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4、拨云 六 ...
-
七月，省城正式进入夏天，气温居高不下，湿度也很大，户外呆不到五分钟，张望已经觉得自己像蒸笼里的肉包，表皮膨胀，内里滚烫。
自他被携带到省城已经过去四天，随着毕业典礼和填志愿等等琐事落幕，这才后知后觉，有了高三暑假的实感。
不同于之前的每一个暑假，所有人对这两个月的期望都是完全的放松和彻底的玩乐，张望没闲几天却开始觉得无聊透顶。原本以为能跟檀辰一起玩几天——无论是呆在家里开电影还是出去乱逛他都乐意——结果檀辰前脚考完最后一门课，后脚就被汪如海接走去干活，当天都没有个喘息的空。
张望表示抗议，檀辰表示理解，毕竟汪如海能放他一个月的考试假就是为了七月大促的战时突击。今年对比去年的成绩，外加多了几十号人和几个店铺，汪老板定了一个极高的目标，而檀辰作为远扬的法人能基于此拿到销售分红。
檀辰作为一个十分合格的无产阶级工人，他心算了一下达标后的收入，二话不说答应下来。
如此这般解释一番，张望只能把抗议憋回去，毕竟像檀春常说的一句话，钱不是从树上长出来的，自己的电脑手机也不是靠大风刮来的。
他万千愁绪涌上心头，痛定思痛，决定还是要找个安身立命的法子。
檀辰每天早出晚归，张望只得独自从线上到线下，从高新区到市中心地寻觅。看了一圈兼职，将范围缩小到最适合高三毕业生的教育辅导班。接着又摸排了几天省城知名连锁教育机构，很快发现果然书中自有黄金屋，这六百多分没有白考，一天八个小时160块，平均每小时比五百分能多出5块。主要职责是点名看纪律，联系老师发资料，还需要批改作业。看着没什么难度，一言以蔽之就是教学以外的脏活累活打包出售。
教育机构的负责人是个身材细细高高，戴金丝边眼镜的中年男人，大家都称他为校长。校长看到张望的外形外貌条件，眼前一亮，极力劝他做教育导师。
张望犹疑：“我这都没上过大学，做导师是不是有点不合适？”
校长：“教育导师，啊，是个比较灵活的角色，个么主要需要发挥你的主观能动性，发现学生，激发需求。”
校长隔着镜片看张望一脸迷茫，只得把话再说白一点：“就是卖课晓得伐？”
他唾沫四溅，从教育学到心理学，给张望讲得头昏脑胀。最后校长大手一挥，说不如干，让他先去卖两天看看。
两天后张望凭借挂零的良好业绩，如愿加入助教队伍，安心领取日结工资，如果晚上檀辰要加班，他也会额外做两小时夜课辅导员，每小时再能多赚十块。
七月第一周，张望光荣上岗，饶是檀辰忙成狗，也注意到这个弟弟给自己找了个班上，抽空盘问一番，见是正经工作，机构名牌响亮，日常盯高中生学习也出不了什么岔子，便不多说。只叮嘱他上下班注意安全，天气太热就自己打个车，别太辛苦。
第二周，檀辰每天几乎只回家洗个澡睡个觉，完全没有工作外的活动时间。张望留守到最后一个学生被家长接走，不紧不慢地收拾桌椅，擦黑板，关灯，关门，走十分钟路去公交车，磨磨蹭蹭，十点到家。
一眼看到玄关处檀辰的拖鞋，东一只西一只。
他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顺手把鞋子摆放整齐，去厨房找吃的。
刚开始他还有心给檀辰变着花样准备夜宵，这几天檀辰回来近十二点，说太晚吃东西睡觉容易胀气。张望只得找点解馋的小零食放在餐桌上，外加一杯添了蜂蜜的热牛奶，让他睡得更舒服一点。
好在因为买家的时差，檀辰他们白天十点才上班，每天至少还能保证八小时睡眠。只是等他起床时，张望又早早出门打工去了。
于是两人共处一室，一天到晚清醒相对的时间却不超过一小时。
紧赶慢赶，檀辰和小徐带着几十号人在大促前一天完成了四万五千个品的模板更新，进气没有出气多，野鬼似地飘进汪如海办公室汇报。
汪老板也好不到哪去，今年扩张的步子实在迈得太大，虽然已经汲取去年经验，提前一个月在每个环节都做了风险预案和流程规划，问题还是层出不穷，货件翻了十倍，押进去的货款等比扩大，都需要他一点点处理，一件件解决。
孤魂老板和野鬼下属一碰头，草草对了下进展，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檀辰气若游丝：“没什么事我先回家了，有问题你随时找我。”
汪如海奄奄一息：“行，辛苦你了，回去好好睡一觉，养精蓄锐。”
檀辰被掏空的身体回到家，意外地发现屋里竟一片漆黑。他知道小徐还在公司加班，但没想到张望也不在家。
他迷茫地看了眼时钟，快到十点，往常打球顶多也只到八点半。
檀辰掏出手机，想给他发消息，上面十几条全是各种工作群，仓库供应商运营实习生美工技术检测实验室……他往下猛滑了好几下，终于看到那个熟悉的头像。
张望的头像一直是个丑丑的小狗玩偶，用了好几年，以至于檀辰越看越觉得这狗跟他长得很像，垂头丧气还可怜巴巴，此时正怨念地看着自己。
两人自从住到一起，更没有线上聊天的必要，除了一开始张望问过他几次什么时候回来，晚上想吃什么，后面一概有来无往。
檀辰站在黑暗里，往上翻两人的聊天记录，发现自上周开始，张望便不再问自己什么时候回家，只偶尔发几张照片，午餐晚餐。
他忙起来就总不记得回，或者凭空意念回复了，这下才看到聊天框里张望唱了几天的独角戏，零零散散，有几分孤单。
檀辰：去哪了？几点回家？
他耐心地等了两分钟，没有回复，直接打电话过去。
没人接。
檀辰突然想起来早前给他开了共享实时定位的功能，只是自己经常想不起来看。他找到这个应用，发现有待更新，选择更新又让他输入账户密码，几次报错，檀辰不耐烦地选择修改密码。
提示新密码不能与旧密码相同。
“操。”檀辰被自己气笑了。
一番折腾，等他好不容登录账号等待更新，张望开门进来了。
“哥？”
显然他对于看见檀辰十分意外，表情介于疲惫和惊喜中间，暗淡灯光下看得檀辰甚至有点陌生。
檀辰：“你去哪了？这么晚才回来，也不回消息不接电话。”
张望一脸迷惑地从裤兜里掏出手机，下意识解释道：“我晚上带辅导班来着，九点才下课……都设的静音，也没看手机……”
檀辰皱眉：“不是白天八小时班吗？”
张望：“晚上是额外的自习班，上的话能多几十块钱。”
檀辰想说几十块钱不如在家好好消息，转念一想毕竟是他的第一份兼职，到底不好打击他的积极性，只得“噢”了一声，准备回房间，又突然想起什么，往回倒了几步：“给你带了水果清补凉，放在冰箱里了，拿出来放会再吃，太冰伤胃。”
张望看着他：“哦。”
檀辰无视这个大型站桩，自顾自回房间拿了换洗衣服，去卫生间。
卫生间用磨砂玻璃的移门做了干湿分离，檀辰在里面哗啦啦洗澡，张望在外面洗脸，眼神不自觉总往淋浴间瞟，看他先抓了抓头，任水打湿全身。
张望咽了口口水。
什么都见过，以至于只一个轮廓他都能填充出细节。
檀辰不太喜欢像男生宿舍的一些男生一样，夏天动辄便只穿了条短裤到处晃荡，但毕竟跟张望每天同住同睡，他也不会特意避讳，因此总有坦诚相对的时候。
檀辰：“……”
张望：“……”
檀辰：“您刷锅还是洗脸呢？要让我冲凉水到什么时候？”
张望手忙脚乱地关了热水。
檀辰难得十一点上床，几乎是倒头就睡，一觉睡到第二天早上九点，品鉴了张望留在蒸笼里的鸡蛋烧麦，又灌下一大杯豆浆，精神抖擞地奔赴战场。
大促仍是两天，只是省城办公室成为集团大本营，汪如海亲自坐镇。鉴于运营人手充足，并又新增了两个团队主管，远扬团队在去年的排班表基础上进行升级，檀辰不用像去年那样挑灯夜战，守过第一天的对岸爆单高峰就可以回家休息，次日再来接高峰时间段，周转不算辛苦。
今年远扬全面发力，在原本如海弱势的类目排兵布阵，用一年时间在每个类目进行大筛精筛，选品备货也充足，同时还为爆款额外部署了自发货的库存，一旦后台库存降到警戒数字以下，运营就进行切换，避免断货错失的销售机会。
第一天战绩斐然，如海和远扬的单量和销售额都超过去年同期十倍以上，几个新店铺也和去年相当，第二天整体打了个七折，但数字还是相当可观，省城办公室欢呼声一片。
汪如海发言：“感谢大家，去年一整年的辛苦没有白费，月底回款给大家结算奖金，人人有份。”
檀辰长舒一口气，放松地靠在角落里，看着众人分发奶茶和零食，突然发现这个办公室相比刚落成时已经扩大了几倍。当时工位只十几个，角落里两对餐桌椅，冰箱微波炉只能憋屈地挤在餐吧角落。现在一眼望过去全是办公桌，几十个运营同事坐得满满当当，他甚至不能全部叫出名字。
他发了会呆，抬头看见汪如海一手拎了杯果茶一手端着披萨过来，觉得有点不真实。
汪如海：“想什么心思呢？吃点，看你这小脸惨白的……新来那小姑娘还挺会订，这披萨又甜又咸的。”
“没想什么，”檀辰有点没胃口，把披萨放到一边，接过果茶和吸管，“只是突然发现我们是个大团队了，有点不真实的感觉。”
汪如海看他戳了几下好不容易戳进去，笑道：“是，我也觉得，仿佛前天还在乙城那个小办公室，拉着个高中生去进货，昨天来了省城，今天有六十多号人了……这个单量在去年看，都是难以想象的数字。”
檀辰准备说什么，喝了一口果茶，整个人被酸得皱成一团。
汪如海恶作剧得逞，发出爆笑，引起远处数人的注意，很快又都转回头。
大家都知道，檀辰这个公司里嫡长子般的存在，更可恶的是，这个嫡长子不仅能力过硬，年纪还过轻，如无意外将成为有四年工作经验的应届毕业生。
檀辰：“汪老板，你是下毒了吗？章公子做这种饮料真能赚到钱吗？”
汪如海：“你不是一贯不要添加剂，我可是特意叮嘱了要货真价实的无添加果茶，富含维C，一杯下去保证你这嘴角溃疡药到病除。”
檀辰好不容易找到自己的舌头，连忙把果茶推到一米开外：“我谢谢您，这溃疡纯属工作压力大上的火，大促结束放我一周假才是真正的药到病除。”
汪如海挑眉：“行啊，没问题，我也打算休假，找个海岛，你要带上张望去吗？”
檀辰：“不耽误你们的蜜月之行，我怕我俩半夜被章公子打包扔进海里。”
汪如海老脸一红，一时词穷竟没怼回去，只照他脑袋上抄了一下，翘着尾巴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