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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四章 他说他会处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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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桥刚洗完碗就收到陈兰登的消息:万桥,明天早上来我办公室一趟。
他能预想到,既然学校出面处理,将他俩救出来,就不可能当成什么都没发生。该有的处分,自然也不会少。
大不了就是警告。
万桥猜对了一半,学校最后的处罚结果是给予他和温温警告处分,没猜到的另一半,是他的奖学金被取消。
陈兰登揉着太阳穴,两眼发黑,一副熬夜到凌晨四点还做了三百个俯卧撑的憔悴模样:“万桥,你也知道,咱们学校校规一向很严。你昨天刚代表贫困学生发言,当晚就打架斗殴进局子,你这不是打学校脸吗?幸好没有严重后果,学校谅你们是初犯,又是挨打比较多的那方,只是警告处分,很不错了……”
万桥用力攥着衣角,低垂着头:“陈老师,我接受警告处分。可是奖学金是给贫困学生的,和我打架没有关系,能不能取消这个处分?”
陈兰登深吸一口气,再缓缓吐出,像在做法给自己续命:“万桥,这事是和助学奖学金没直接关系,但奖学金是需要评选的,你打架斗殴直接代表你的道德和个人作风,影响你的声誉形象,同学和老师会给你一个好评价吗?你还能选上吗?”
“可是,”万桥垂着头,声音却不再无力,“陈老师,贫困难道不是客观事实吗?难道会因为别人的评价而改变?如果我们的存在是否具有价值,需要依靠别人来评定,那我们的生命不可悲吗?”
陈兰登眉目肃然,语气变得严厉:“你是不是也哲学课上多了?天天说这些虚头巴脑的。说这些没用!万桥,处分就是处分,学校有学校的规章制度,已经改变不了了。”
万桥动了动唇,想再据理力争着什么,但最后还是全都咽了下去:“对不起,陈老师,给你添麻烦了。”
“没事儿。你受伤重不重?”
万桥摇头。
“那就行,回去好好休息,也好好检讨一下。”
万桥点头,转身朝门口走。
“对了,你和王齐熟不熟?”
“不熟。”
“好,你走吧。”
陈兰登看着那落寞转身的背影,仔细想一想,还是有些于心不忍。毕竟这孩子确实可怜,虽然成绩优异,但家里困难得很,人也孤僻没什么朋友。
他突然“诶”的一声,一拍桌子,像猛地想起什么:“万桥,等等!!”
万桥停下脚步。
“万桥,奖学金是没有了,但是我这有份兼职,你需不需要?”
“什么兼职?”
“你知道谢教授吧?他在找助理,私人助理,他要求多得很,不要崇拜他的粉丝,也不要话多的,又要懂一些哲学的……我看你就很合适啊。工资也还不错,不需要很专业,就是帮他处理一些私人问题,跑跑腿什么的。”
万桥想也没想直接拒绝:“陈老师,不用了。谢谢你。”
“诶诶诶,真的不错,不试试吗?”
……
万桥头也不回地走出办公室,顺便把门也带上了。
陈兰登满脸疑惑,半天才扭头看向坐在办公室最里侧的身影:“诶,你什么时候名声这么差了?人家一听你名字连钱也不要。”
谢上予坐在办公椅上,手握着一本书,目光透过鼻梁上架着的金丝眼镜,落在那道被关上的门上:“他怕我。”
陈兰登嗤笑:“他怕你不是很正常吗?”随即认真地掰着手指头数,“你这个人傲慢,冷漠,心黑,不可一世,不亲近人,一幅生人勿近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样子,哪个学生会喜欢你这种?”
谢上予皱起眉头,看起来像在思考:“原来我这么不好。”
“是的!”
陈兰登郑重点头。虽然他自认从小就没心没肺,记性也不好,导致他童年的事情记不起几件,但谢上予给他的阴影他是一个都没忘。他虽然比谢上予大一岁,但论玩心眼子他根本比不过谢上予这个当着他腹黑却在大人面前扮演无辜惹人恋爱的人精儿的。因此他没少被谢上予欺负,被自家老爹追着打。但他也不在意,毕竟谢上予除了心黑了点高傲了点,人还是不错的。给了他一巴掌后,也会给他颗糖哄他。
陈兰登浓眉一挑,带着几分戏谑:“我看啊,你这个助理是招不到了。”
谢上予不置可否:“无妨。”
“诶,我说,”陈兰登突然话锋一转,提起谢上予申请去英国做博士后的事情,“还没问你呢,这好好的副教授不当,怎么就非往那边跑?这国外有什么好啊?我当时在香港读个大学,就那几年差点给我憋坏了。这饭菜是一点也吃不来。”
“没什么好。”
“那你还要去?还找我爸给你牵线搭桥的……是不是因为……”
谢上予瞧了眼他,眸色沉了沉,没继续说这话题,只起身朝门外走,路过陈兰登时还拍拍他的肩膀:“我的助理,继续找,不然我出国前那些琐事,比如收拾东西之类的,只能麻烦陈老师亲自处理了。”
“嘿,我真是欠了你……”
喜色酒吧内,零零散散坐着几桌客人,爵士乐配上蓝紫色的氛围灯,让人醉得彻底。
老板阿付正对着一幅纹身图看得如痴如醉:“妙啊妙啊,这个图简直跟我绝配,怎么能这么符合我的帅气呢。”
阿付戳戳旁边刚收完杯子准备洗的万桥:“诶,你说,我纹这个图案怎么样?”
万桥低垂睫毛,打开水龙头冲洗手中玻璃杯,淡淡地“嗯”了一声。
“对吧,真的很妙。你说我纹哪里好?左手臂?右手臂?还是胸口?”
万侨没回答。
“纹胸口吧,这样夏天的时候配上我那件背心,我再去烫个脏辫,那简直了。不是我说,像我这么帅的调酒师,整个山城找不到第二个……”
万桥将最后一个玻璃杯倒扣,转身,将一杯威士忌端到门口客人桌子上:“您的威士忌。”然后回吧台提了包垃圾往外走。
这条街距离他的学校不近不远,在某个高端商圈的最外围,主打一个小众安静的氛围。所以当他把垃圾提出门口,一眼就看到了街边正朝他走过来的王齐一伙人。
他被摁到了旁边巷子里,按在墙上就受了咣咣五六个耳光,他眼前一黑,耳朵都被打出了电流声。
“万桥,你还真是倔啊,都被扇成这样了,哼都不哼一声。”王齐掐住万桥脖子,手又比划着要往脸上扇,“今早上你跟陈兰登说什么了?才一个小时我的大过处分就下来了。你还真是不安分,我都想放过你了,结果你不放过我!”
万桥冷笑,轻蔑地翻了个白眼,将脸偏向一边,仿佛对面的人不值得他多看一眼。
“你知不知道,我最讨厌你这幅孤高谁都看不起的样子,万桥,你不过是一个没爸没妈的小杂肿,吗的一天装什么,我真是看到你就觉得恶心!”
眼见对方还是不知好歹,王齐脸色愈发阴沉,“你小子真是找死!”他猛得加重手上力气,五指紧紧锁住对方咽喉,下了死手。
天旋地转的感觉来袭,只几秒万桥就觉得整个脑袋都快要麻痹,两边太阳穴突突跳个不停,头痛得要爆炸,想挣扎,手却被人摁得死死。
眼球好像要在眼眶里爆炸,万桥紧闭眼皮,在视线消失瞬间,他好像被人按进了十一岁的那条河里,他拼命想呼救,嘴巴和鼻孔却涌进带着泥沙的河水,在水面沉浮间,他眼睁睁看见万小轩被爸爸妈妈捞起,而他却没分到一个眼神。
在接近窒息的瞬间,几束手电筒光射了过来,“那边!在干什么!!”
“什么东西?”
“卧槽是保安!”
“齐哥,保安来了!!”
“快走!”
“齐哥快走!保安来了!!”一伙人瞬间四散逃窜,像见不得光的下水道老鼠。而抓捕大队在后面追着。
万桥被松开,身体顺着墙壁无力地滑倒在地。耳朵里是鸣叫不停的电流声,眼前更是模糊一片,整个脑袋都麻木了。他感觉从未有过的累,瘫坐在地不停大口喘气。
在这死而复生的瞬间,他听到了脚步声,一步一步,缓慢而坚定。眼前显出一片黑影,在眩晕转停那刻,他看见了谢上予。
谢上予穿着一身黑色大衣,面色凝重,紧锁眉头,在对上他眼神的片刻,俯身屈膝,从口袋里拿出一块手帕,再将喜色隔壁那家咖啡店里的纸杯咖啡倒掉,将剩下冰块放在手帕中包裹,轻轻敷上万桥脖颈。
“冷敷一会,明天就不会有印子。”声音一如既往没有温度。
万桥直直盯着他每一个动作,看着他温和眉眼此刻拧得曲折,看他眼睛里情绪翻涌复杂,看他每个动作比风都温柔,万桥不自觉盯得眼圈发红。
他没问谢上予为什么会在这里,因为谢上予现在就是在这里。
“你发言那天,也是他们干的吗?”
万桥没说话。
“我知道了。”
“我会处理的。”
“脖子和脸都没事,多冰敷一会就会好。”
谢上予看着他身上酒吧的衣服:“还要去兼职吗?”
万桥垂下眼,像是恢复了些理智,他撑地慢慢爬了起来,声音有些沙哑:“我先去工作了。”
谢上予在后面拉住他,将手帕递给他。
万桥轻声说了句“谢谢”,接着快步回到了酒吧里继续工作,幸好在蓝紫色氛围灯光里,在浪漫爵士乐里,没人会在意到他的伤。
他也没时间思考其他,继续工作,继续在十一点下班,赶上最后一班公交。
一口气爬上八楼,打开门,老眼昏花的刘英就坐在沙发上,在台灯下,缝一双毛线鞋。
“婆婆,你怎么又在做鞋子?”万桥将钥匙放在一旁柜子上,语气里有些责备,“都说了不要在晚上做这些,对眼睛不好。”
“哎哟,我就是没有事情做,再说了,我做了你跟小轩可以穿呀。”
“这是冬天的鞋子,做好了也不能穿了。”万桥走过去,将婆婆手中的毛线夺过,放回鞋盒改的收纳盒里,“明天再做。”
“我马上就做好了,我把这一排打完,你先去洗脸睡觉。”
“那我陪你。”
那盏不太亮的台灯下,刘英戴着厚重的老花镜,眯着眼,专心钩织着毛线。她有些胖,身上皮肤早已松弛皱巴,命苦辛劳的她比同龄的老人更加衰败,坐下时肚子会堆在一起,加上佝偻的背,上半身就像个圆润的三角形。万桥就依靠在她肩膀,双手抱住她脖子,喃喃自语着这几天,他成了助学金代表上台演讲,好多人在下面给他鼓掌,讲了班级里开了班会,其他同学表演了什么节目……
讲着讲着,万桥打了个哈欠。
“困了?”婆婆轻声问他。
“嗯。”
“早点睡,明天又要上学。”
“那你也别打了。”
“我现在眼睛好,多给你们打几双,以后你们就可以多穿几年。”
“今年也没机会穿了,明年再打吧。”
“明年不知道还看不看得到哟。”
“肯定看得到。”
……
讲台上,英语课老师正在绘声绘色地讲自己的留学恋爱故事。
坐在最后几排的万桥在购物软件上选着台灯。旁边的温温靠过来,从桌屉下递给万桥一个饼,小声喊着:“诶诶,给你早饭。”
“我不饿。”
“管你饿不饿。我答应给你买一个月的饼,我就要做到。快拿着吃,还是热的。”温温见他还是没动,干脆从桌子下将饼伸出来,戳到万桥嘴里:“快咬一口。”
万桥无奈咬了一口。
温温嘿嘿一笑:“好吃吧。给你,拿着自己吃。”
万桥接过:“现在别跟我讲话了。”
“不讲就不讲。”温温像拉拉链一样拉住自己的嘴巴,但趴在桌子上没憋一会儿,还是又凑过去,“诶,你知不知道王齐被开除了?”
万桥一顿,抬头环视教室发现确实好几天没见到王齐人了:“他怎么了?”
温温摊手:“我也不知道。反正就是被开除学籍了。大概是因为校园霸凌吧,他不老是欺负人吗。不过呢,打架也不至于被开除学籍,就像咱俩,不也是一个警告就算了吗,可能是犯了点其他事吧……”
万桥立刻明白了谢上予那句“会处理”是怎么个处理法。
“你知道谢……谢教授的办公室在哪儿吗?”
“谢上予?”温温撅起嘴,露出一个搞怪的笑,“这你可是问对人了,我还真知道。不过,他很少在办公室的,他除非有课,不然不会来学校。”
万桥开始后悔自己昨天过于直截了当地拒绝了陈兰登的兼职推荐,他至少应该留一个余地,说自己要考虑两天。
下课,他还是厚着脸皮找到了陈兰登。陈兰登正在冥思苦想地写着什么东西,眼睛都半睁不开,但手还在不停敲键盘。
“陈老师。”万桥在背后轻轻喊他。
“嗯?”陈兰登转头,一张苦大仇深的脸。
“陈老师,你上次说的兼职……”
“哦~那个兼职啊,这个给你,你自己去找谢教授说。”陈兰登从抽屉里翻出一张字条,上面用漂亮的字体写着一个地址。
“这是……什么?”
“谢教授他家,你自己找他说去。”陈兰登头也没回地敷衍着。他已经没脑子去想为什么谢上予要给他留一张字条,让他转交给来找兼职的人,也没空想斩钉截铁拒绝的万桥为什么突然改变了主意。他只想赶紧完成这份今天下班前必须写完的文件,然后去吃一顿麻辣火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