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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六章 别自己恨自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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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阴雨连绵，刚刚暖和起的天气再次陷入深灰。万桥正在帮谢上予整理一份文件，手机忽然发出震动。他下意识打开查看，是转账消息。是谢上予答应他的工资。
万桥眼睛亮起来，嘴角不由自主翘起，足足盯着看了两分钟。
“这么开心？”谢上予在一旁翻着一本书，眼神却落到万桥身上。
万桥没再继续傻盯着，把手机放进口袋，将整理好的文件递给谢上予：“我明天想请假。”
谢上予接过文件，边检查边漫不经心地问：“做什么？”
“明天是清明。”
谢上予手上动作一顿，随后合上文件置于桌面，“好。”
大清早，万桥就带着万小轩和刘英去商场里买衣服，用新发的工资给每个人都置办了一身行头。刘英一个劲儿地摆手说用不着，但还是被万桥强拉着买了一件新外套。万小轩的衣服很好买，十三四岁的男孩子穿什么都好看，万桥给他从里到外都换了新的。看着镜子里笑得眼睛弯成一条缝，开心地直拍手的万小轩，万桥突然有些释怀。他那么讨厌那个家，讨厌被分走爱的万小轩，可是他还是把万小轩养大了。他突然有些理解父母，看着这样一个单纯的傻子，谁能不心疼。
镜子里，万小轩站在他旁边，已经和他快一样高了，长得也很像，甚至万小轩比他更好看，更眉清目秀。
他转身对上万小轩纯澈见底的眼睛，认真叮嘱：“今天你要乖一些好不好？你乖，哥哥就带你去看爸爸妈妈。”
“好的，万小轩最乖最听话了。”万小轩笑得灿烂。
万桥牵住他，转身扶住刘英，前往郊区的墓园。
可能是万小轩昨晚睡得太晚，一上轻轨就开始打瞌睡，等他彻底清醒，已经被拉着来到满是一块块大石头的公园。
万小轩笑着伸出手指头，作出灵光一闪的模样：“我知道！爸爸妈妈住在这里，我来过这个地方。”
三个人左转右转，在两块墓碑前停下。天空灰暗，落着丝丝细雨。万桥将墓碑擦干净，换了贡品，烧了香，又带着万小轩又磕了头。刘英在一旁笑着擦眼泪，喃喃自语着什么：“现在桥桥越来越能干了，你们看，我们身上新衣服就是桥桥给我们买的。我知道你们偏心，可是桥桥难道不是你们的孩子吗？怎么就只爱弟弟呢……我们桥桥多苦啊，从小爸爸妈妈就不在身边，长大了还要帮你们养弟弟，一边上学还要一边工作……你们在那边，要是后悔了，就多保佑我们桥桥发大财走大运，保佑他毕业能找到好工作，保佑他早点找个好姑娘结婚……”
万桥拉住刘英：“婆婆，够了，别说了。”
刘英没停：“他们活着的时候，不听我说，现在在那边，必须听我说，等我以后下去了，还要一直跟他们说。”
“别乱说话！”万桥说着就要拉两个人走。
刘英边走边回头来上最后一句：“你们要保佑两个孩子平平安安健健康康！！”
万小轩可能是因为睡饱了，所以精神处于亢奋，坐在轻轨座位上时一直躁动。万桥将他按在位置上，还给了他一包饼干安抚。
万小轩咂咂嘴吃得正香，旁边的女人突然站起来指着他叫唤：“你这人怎么回事！屁股一直扭来扭去蹭我！饼干还洒在我裙子上了，恶不恶心！”
周围的目光瞬间投过来，汇集成点聚焦到万小轩身上。万小轩将饼干扔在地上，用手捂住眼睛，大叫：“不要看我不要看我！”
周围议论声更甚。多是些看戏和不怀好意的。
万桥赶紧抱住万小轩安抚：“没事。”
刘英也站起来，从口袋摸索出一张纸递给恼怒的女人：“对不住啊姑娘，我家孩子不是故意的，我帮你擦擦。”
“哎呀！”女人不耐烦地推开刘英的手：“我不要你擦！谁弄的谁来擦！都这么大的人了，还孩子呢？你们家也太娇惯了！就是这样才养出这样的熊孩子！今天我必须来替这个社会教训教训他这样没有家教的熊孩子！”
“姑娘，我帮你擦擦……”
“哎呀你走开！离我远一点，别等会儿倒打一耙说我欺负老人！”女人伸出手指指着万小轩鼻子，“你，给我道歉！给我擦干净！”
万小轩鼻子一红，大哭起来，边哭边不断用手往前拍打：“你走开！走开！你这个坏蛋！”
“我坏蛋？？不要脸！你给我道歉！！”女人恼了，边叫骂边上前拉扯万小轩，却被抱着万小轩的万桥挡住，长长的指甲全挂到了万桥脸上，勾出道道红痕。
刘英在旁边拦女人：“姑娘别动手。”
一旁的路人也站起来，往旁边拉女人，也有拉刘英怕她摔倒的。
“姑娘，差不多得了……”
“哎哟，报警！报警！有人轻轨打架！”
“大家快来看哟，有人打架，好凶哟，大家快来看……”
场面顿时混乱一片，万小轩被护在万桥怀里，周围混乱的吵架声不断刺激着他。他的手指放在耳边抻得直直，整张脸发红，精神更是处于崩溃边缘，最后直接疯狂尖叫起来。
尖锐的鸣叫从他喉咙发出，车厢里的人瞬间捂起耳朵，嫌弃和烦躁的目光直直烫向万桥脸面，万桥紧紧搂住万小轩安抚，“没事没事，别怕。”
女人听到尖叫彻底发飙，张开嘴破口大骂：“你狗叫什么！吵死了！别以为这样就可以逃避，我告诉你们，今天这事儿不给我搞好没完……”
又是一巴掌砸过来，万桥没挡住，直直落到万小轩脑袋上。万小轩大叫一声“啊”，接着双手使劲儿撕扯头发，彻底崩溃，“好痛呀……”
“够了！”万桥爆发，用力推开女人，大吼怒斥：“他有病！他有自闭症！有智力发展迟缓障碍，是个傻子！你说这么多他也听不懂的！你想要怎么样！打死他吗！！”
场面瞬间安静。
车缓缓停下，车厢门打开，收到投诉的警卫走了进来，将人全部带走。
派出所里，老警察喝了一口搪瓷杯里的茶，撇一眼万桥：“又是你”。
刘英抓着万桥的手，看向警察，着急忙慌的解释：“警察同志，是我，是我闹事，跟我孙子没关系。你有什么事就记我的名字，我的孙子还是学生，可不能出这些事啊……”
老警察不急不慢地将搪瓷杯盖好盖子，放到办公桌上：“你着什么急呀，那边有人在看监控，是谁的责任跑不掉，不是你的错你也别先往自己身上揽，我们会公事公办的，你们在这儿等着就行。”
随后拿起一只钢笔：“现在来说说事情经过。”
万桥安抚着还挂着眼泪，但已经在乖乖吃饼干的万小轩，刘英开始讲事情经过。
屏幕短暂亮起，联系人备注是“谢上予”。万桥看了一眼，再抬眼正对上警察的目光：“你，大学生，你来说经过。”
“好”。
一分钟结束，电话铃声准时响起。万桥沉默两秒，挂断电话，开了静音。
“请问我们还要在这里等多久？”
老警察瞄一眼墙上时钟：“你们配合我们就快，不配合那就久喽。”
“我们配合，我们配合。”刘英看向桌子的表格，“我们说清楚点，您也写快点。”
……
“行，我这边就记录完了，等那边调完监控，再看你们两方是否接受调解。”老警察将资料整理好，端着自个的搪瓷杯就往外头走。
“好好好，您去休息，我们在这儿等着。”刘英拿着手机，不停看着时间。一旁万小轩已经找到了新的兴趣点，他蹲在鱼缸前，一动不动地盯着金鱼，不时发出愉悦笑声。
桌上的手机再次亮起，万桥却呆滞住，冷眼看着，没接。他脑子里满是刚刚人群异样的眼光，万小轩张大嘴巴的尖叫，女人的辱骂，周围人举起的手机和看好戏的眼神……
万桥不自觉捏紧衣角。
为什么总是这样……为什么万小轩一定要在这么多人面前发疯……为什么一件好事最后总演变成坏事……是不是他不配，是不是老天在惩罚他什么……
屏幕熄灭，又再次亮起。他还是一动不动。
往复几次，就连铃声听起来也变得越来越急促。万桥终于拿起手机，按下接听键。
手机里没有传来预想的怒火和呵斥，反而温和。
“万桥？”谢上予声音带着试探。
“嗯。”
“没事就好。”电话那头松口气，话里裹挟着浓浓关切和责备，“为什么不回信息不接我电话？”
“我……”他想说没事，开口却颤抖。
“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
“你在哪儿？”
“我没事。”
“你在哪儿？我来找你。”
万桥屏住呼吸，偏过头不让人看见自己的脆弱。迄今为止，他人生中所有糟糕时刻，都是独自面对。他已经习惯了沉默。但此刻，听着谢上予的声音，他好像没了那份独自面对暴风雨的勇气，一下变得无比软弱。“好，我把地址发给你。”
外面雨声渐大，天空灰蒙阴沉，看不见一点光亮，黑色的人群穿梭在街道，各自奔赴稀碎的人生。但总有人冒雨而来，带着一身的温柔与真诚，给你一个拥抱。
警察看完监控，确认不是万桥方的错，也体谅刘英年纪大了，等会儿就要落起暴雨，就让她先带着万小轩回家去，把万桥留下处理后续。等万桥走完流程，天已经黑得彻底，大雨瓢泼，
他就坐在门口那把铁椅子上，不发一言。
雨滴砸落在地，折射霓虹灯，像是一朵朵炸裂开的烟花。
谢上予过了很久才姗姗来迟，他那辆黑色奔驰被猛地甩停路边。夜色浓重，他的脸却无比清晰，他慌忙跑来，黑色西装随着步伐被溅染上泥点和水渍。
“我来晚了。”他甚至微微喘着。
万桥注视着他，尽管漆黑眼眸里仍是一坛麻木死水，却在看见他那刻开始溢出忽明忽暗的光。
“你又受伤了，”谢上予顾不上喘口气，也顾不上自己得体的西装，单膝跪地，抬手轻抚万桥脸上新添的伤痕，“还好，不深。”
谢上予松口气，接着轻蹙眉峰，语气里隐隐有些责问：“万桥，你为什么总是受伤？”
万桥未发一言，视线转移到对方衣服的泥点，他缓缓伸出手，将那衣角从湿水泥地上拎起，放至干燥地方，“你衣服脏了。”
谢上予抓住他欲收回的手腕，有些用力，面色亦严肃：“现在是说这个的时候吗？”
“你到底在怎样养你自己？你有用心吗？”
“你可不可以让我放心一点点？”
“你可不可以，爱你自己？”
万桥陷入沉默。
手腕已经被捏出红痕，谢上予怒意更甚：“万桥，我知道你痛苦，我知道你不好受，但你可不可以好好对待自己。不要总是受伤，不要一直沉默，不要忽视自己的感受。”
万桥注视着他，很久，而后开口：“你不会懂。”
“万桥。”谢上予的眼里涌出一股名为失望的情绪。
“我这种人……”
“你这种人，是哪种人？”
万桥没再说话。谢上予缓缓站起身，往后退，就要退到雨中。万桥一把拉住他：“你生气了吗？”
谢上予声音依然温和：“万桥，别自己恨自己。”
“你要走吗？”万桥看着他。
谢上予垂下眼眸。
“不要走。我知道错了。”万桥眼眸中闪烁起一种前所未有的慌乱，语气谨慎却又带着祈求：“你可不可以教我……”
“什么？”
“你可不可以教我应该怎么做……”
“你会听话吗？”
“会。”
“好。我教你。”
雨小了些，周遭平静下来。谢上予带着万桥上了车。
“万桥。”谢上予轻唤。
“嗯。”
“我带你去散心，好不好？”
“好。”
“睡一会儿，很快就到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