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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爱与永恒(下) ...

  •   一句又一句的“保佑许东隅”传入他的耳朵里,所有人都以为那个去前线的少年是许东隅,以为那个被感染的人是许东隅,都在为许东隅祈福,希望他可以平安。
      可只有许东隅自己知道那个冲锋上线的人根本不是他,而是许桑榆。
      他站在阳台上,默默地向上天祈祷,愿用这一生的好运去保佑那个远在沂市的少年,希望他爱的人可以平安度过这场灾难。

      阳台上的风很大,江渚的早春很冷,而许桑榆被困在小小的一间病房里什么也感受不到。
      许桑榆被感染的第一天,身体发热,咳嗽不出。
      他第一时间就知道自己可能被感染了,立马去急诊部。
      他一个人躺在病床等待着诊断结果,心里在死死争扎,希望自己不是真的确诊了。
      可当然知道自己真的被感染的时候,即使早有预料,还是忍不住难受,如置冰窑。
      病毒扩散得很快,他根本不能从病床上起来,只能察觉到自己的脑袋要被撕开。
      原来被染上之后是那么难受啊!他今天还没有给哥哥打电话,他会不会很担心?
      后来他的脑子被糊住,什么也思考不了。

      直到第四天,他的身体有了细微的变化,在生理上没有那么难受后,又在想要不要告诉许东隅。
      他不想和许东隅说,怕许东隅伤心。
      可之后呢?之后许东隅还是会知道,猝不及防地得到使死亡的消息可能还会后悔没有陪伴他度过最后这段时间。
      他不想让许东隅以这种方式知道他的死亡。
      而且许东隅说过遇到事情要一起扛,不可以一个人憋着,说可以像小时候那样依赖着他。
      小时候的他可是小小一个发烧感冒都要朝哥哥撒娇的人,这种时候更是迫切地想见到哥哥。
      可是他又要怎么和许东隅说呢?说哥哥,我可能要死了,你别担心我,我希望你以后也要开心?

      真的接起电话的时候他又迟疑了,他想逃避,他不想说了。
      内心反复的挣扎最后还决定说出来。
      他想,哥哥,你千万别生气啊!你怎么能生气呢?我都要死了,怎么还会生气呢?
      后来他听到许东隅的声音,实在忍不住还是哭了。
      他明明调整好了的,明明他刚开始不想哭的,可他真的忍不住。

      哥哥,我还是让你担心了。
      哥哥,我好想你,我想抱你,我真的好痛啊!一个人在沂市真的太难熬了,我想回家。
      我以后再也不骂江渚的天气了。

      挂断电话后一个又一个思绪强势地挤进他的脑海里,体温又开始上升,整个人陷入了自我休克。又是一阵兵荒马乱。

      许东隅距离上一次接到许桑榆的电话已经过去了七天,窗外的雪早就已经融化,可天还是阴沉沉的,阳光被云层遮盖,透不出一丝光亮。
      他每天在家中都担心吊胆,既渴望接到电话,又害怕接到电话。
      渴望接到许桑榆的电话,却又害怕得到的是许桑榆的死讯。

      “小桑,开心一点吧?昂。”林叶白扯住了一个笑,捏了捏儿子的脸。
      许东隅也强行扯了一个笑出来。
      妈妈看着他那四不像的笑叹了一口,“算了吧,你还是别笑了。”
      许东隅又恢复了原本的表情,心里也不是滋味。

      这几天他一直都保持着这样的一个状态,吃完饭就坐在客厅里发呆,有时候脑海里会浮现出几个画面,时而是他们一起玩的回忆,时而是许桑榆一个人躺在病床难受的模样。
      奇怪的是,明明此刻躺在病床上的应该是许东隅自己的身体,可他只能想象出许桑榆的模样。
      外面的天在一点一点变黑,他机械地回到床上,躺了很久很久也睡不着。
      他认命地起床,披上棉袄下楼,打算去阳台吹吹风。
      这几天他基本上都是这样,每天都只睡三四个小时。
      闭眼就会陷入没有许桑榆的世界里。
      明明现在还没有失去,他却已经开始害怕了。
      大学五年的生活里都没有许桑榆,他也没觉得是如此难熬啊!
      可能是因为他知道只要自己回头,这个人就一定站在那里等自己。
      而如今,许桑榆会在不知道的哪一个瞬间消失。
      未知的恐惧才最恐惧了。

      途径厨房,看到那处的灯光还亮着。
      老房子的隔音很差,里面的传话声很清楚地进入他的耳朵里——是他的父母。

      “看到这样的小桑我心里也不好受,我感觉现在的小桑就像一张白纸,风一吹就倒了。”
      “他总给我一种小东走了的话他也会随之去的感觉,一时间要是失去两个儿子,我该怎么办啊?”
      “小桑现在也不爱笑了,家里的小太阳不再转了,未来的希望也变淡了。”
      “我今天早上问妈,当初爸走的时候她怎么熬下来的。”
      “她和我说生活还要继续,她还有我们,她不能就这样离开。她说,她每天都在想爸,无时无刻不在痛着。”
      “后来我仔细想想,我身边这样的人很多,妈是,小逸也是,现在还要再多个小桑……”
      “人生中遇到一个两情相悦的人不容易,我们家就好像受了什么的诅咒,每一个人的爱情都不那么得志。”
      这是许东隅少见的母亲失控的场面。
      他听见爸爸对痛哭的妻子说:“阿白,我会陪着你的小,桑也会好好的陪着我们。都会过去的,小东……”
      爸爸提到小东又停住,大作家变得词穷。
      许东偶有些听不下去了,又悄悄得离开。

      爸爸的一番话点醒了他,他不能这样糟践自己,这是许桑榆的身体,他应该要好好的活下去。
      他在许桑榆的电话号码前犹豫了很久很久,终于点下了那个拨号键。
      许桑榆离家一个月,这许东隅第一次主动拨打他的电话。
      之前是怕打扰到他,后来是不敢打电话。
      他没有抱太大的希望能打通许桑榆的电话。
      即使他没有亲眼是见过感染者的状况,但网上的视频却看过很多。
      虽然不能想象出会有多难受,但他也知道一定很疼很疼。
      有那么一瞬间,那些痛疼好像传送到了他的身体里。
      他们早在灵魂交换中融为一体。
      那股痛痛是因为许桑榆残留的意识在做崇吗?
      挺好的,让他们一起疼痛吧!

      电话的嘟嘟声停止,看,被自动挂断了……
      “哥哥…”这个思绪刚浮现出来就听到许桑榆的声音,还带着闷咳,声音显得更加虚弱。
      “你……”电话真的被接起时,许东隅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
      “哥哥……接到你的电话我很开心……”
      一声又一声地闷咳声响了起来,光是听声音就知道他现在状态不好。
      “桑桑,家里人知道你这样都很担心……”许东隅脑海里只能浮现出这一句话。
      但是被许桑榆给打断了:“东隅,你能不能和我说些有趣的事情。”
      许东隅有些哽咽的开口:“好。”

      他在脑子里搜罗着有趣的事情,发现他人生的二十五载里,每一个有趣的画面里都有一个身影——那就是许桑榆。
      这个小太阳是他快乐的源头。

      最后,他回到房间里,翻出了老旧的相册,坐在那个熟悉窗前,一点一点地翻看着。
      以前不懂为什么老人总喜欢把旧事拿出来反复提反复说,说个上百遍,不会觉得厌倦吗?
      此刻他终于明白了。
      他翻的不仅是相册,更是他们回不出的曾经。
      “这张照片里我们看上去只有一岁多,躺在同一张床上,你趴在我的身上,去亲我的唇。没想到妈妈连这个都拍下来了。怪不得我们会喜欢上对方呢!原来是小时候埋下的种子长大后生根发芽,我们理所应当在一起了。”
      “这张照片里我们六七岁,去樱花半岛,你摘了很多樱花说要送给我,小小一朵汇聚在一起,后来吹过一阵风,樱花全吹到我的发梢上,你靠近我去给我清理樱花。”
      “这张照片里我们十一二岁,在妈妈的花店里帮忙,你偷偷递了一支落日玫瑰给我,我记得妈妈还调侃你终于没有把洋桔梗认成玫瑰了。”
      “……”
      “这是最后一张,停留在了我的十八岁成人礼上,你手里拿着一个“生日快乐”样式的小旗帜一把抱住了我。”
      “其实那个时候的我心思很龌.龊,我甚至不想离开江渚,想直接和你说我喜欢你,想和你在一起。”

      刚开始许桑榆还会说两句话,后来是迷迷糊糊的应答声,再之后便没了任何的声音,连闷咳声都不再出现。
      许东隅的声音变得哽咽:“许桑榆,许东隅会永远爱你,爱五岁的你,爱十五岁的你,也爱二十三岁的你。无论什么时候的你,我都喜欢。”
      十八岁没有说出口的那句话,二十五岁的许东隅终于说了出来。
      兜兜转转,还是说给了那个听。
      却已经迟了。
      那个浑身都发着光的少年就此黯淡。

      小太阳没有走出那个冬天,没有等来他心心念念的三月樱花开。

      许家上下得到“许东隅”死询是在三天后,家中陷入了一片混乱。
      许东隅的耳边是各种嘈杂的声音。
      有妈妈痛哭的声音,有爸爸的崩溃声,林满星的抽噎声……
      外婆一下子直接晕倒在了地上,又是一片兵荒马乱。

      他听见他们一口一个“小东”的叫声,有一瞬间觉得悲哀。
      都说英雄会被人铭记,可只有他知道这个名为许桑榆的小英雄,生命永远停留在了二十三岁的这一天。
      在所有人的眼里,这个最爱许东隅的男朋友是最平静的那一个人,甚至在得知死询时也没有落下一滴眼泪。
      殊不知,他在那个人死的头一天就哭得泣不成声。
      三天,他的眼泪早就流干,而那个他却再也不会回来。

      因为疫情封城,“许东隅”的尸体是在解封之后才被运回来的。
      现在的病毒已经不那么可怕,也成功找到了治疗方法。
      可惜那个十八岁的少年没有等到这一天。
      一米八几的大高个,一个小小的骨灰盒便足矣。

      走时还是冬天,如今却快入夏。
      今年江渚的樱花开得格外灿烂,却无一人欣赏。
      等可以活动之际,樱花早已和泥泞混为一谈。
      说好一起去看樱花的人也早已不在。

      下葬那天许东隅很沉默,在走之时许东提出要留下来再多待一会儿,也没有人阻止。
      唯有外婆拍了拍他的肩,和他说:“小桑,人生还很长,总要生活下去,他如果在也不希望你有事。”
      许东隅点头应下。

      他还能听见妈妈说:“儿子变了很多,既不像曾经那样阳光开朗,亦不像哥哥许东隅那样温文尔雅,变得黯淡,变得无生机。”

      许东隅坐在坟前,拿出之前早已准备的酒,听到这句话笑了一声。
      是无望,也是讽刺。

      或许没有一个春天不会来临,但那个冬天一定不可逾越。①
      他面对自己的墓碑与爱人死去的灵魂,一句话也说不出。
      他给两个人各倒了一杯酒。
      从未饮过酒的他这次一个人喝了好久好久,最后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在梦里他看到了鲜活的许桑榆。
      许桑榆和一群好朋友约着一起爬山,去寺庙里拜佛。
      在庙前有一棵祈愿树。
      有一个男生的手搭在他肩上,一副哥两好的模样:“老四,你打算写什么愿望啊?”
      这样说着还低头去看。
      “什么呀,真老套,我还以为你会写什么想和喜欢的人在一起呢!那么多女生追你你就真没一个动心的?”
      “没有。”
      许桑榆把人赶走,又再祈愿牌上写了什么,找工作人员借来一把梯子,挂在这棵树最高处。

      许东隅等人下来之后才凑上去看,只见上面写着:
      [一愿父母长命百岁,
      二愿哥哥永远平安,
      再私心一点,三愿自己得偿所愿。]

      许桑榆举起手机拍了一张照,点进那个备注为哥哥的聊天框,在发送键上迟疑又退出来,叹了一口气。
      原来在他自以为难熬的日子里,这个人也和自己一样。
      他以为和自己疏远的人也曾无数次点开他们的聊天框,想要发点什么。
      他们都曾迷茫过,纠结过,又错过一年又一年,好不容易在一起,却又分开。
      此后便是阴阳两隔。

      许东隅走上前想去抱抱他,和他说:“桑桑,你得偿所愿了,我也会永远爱你。”

      奈何春风吹酒醒,两行清泪君不见。
      他还在笼里挣扎,而他爱的人已回归天堂。
      ——【全文完】——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8章 爱与永恒(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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