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5、开荒 十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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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年初四，汪如海终于受够了家里亲戚你来我往的拜年活动，找了个借口逃离省城。
章杉余光撇了眼副驾驶的汪如海，嘴角带着一丝笑意，道：“你就这么跑出来，你爸妈能放人？”
“你以为我是你，听家里安排。“汪如海狠狠把烟碾灭在便携烟盒里。
烟盒还是章杉送的，纯银手工打造，乍一眼看像个不起眼的钥匙串配饰，上面印了一个小小的海字。
他数了几秒，关了车窗，接着道，“我都几年没回家了，也没能清静几天，不知道哪来那么多亲戚要见。本来想跟老头老太太吃几顿饭，主打一个陪伴，我看他们也不是很在意。”
章杉：“都是亲戚？只怕也有些亲家吧。”
汪如海乐了：“怎么还惦记着呢？你过年没被催婚？三十岁虽说老了点，但也算是正当年嘛。”
章杉：“我跟他们说了喜欢男人，催也没用，回国就是来追小男朋友来了。”
汪如海瞪大双眼看他，一时半会没接上话。跟章杉重逢以来还是第一次说起这个话题，怎么这么云淡风轻的就跟家里出柜了，之前不是说家里管得严，这才深柜多年，难不成去国外转了一趟连带着父老乡亲都思想解放了。
“你……”汪如海惊疑未定地收回目光，试探道：“你父母没把你往死里打？”
章杉语气轻松：“没有，讲完我就跑了，不然等着挨揍吗？”
汪如海：“我意思是他们没有追究吗？”
章杉想起自己次日收到老母亲声泪俱下的哭诉，老父亲声色俱厉的信息，连带断了所有信用卡的通知。不由感慨多少年过去，自己心态转变了，父母还是老三样。
“算是追究吧，也白追究，自己生的儿子什么德性他们心里最清楚，”章杉想抓他的手，抓了个空，悻悻地放回方向盘，“要说没有一点预感我也不信，可能只是还抱有侥幸心理。就像你父母还试图给你介绍相亲，‘试试呢’，‘万一只是没遇到喜欢的女人呢’，云云。”
汪如海撇撇嘴，若有所思地安静下来，看向窗外。
章杉也静了一会，忍不住开口道：“在想什么，宝贝。”
汪如海：“在想正月初五迎财神，这趟回去刚好可以去财神庙拜拜，乙城的财神庙可是非常灵的。”
章杉哭笑不得，再次出手，这次汪如海没提防，一下被十指紧扣抓了个准。他怕影响开车，不敢强行挣脱，任由章杉拽过去，轻轻吻了一下他的手背。
汪如海嫌弃地抽回手，顺便在他胳膊上擦了下手背：“这可是高速公路，大哥，分心一瞬，后悔一生。”
章杉：“不用分心，心都在你身上。”
汪一脸痛苦：“求求你了哥，别再说这种怪话了！”
尽管内心有点动摇，汪老板还是没能完全坦然地接受自己跟章杉就这么“破镜重圆”的事实，思来想去，一回乙城就叫上了檀辰，让他带上宝贝弟弟一起来财神庙拜拜。
毕竟作为我的运营主力，你的财运我与有荣焉。汪老板原话如是。
檀辰欣然赴约，他记得这财神庙隔壁就是文殊菩萨，正好让张望去聊聊，新一年百尺竿头更进一步。
檀家其实一直有新年祈福的传统，只是往年檀春习惯带俩小孩大年初一一早去敬香，主要求个身体健康学业有成。直到今年听汪如海说，檀辰才知道初五是迎财神的日子。
“……”檀辰看着寺庙门口人山人海水泄不通，“汪老板，我们真能挤进去吗？”
汪如海面色凝重，四下寻觅，不知道在找什么：“我打个电话。”
他打通这个神秘电话后如鱼入海，消失在人堆里，过了一会回来了，神秘兮兮地让大家跟着他走。
走到一家香火店，张望抬头看，招牌上赫然写了五个大字：“一家香火店。”
谁的手笔一目了然。
饶是见多识广的章公子也不由啧啧称奇，赞李小树不愧是乙城一霸。
“谬赞谬赞，”汪如海跟店主买了一筒香和两支红色蜡烛，递给章杉，转而叮嘱檀辰自己买一套，不然不做数。
檀辰点点头，一手交钱一手拿货，张望自觉地接过去。
店主收了钱，领众人从“一家香火店”的后门进去，走过一条窄窄的通道，出口便是寺庙自营的素食馆，再经由素食馆的侧面便能抄近道进寺庙。
檀辰：“……那我们这算逃票吗？这不大好吧？”
汪如海不以为然道：“一会去门口补上就行了，你们带零钱了吧？他们不太能找零。”
张望：“抄近道烧香，总觉得哪里不太……”
汪如海：“呸，小孩子别乱说，心诚则灵，跟我这边来。”
四个人又鬼鬼祟祟地跑到门口，补了门票，重新从天王殿进。
章杉摸着下巴道：“有时候真怀疑李小树前世是财神爷坐下童子。”
“寺庙重地，说话注意。”汪如海用眼角夹了他一眼，拜过四大天王后直奔寺庙中庭，烧香燃烛敬四方，相当虔诚。
然后直奔财神庙，章杉尾随其后。
檀辰哭笑不得，决定还是按照往年檀春的路线，先把拜完正殿，环绕一圈，再去各个偏殿挨个打点。重点让张望在文殊菩萨面前磕了三个头。
檀辰往捐款箱塞了十块钱纸币，跟虔诚许愿的张望说道：“我也没法呆在家里辅导你功课，只能靠文殊菩萨保佑你了，你多跟人聊聊，分数排名，学校专业，这样人家才能有的放矢嘛。”
张望左耳进右耳出，只觉得檀辰这样很好笑，磕头的时候脑子里一片空白，起来时才回过神，心想还是算了，心诚则灵。
檀辰：“你之前说要学什么来着，生物制药？那是不是要再拜拜普贤。”
“哎，”张望准备说点什么，却直接被他拽着从佛像的身后绕到大殿的另一头，普贤端坐在白象上，对二人笑得和蔼可亲。
檀辰给这位也塞了十块钱，盯着张望磕头。
平心而论，檀辰自觉并没有那么“迷信”宗教。从小受檀春的影响，他熟知各个佛像的来历故事，也由衷喜欢寺庙里庄严肃穆的气氛，淡淡的檀香让他很平静，所有思虑都被熨帖。但他也并没有像檀春那样一进寺庙便谨言慎行，小时候没少因为说话不注意被檀春捂嘴。
直到檀春去世。那一年的大年初一他领着张望来寺庙，看着俯首微笑的释伽牟尼，一瞬间理解了檀春。宗教总会将疾病、死亡、灾难等解释为“因果业力”或“人生试炼”，赋予苦难超越现实的意义。于是一切面对人生无常徒生的悲伤、怨怼、愤怒、失望，似乎都能被消解，放任自己的自由意志依附慈悲佛法。
诸行无常，诸法无我。
当人们仰视巨大的金身佛像时，不会再去追问逝者“去了哪里”，只会看见被留下的人。
张望虔诚地躬身俯首，双手合十，良久起身。
檀辰随口问道：“许了什么愿？”
张望看着他笑：“不告诉你。”
檀辰：“行，那你一点别说，说了就不灵了。”
两人又绕着十八罗汉指指点点一番，终于出了大雄宝殿，去财神庙找汪章二人。
汪老板不仅拉着章杉虔诚了拜了财神，还颇为用心地请了金像，捐了陶瓦，并认真观摩激光印刷机在瓦片上雕刻名字。等兄弟俩拜完财神，转头看到他又在交钱，交完随手把发票塞给章杉，捋起袖子，准备敲钟。
二十多年来檀辰从未知道本寺有如此丰富的付费项目，眼角抽动了一下：“这个钟，有什么讲究吗？”
章杉一脸淡定：“据说三下三宝护佑，六下六时吉祥，九下久久长远，财运亨通。”
张望眉头微蹙：“他好像准备敲第十下了。”
章杉：“……小海已经九下了！”
汪老板敲个钟都能走神，悬崖勒马，差点因为惯性整个人撞到钟上，被章杉眼疾手快揽住腰。站稳后汪老板悻悻地稳住钟槌，摸了摸鼻子，若无其事道：“行吧，你们俩要敲吗？”
檀辰犹豫了一下，还是拒绝了，毕竟根据他现在和财神爷的联系，有的钱老板花了就够了。
走完全部流程，汪如海终于松口气，看了眼时间不到十二点，领着三人去和尚食堂转了一圈，想蹭点斋饭，被大和尚好脾气地劝退，给指了条吃素面的明路。
张望负责占座，章杉自取碗筷，汪如海带着檀辰去窗口领面，一人端了两碗青菜香菇打卤面。
“本寺特色，素面是也，”汪如海用下巴点了下醋瓶，章杉心领神会，递给他，听他接着说道，“每碗都是十元，要素菜另加五元。”
张望疑惑地看了一圈，问道：“他这面都是直接去窗口领吗？吃完再交钱，难道不怕有人逃单？”
汪如海挑眉：“一般香客谁会白吃庙里的面呢？真要逃了，肯定也是生活上遇到什么困难，过来吃口面。像财神爷坐下童子李小树先生每次来都是几百的转账，就当随缘请别人吃面了。”
张望和檀辰颇为惊讶，对李小树有所改观，没想到他老人家还有这么乐善好施的一面。
章杉从善如流附和道：“树哥确实心地善良，一会我也转几百，向榜样看齐。”
汪如海惯性冷嘲热讽：“很难讲这算不算他一年到头投产比最大的投资。”
章杉：“你这无差别攻击感觉没有伤到我，但是可能不是很尊重财神爷。”
汪如海：“嘶。”
张望：“相信财神爷不会心眼这么小的。”
“……这好像也不是什么好话，”汪如海一脸惨不忍睹，“求求你们专心吃面吧，都不许说话了。”
檀辰吃着面，打量四周。虽说初五迎财神，香客为财所来，素面馆里的人看起来倒没有太多“急功近利”的面相，大多十分平和，低声细语，吃完自觉地把面碗餐盘端去回收处，付钱走人。
他和张望学着别人送还餐盘，付钱，和提前出来抽烟的汪如海和陪汪如海抽烟的章杉汇合。章杉不知道从哪摸出两个金箔包装的小茶饼，递给二人。
茶饼在阳光下闪闪发光，像枚金币，撒了金箔的红色封纸上是毛笔写的“平安”。
汪如海笑眯眯地冲二人扬头：“平安喜乐，恭喜发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