缘也是缘。”
黎礼语带讥诮了:“这种缘分给你你要吗?”
宋佳金一滞,又不吭声了,黎礼火得更旺了:“为什么要和一个本就不好的人耗着呢,中国那么多人,不能换一个?就算换不了,自己待着又怎么了?就那么缺?”
黎礼这代入感未免太强,宋佳金有点不知所措:“消,消消气。”
“我还消消乐呢。”黎礼一脚油门,车飞耸一下。
宋佳金握紧了车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