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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意料之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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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赫,你别伤心,你妈或许就是出去散散心,怎么可能去zi sha呢?”杨海刚说。
“你今晚还来吧?”
江赫站在原地没动:“我可以不去吗?”
“我可以同意,但你还是来了比较好。阿赫,你别真的把出来混当成上班了。”
江赫低着头,道理他明白。要是不去上班,充其量就是扣钱和开除,要是惹到张弘毅了,他说不定得直接从人生开除。他攥紧双拳,想逼着自己走,可身体却不听他的,牢牢杵在原地。
杨海刚看到他这幅样子,叹了口气,拍拍他的头说:
“算了。今天应该也没你什么事,要是老大问起来我帮你讲一下。”
江赫抬起头,眼神动容:“杨哥,我欠你一个人情。”
“才多大说什么欠不欠的。希望你早点找到你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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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琳琳拿走了钱和证件,要不就是开了间房zi sha 了,要不就是坐车去其他地方。江赫以她会回来为前提思考着,强迫自己不去想母亲已经死亡的可能。
如果她坐车离开的话,回来只能是大巴车或者火车,没有其他选择——其实也可能搭其他人的车,说不定呢,但只有这俩江赫知道可以去哪里蹲人。他没那么聪明,知道该如何继续更细地找下去——万一这两个地方江琳琳都没去过呢?直接去问车站的话,即便他们给他看监控,一是耗费时间,二是也不一定能有,说不定就在他看监控的时候江琳琳就正好回来了呢?
可是他又没办法把自己分成两个,同时去守两个地方。
江赫跟在火车站检票队伍后边进了火车站,过不了闸机,因此就站在闸机的旁边朝里看。
他忽然意识到了什么:火车票太贵了,至少对于身上只有两百块钱的江琳琳来说。
如果江琳琳是坐火车走的,她剩下的钱根本不够她坐火车回来。所以不管她是坐火车走的还是坐大巴走的,最后都只能坐大巴。
看来他的脑子有时还是正常的。
江赫身上一块钱也没有,他没有心思去夜色,更不愿意去动存款。他裹紧身上的薄棉衣,在汽车站门口找了个楼梯间蹲着;楼上是网吧,能听到那些人打游戏时的喊话,也勉强算是娱乐,还能闻到泡面味和旁边粉店的汤味,闻了就感觉不到饿了。
他在汽车站蹲了三天。这期间,杨海刚找到了他,说张弘毅没注意到他没来——也很正常,谁会那么在意一次性用品。杨海刚还问他吃过饭没,他说吃过了,吃的对面那家的馒头,五毛钱两个,刚刚吃完,老板应该是北方人,没有什么甜味。江赫说得太真,又木着脸,于是杨海刚信了他,跟他说注意休息就离开了。
江赫确实什么也没吃,却也确实没有感觉到饿,甚至觉得胃很饱胀,他觉得可能自己是气饱了。不过也不光是不饿,他也没感觉到困——整个人的精神非常亢奋,哪怕到了后半夜基本没有动静没有声音的时候也一样,睁圆着眼睛在楼梯上蹲着,呼呼吹在他脸上的寒风让他的脸时不时地疼痛,更助长了这种清醒。
他的眼白变成了浅红色,血丝横贯眼球,眼下深紫色的黑眼圈更衬托得他面容苍白;他的嘴唇也干裂发紫,星星点点的血点分布在唇纹周围。江赫浑身都是灰,又因为着期间下了一场雨,身上被湿气弄得又黏又痒,冻得他的关节肿痛。
三天,几乎耗干了江赫所有的希望。两百块钱,她如何才能在外地待这么久?怕是早就自我了断了。那么他在这里等下去又有什么意义呢?可他又没有办法说服自己就这样放弃……他总觉得江琳琳会回来的,就像小时候被关到阳台那次一样,他一直都相信她会放自己回去的,也真的等到了;于是现在,江赫依旧在心底相信着,认为母亲一定会回来。
在这段过度亢奋的时间里,他想了许多,比方他对母亲的态度。对方是个病人,他理应多理解多包涵,却一整天臭着脸;江赫自己也不明白怎么心里总是时时感到憋闷,好像一直在生气,有时甚至会想着捶墙砸东西——包括那天他打阿良阿宇的时候,未尝不存在发泄的意思。自从江琳琳生病以来,他的身体里有着一股发泄不出去的火,烧干了他其他的情绪,只剩下烦躁与愤怒。如果母亲回来了,他一定会控制好情绪——江赫不敢去深想,他害怕母亲的极端想法里会有他的原因。
这样的害怕情绪,同他知道张弘毅要他替自己杀人蹲大牢时一样。他多希望自己能和那些小孩一样冷血,至少这样他会果断一些,甚至过得好很多。世道上讲良心的,往往容易被辜负。
江赫想,就守这最后一个白天,没见到人就离开;到了下午五点多,太阳落山,他又想等到对面包子店关门再说。最后,天完全黑了,包子店和粉店都关了门,只剩他头顶的网吧和旁边的汽车站开着,他又想着,再等一会儿吧。
结果真叫他等到了。
起先他还以为是自己看错了,因为对方穿着的并非走的时候穿走的那件黑色短款羽绒服,而是一件长及脚踝的米白色羽绒服,头发还染了黑,甚至还有一顶宽檐冬帽,手里提着好几个大纸袋,一看就不便宜。江赫一开始也只是觉得身影有些熟悉,直到对方抬起头时,他才终于确定——这就是江琳琳。
“妈!”
他冲了过去,差点在车站门口光滑的瓷砖上滑倒。一时间,江赫什么都没想,只是紧紧抱住了江琳琳。
“宝宝?你怎么成这样了!”
江琳琳一时吃惊,喊出了江赫的小名,幸好对方正忙于消化情绪,不然指定要和她生气了。
江赫没有回答母亲的问题,用力忍住眼泪,强行接过她手里的纸袋。“妈,我们回家吧。”
对方似乎想说些什么,但把话咽了下去,只是点了点头。
县城夜晚的街道上,白天热闹的店铺纷纷门扉紧闭,各处都散落着三五个聚集在一起的烂仔,他们也不说话,要说话也很小声,基本都是围在一起抽烟,路灯有些暗,黑漆漆的环境看不清他们手上拿了什么。当江琳琳母子俩经过时,烂仔们黑暗中仿佛发着光的眼睛里,犹如实质的恶意目光紧紧盯着他们,也是多亏了江赫长得高大且三天不眠不休看上去还有些许疯狂,才没有受到骚扰。
到了家,锁上门,江赫先烧了水拿了药给江琳琳。她下意识抬手想拒绝,看到儿子的表情还是接过了杯子和药,拿在手里。
“我吃过药了,没事的。你怎么把自己搞成这副样子?”
“你还好意思说!”江赫熬成淡红色的眼睛逐渐涨红,仿佛要滴出伤心的血,他跪着趴在对方膝盖上,几乎是嘶吼出声:“你一声不吭地就走了!我还以为你……你想出去玩几天当然可以,但可不可以提前和我说一声……我求你了,妈妈……”
江琳琳的神情肉眼可见的无措,看上去直到自己快死了,也没学会该怎样做一个家长。她现在才感到害怕,才意识到如果自己这样一声不吭就离开,会给江赫造成多么大的冲击——看他现在这个样子,直接把自己熬到死都有可能的。她花了大半辈子,都没领悟到并不是有好心就能办好事这个道理。
“对不起,是妈妈的错,是妈妈对不起你。”她俯下身同样抱住了江赫。“先去睡觉吧,今晚你睡床上好好休息……”
“不!不行。”江赫闷闷的声音从膝盖上传来,“你先跟我解释一下,你究竟去做什么了?你明明只拿了两百块钱。”
江琳琳有些犹豫,这个事情似乎不应该现在这个时候说。
“我去见了一个以前认识的人。”她斟酌着语言,“他人很好,很关心你,纸袋里的东西都是给你的。具体他是什么人,等你睡一觉醒了,我再和你慢慢说。你现在这样熬不住的,去睡吧。”
江赫的脑子确实很混乱,哪怕里面没有多少知识,也被熬到了极限。没有冷风分散注意力,他的额头和太阳穴一抽一抽地痛,左眼皮也一直在跳。江琳琳讲的他听进去了,精力却无法支持他深入去想。他紧紧抓住母亲的手:“明天早上……一定要告诉我。”
“我会的。”江琳琳一下又一下温柔地摸着他的头,手指陷进发里,贴着头皮,像按摩一样舒服,让他的困意越来越重。最终,他趴在母亲的膝盖上失去了意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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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琳琳没有化妆,却看上去精神焕发,比江赫还健康。这几天他都没去ye zong hui,本以为没有早餐了,没想到其中一个袋子里装了好几盒巧克力和他不认识的点心,于是这就成了他们的早餐。虽然不伦不类,但好歹有的吃,还挺奢侈的。
其他的袋子里,有一套西装,一套冬天的加绒打底,还有一件羽绒服。因为江赫太瘦了,所以衣服虽然长度合适,还是大了一些,尤其是西装裤,只能靠着皮带松松垮垮地固定好,他不得不现场用钉子在皮带上再钻出一个孔来,惹得江琳琳心疼地看着,也不知道是心疼他太瘦了还是心疼皮带,或许两者都有。对了,还有一台触屏手机和一张手机卡,牌子是他经常见到的苹果牌,但他不太关注,也就不知道是不是最新的。
江赫只对羽绒服感兴趣,马上套在薄棉衣外面裹上了。这还是这个冬天他第一次觉得不冷。
“所以可以说了吗,妈妈。那个人是谁?”休息够了,他的脑子也平静下来,虽然眼睛还是有些红,却已经可以履行之前要温柔些的承诺了。
江琳琳似乎有些紧张。和江赫面对面坐着,她握住江赫的手,逼自己直视儿子的眼睛:“这些,都是你的父亲给你的。”
“我爸?他不是死了吗?”
诚然江琳琳从未说过他的生父到底是死了还是跑了,鉴于她每次一提到就转移话题,江赫一直以为是因为生父去世了才会这样。难道说是留下钱抛弃了他们母子?
“他真的关心我吗?那他这些年都去哪了?”鉴于对方帮了江琳琳,江赫也说不出什么,不需要他假惺惺这种话,被抛弃的悲哀压在心底。
可江琳琳的态度却有些奇怪,甚至看上去有些心虚。
“其实,这里面妈妈也有错。”
“什么意思?是他抛弃的我们不是吗?”
“不是的……宝宝,你的亲爸爸愿意把你接过去生活。那里穿的暖吃的也好,你怎么想?”
江赫的神情有些愤然。“什么意思?什么叫他愿意?他是我父亲,他难道不该养我吗?还有,我要是去了,你怎么办!”
“不是他的错……”
“你维护他做什么!”江赫的声音大起来,“你什么时候这么善良了?”
“江!赫!”
江琳琳提高声音,“你听我好好说!”
“我,”她突然又没了底气。“因为我不是你爸爸的老婆。
“啊?”江赫这下是真的愣住了。“那你是……”
“我不是小三。”江琳琳这句话说得很快,没有什么动摇。见儿子没继续说话,她深吸一口气,慢慢告诉了他出生的真相。
她没撒谎,自己确实不是小三。江琳琳和江赫的生父搞在一起的时候,对方并没有结婚,也没有婚约;但同时,两个人严格意义上也并不是在交往,至少两个人都不是奔着结婚来的。毕竟,以江赫生父的身份,结婚对象肯定是要经过父母的审核安排,况且江琳琳也不是真的喜欢这个类型的男人——两个人一个奔着钱,一个奔着色,每个人都很满意,直到他们搞出了一个孩子。江琳琳原本想把孩子打掉,但对方却坚持要她把孩子留下来,说钱不是问题,随便她开口——显而易见地,她没能抵住诱惑,觉得不就是辛苦九个月,有什么难的。
她本来就没有什么远大志向,最大的梦想就是能挣迅速够钱回老家养老,可惜她既不怎么会挣钱,更不会省钱,对方的提议除了孩子这一点可谓是提到她心坎上了。生下孩子后,江赫的生父给他们俩在县城买了一间大房子——也就是所谓江琳琳父母留下的三室一厅,又给了他们五百万——在当时的江琳琳心中,这已经是不可思议的多的一笔钱了。她自己在鸿城挣钱,一个月也就两千,江赫生父一个月一般给她四千五千,她花钱又大手大脚,虽然不买什么奢侈品,但美容、按摩之类的享受是她的最爱,就这样一个月一分钱也存不下来。
“所以,”江赫没有什么表情,声音里也听不出情绪:“我是私生子?”
江琳琳张了张嘴,最后只是点头。
“我不过去。”
“可是……”
“没有可是!”江赫猛地站起来。“他现在是不是有家庭了?”
“有的,但那边是他说了算……”江琳琳的声音越来越小。
“妈。那边条件可能确实好,但你有想过,那个人的妻子孩子,他的家里人,会怎么看我吗!”
江琳琳也站了起来:“那我还能怎么办!总不能看着你当烂仔吧!你要是真做了烂仔,一辈子就毁了!”
江赫握拳的双手颤抖,到底没能反驳:“那你觉得,我过去光明正大地当别人私生子,能有什么好下场吗!你难道以为人家真能把我当自己亲生孩子看待?”
江琳琳没有回话,坐在沙发上哭,像个孩子一样,哭得非常伤心。可惜江赫并不是她的家长,而是她的孩子。他绕过江琳琳身边,出了门。
走出小区,他沿着街道没有目的地走着,不知道自己现在该去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