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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chapter 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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维冬正蹲在花铺门口,目光胶着在角落里一束枯败的植物上。
店主人早已习惯了他这模样,打趣道:“维冬,你都盯着它看了几个月了。死心吧,今年开不了花了,能不能熬过这个冬天都难说。我肯定叫人骗了,秋天进的货,这才多久,就蔫成这副样子。”她顿了顿,“你真想要,五个银币,连盆端走。”
五个银币。
维冬摸了摸口袋,里面只剩下三个银币。
“我只有三个银币,可以吗?”
“随你,可以,三个银币就不能带盆哦。”
“我回去拿盆!”维冬眼睛一亮,生怕对方反悔似的,飞快地将三枚银币递过去,转身就往铁匠铺跑。
旁边有两个胡子拉碴的老人:
“听说了吗?沙漠城那边出了件事儿。”
“又是沙匪抢劫商队?”
“比那有意思,有人在黑市悬赏一种面包,据说能让人起死回生,昨天已经炒到五百金币一个了。”
“五百金币?!疯了吧!什么面包这么神?”
“谁知道呢……”
维冬全然不知他的馒头在泽洛兰以外的地方已经被炒到了天价,而他还沉迷在仅仅花三银币就买到小葱的兴奋中。
他也是偶然路过花铺,越来越觉得老板最近收来的一束东西像小葱。
维冬捧着那个豁了口的旧陶盆回来,小心翼翼地将那束小葱从枯萎的花束中分离出,它们的鳞茎有些干瘪,叶子枯黄大半,但根部还有一丝顽强的生机,几处叶芯也透出隐隐的嫩绿。
“没错,就是葱,虽然品种可能有点差异。”
维冬闻到那股熟悉的辛辣的气息,脸上终于露出了如释重负的笑容。
三个银币,花得太值了!
这不仅仅是调料,这是打开新世界大门的钥匙之一。
“好好活过来吧,以后包包子、调馅、烙饼,都靠你们提味啦。”
他对着葱苗絮叨,像是在进行某种庄严的仪式。
他抱着那仁葱踏进了铁匠铺的后院,这时如果有外人和他一起,一定会惊讶得合不拢嘴。
这里与前面铁屑遍地的打铁铺截然不同,像被一道无形的屏障隔成了两个世界。
后院里,沿着围墙,整齐地摆放着大小不一的容器。
缺了角的木箱里栽种着熬汤能提鲜的水芹,陶瓷罐里种着在森林边缘找到的木耳,还有某次雨后在山毛榉树下发现的褐色蘑菇,味道好极了,晒干了能存很久。
最显眼的,是院子中央那架简陋但结实的木架子,上面攀爬着几株藤蔓,挂着几个或青或红、形状不太规则的果实。
这是他从一个过路行商手里,换来的几粒“番柿”种子。
行商说这是南方来的稀罕物,维冬一眼就认出这分明是西红柿失散多年的异界表亲!
来到这个魔法大陆两年,维冬没有寻到飞天遁地的机缘,却将所有的热情与积蓄,都投入到了这场漫长的收集之中。
每一株熟悉的食材,都是他与故乡之间的隐秘连线,是他在异乡立足的小小砖瓦。
两枚金币的月薪,在这份庞大的事业面前,始终捉襟见肘。
就在维冬沉浸于再次添砖加瓦的喜悦中,铁匠铺前厅传来了动静。
戴米恩回来了。
他今天去给温莎太太磨刀去了,戴米恩的售后工作也是服务到位。
“维冬,”戴米恩进门搓了搓被冻得发红的大手,“温莎太太送给我一条鱼,你看,今天晚上可以怎么吃?”
戴米恩一开始收留维冬纯粹出于好心,可后来发现这小子厨艺一流,比外面酒馆的饭菜好上一百倍,上次去女儿家过弥撒节,他无时无刻不在想着回来,自家女儿的厨艺他也是难以下咽的,只当她一片孝心!
“刚好,我今天找到一些东西,晚上可以吃烤鱼!”
他从后院掐下刚种下那盆小葱最外层的两根枯黄叶片(这不算糟蹋,反而能促进新叶生长),切成小条。
戴米恩抽了抽鼻子:“这是什么?闻着……很特别。”
“这叫‘葱’,”维冬忙活着洗净鲈鱼内脏,切花刀,“我家乡常用的香料,去腥提鲜最好不过。”
“和你上次说的姜是一个类型的?”
“是的,葱姜蒜是一个类型的,谁都不能少。”
维冬架起炉火,铁板烧热,锅气在瞬间被点燃。
猪油在滚烫的铁板上化作一汪亮晶晶的湖泊。
维冬动作迅捷,将上次烤肉剩下的姜,蒜,连同今天找到的葱,一齐切成沫,撒入滚油,热气一激,那股独特的辛香瞬间充满了整个屋子。
他又舀起一勺自制的酱料,那是用晒干的蘑菇磨粉,混合野蜂蜜、果醋和他能找到的几种类似酱油的发酵汁液,在陶罐里慢熬而成的宝贝。
深褐色的酱汁落入热油,与焦香的葱姜蒜相遇,再次激起一阵更诱人的“滋啦”声。
维冬这才将腌制好的鲈鱼,下入这锅沸腾的“香气炸弹”之中。
腌制入味,涂抹过一层淀粉的鱼接触滚烫酱汁的瞬间,发出令人愉悦的“呲呲”声,迅速染上了金色的焦黄,维冬小心地将酱汁淋在雪白的鱼肉上,调成酱色。
戴米恩已经完全说不出话了。
他感觉自己正目睹一场无声的魔法。
没有咒文,没有光效,只有这扎实的香气带来让人舌尖发麻的渴望,牢牢抓住了他的全部感官。
最后收尾时,维冬又将切成极细的葱花,星星点点撒在鱼身上。
“尝尝看。”维冬示意戴米恩可以开动了。
戴米恩咽了口唾沫,几乎是虔诚地拿起叉子。
他没有先去碰最肥美的鱼腹,而是叉起鱼背上那片浸润了最多酱汁、金黄焦脆的鱼皮。
鱼皮入口,焦香酥脆,浓郁的酱香率先在舌尖炸开,有蘑菇的醇厚、蜂蜜的微甜、果醋的酸爽,咸甜适口,层次复杂得让他愣了一下。
紧接着,被热油逼出的葱姜蒜的辛香才后知后觉地涌上来,不是突兀的刺激,而是恰到好处地解腻提鲜。
“维冬,”戴米恩再抬起头时,眼睛里充满了某种难以言喻的情绪,“我每次吃你做的食物,都想确认一下,这……这真的不是魔法吗?”
维冬收下这份崇高的赞誉,笑呵呵的动筷,“戴米恩,你知道的,我是个麻瓜,不会魔法的!”
窗外风雪似乎暂时停歇了,屋里的两个人围着炉火吃完整整一盘烤鱼,维冬收着餐具,戴米恩坐在一旁消食,脸颊吃的微红。
“维冬,”戴米恩的声音很低,在寂静的屋里显得格外清晰,“我活了六十多年,从六岁便跟着父亲学打铁,虽然没怎么出过泽洛兰,但打过交道的冒险者、行商、甚至魔法师,没有一千也有八百。我吃过远近闻名的魔法火焰烤肉、药剂师催熟的果子,也吃过那些贵族们用冰魔法从千里外运来的鲜货。”
他顿了顿,“但它们吃起来……不一样,吃过也就吃过了,并不回味,可你做的……”他看着铁盘里的鱼骨架,“从你第一次给我做的土豆饼开始,我就觉着你不简单。”
戴米恩还在继续说,“你做的食物,吃下去,肚子里是踏实的,身上是暖和的,脑子是清楚的。像干了一天重活后泡进热水里,每一寸骨头缝都舒展开那种舒服。”
他脸上露出酒足饭饱的满足,“酒馆的炖菜能填饱肚子,黑面包能顶饿,但你的东西……它好像有恢复剂的功能,我去年冬天摔伤的左肩,阴雨天就疼,可自从被你给我熬汤养了半年和一直吃你做的饭,今年一次没犯过,上次去女儿家,洛莉亚都说我长胖了不少。”
“那里有你说的那么神乎其神。”
维冬觉得他夸大其词了,他只是略微懂一点食疗法。
“维冬,我真心建议你可以去外面的世界看看,那怕跟着冒险队做个营养师也比留在泽洛兰小镇做冶铁学徒好。”
“外面……外面太冒险了。”
维冬从前去过那些繁华的地界,但最后他还是选择回到他的家乡入职一家中餐厅成为厨师。
人太渺小了,睡只能睡一张床,吃只能吃一日三餐,外界再繁华,他的通勤范围也就只有十公里,路途的风景再漂亮都不是目的地,看过又怎样,他还是会回到属于自己的目的地。
他回不去家乡了,他觉得泽洛兰就是他后半生的目的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