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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腾空 ...

  •   明初上楼已经许久,江屿笙却心不在焉,连几人过来邀请他一起玩也提不起兴致。
      想到刚刚那个摇晃的背影,心里像被牵了根弦,始终无法放下。
      一群人玩也玩了,喝也喝尽兴了,在零点之前纷纷告辞离开。
      客厅里只留下了横七竖八的酒瓶和打完没整的牌。
      “李嫂,明天再整吧,太晚了,你先回去休息。”江屿笙疲惫地挥挥手打发走李嫂,对着一地的空瓶发呆许久。
      别墅里重新安静下来。
      江屿笙捡起他们没喝完的酒瓶,也懒得拿酒杯,对着嘴便喝起来。
      喝到最后,一向好酒量的他也有些醉了。
      时针兜兜转转,不偏不倚指向了一点。
      江屿笙喝完最后一点酒,关上客厅的灯,在一片黑暗里站了会儿,摸索着去了四楼。
      明初也还没睡,也没有开灯,站在阳台的栏杆边发愣。他很久没有理发,头发有些长了,在夜风中轻轻飘动。
      江屿笙看着他发愣,在他的印象里,明初很少晚睡,基本在零点前早已躺在床上。
      但他不知道的是,大多数时候,明初只是闭着眼躺着,却没有丝毫睡意。他手边没有安眠药,有时躺一晚上也睡不着,而这种状态已经持续了很久。
      阳台很大,种了几盆君子兰,却因为常年没人打理濒临死亡。明初脚边还散落着几个空花盆,可能也曾种了些什么。
      江屿笙回想了一番,但毫无印象。
      原本阳台上还养了一只虎皮鹦鹉,受过训练,会说人话。
      明初长年累月,只教了它一句话——“我会飞”。
      于是在某个万里无云的日子,明初一开笼子门,让鹦鹉飞向蓝天去了。
      它向往飞翔,不该被困在这一方小小的笼子里。
      明初也想飞,但江屿笙手里有根无形的线,他轻轻一扯,明初不管飞到哪里,都会立刻回到他身边。
      心甘情愿。
      明初像是知道江屿笙在他身后,低声道:“笙哥,你还记不记得,小时候老家院子里种了颗大树。那天我们一起去爬树,我去掏鸟窝,你在下面守着。结果鸟蛋没掏到,我摔了个嘴啃泥。”
      他的声音很轻,也很温柔。就像他面对江屿笙时,浑身上下都是柔软的。
      江屿笙静默着看他,没有开口。
      明初嘴角勾起一丝笑,语气无比怀念,“其实没摔多疼,偏把你吓得脸都白了,抱着我就要去医院。”他的表情隐在挂着的吊兰阴影里。
      明初喊笙哥的时候,心里是一股说不出的酸味,江屿笙的心里也是一跳。
      太久了。
      太久没听到这个称呼。
      久到……好像是上个世纪的事情。
      小时候明初是直接喊哥的,没有那个有些疏离的“笙”字。那时的他们,也不像如今的冷淡疏离。
      他们有着一起长大的情谊。
      明初一生下来就成了孤儿,被他的母亲托付给了唯一的闺蜜,也就是江屿笙的母亲——薛静。
      明初很喜欢这个家,爱着他的养父母,更是对江屿笙无话不说。
      兄弟俩亲密无间,互相打闹着长大。
      他们从小感情就很好。明初不是江家的孩子,江屿笙和他自己都心知肚明。但江屿笙从不把他当做外人,明初也把江屿笙当做哥哥来看待。
      说不清什么时候,明初对他的感情变了。他不只是想把江屿笙当做哥哥,他向往更亲密的关系,他喜欢上了和江屿笙肌肤相接的感觉。
      从此一步错,步步错。
      江屿笙还是没有搭话,表情松动了些,好像也回忆起以前那些时光。
      明初也没想得到他的回应,自顾自继续说:“好怀念那个时候啊。我们曾经那么亲密,就像亲兄弟一样。遇到什么事,我都是第一个想到你,而每一回,你都会为我挺身而出。我成绩不好,你就为我补课,我惹……你妈妈生气,你也总是护着我……”
      他的笑容变得古怪,“现在回想起来,是不是觉得一片好心都喂了狗?”
      不是的,至少那时候的他,并没有后悔把明初当做自己的弟弟。江屿笙这样想着。
      “有时候我在想,如果我没爱上你,或者是我没有向你表白该多好。这样我们就能平平安安的,做一辈子兄弟。”
      但,做一辈子兄弟,比做情侣难多了。
      “江屿笙,你知道的,我这辈子就爱过你一个人。我不懂得被爱是什么感觉,可能也不懂什么是爱。我和你一起长大,我的身边只有你。是你让我懂得了喜欢。我不知道对你的感情是不是错了,有时候我会想,有时候我也会怨,但我没后悔过。”
      他的语气恢复了平淡,好像高潮过后的落幕,一字一顿,语气坚定:“从没后悔过。”
      “害死了江叔和静姨,我真的非常……”他吸了一下鼻子,眼神飘忽了一下,漫无目的地转着,“非常,非常的后悔。对不起这三个字我已经说烂了,可能你也不想听了。”
      “静姨有一句话说得很对。”明初看了江屿笙一眼,又迅速挪开,声音轻柔得不可思议,“他们当初就不该收养我。如果没收养我这个怪物,你也就不会被我带偏,他们也不会被我害死。一切都是因我而起,所以……也该由我结束。”
      微风吹过,吊兰轻轻晃动,挪开了笼罩在明初脸上的阴影。
      月光铺洒在明初脸上。
      宁静的,没有一丝声响。
      桌边的小米粥已经凉透,看上去一点儿也不可口了。
      江屿笙喉咙一紧,有一种呼之欲出的话语逼着他开口,可张开了口,他却不知道该怎么说。
      怎么说才是正确的,怎么做才能让所有人满意。
      电影都有编辑策划,而人生又该有谁来策划。
      “笙哥。”明初转过头来看江屿笙,像要把他刻到骨子里去,他淡淡地笑了。这是这些年来,江屿笙看到的他的第二个笑容。
      而第一个笑容,仅仅在一分钟前。
      他实在是太久没笑了,久到,脸部的肌肉都忘记了该如何去牵动他的五官。
      他笑得僵硬,却并不难看。
      他从小便好看,是和江屿笙不同的好看。
      “是我太自以为是。自以为是地跟在你身后,贪恋你给的温柔。自以为长久的岁月里,你总能给我哪怕只有一点点的喜欢。”
      “笙哥。”他又喊了一次,“我这一生,乏善可陈。害死了你的父母,也没什么能赔给你的,这些年,加上这一条烂命,就是全部了。”
      “抱歉,我只能陪你走到这里了。希望你下半辈子,忘掉对我的仇恨,好好生活。快点找到那个能让你真心笑的人,别一个人孤单太久了。”他说得很真诚,是真心盼望江屿笙好好的,“如果真有那时候,我也就安心了。”
      江屿笙终于看清他脸上的表情。
      那是一种蕴含于平静下的绝望。
      包裹着决绝的绝望。
      明初的侧脸还是当面的模样,岁月待他很好,没舍得在他脸上留下一丝一毫的摧残。
      他的五官生得柔和,毫无攻击性。正如他的爱一样,润泽无声,轻柔细腻。
      江屿笙沐浴在这样的爱里却不自知。或许不是不知,而是不敢知道,不敢面对自己的感情,不敢去理清纷乱的思绪。
      江屿笙咽了口口水,嗓子干哑,他想叫他一声,却发不出声。
      然后他就看见,明初闭上眼,仰身翻了下去。
      毫无预兆,毫无声响。好像如他的心愿一般,腾空而起。
      坠落的时候,明初的脑子里晃过很多片段。
      小小的他,和小小的江屿笙。
      向往着江屿笙的他。
      为了江屿笙和他考取一所大学的自己。
      还有跪在江屿笙面前苦苦求饶的他。
      他这一世,行差踏错,爱上一个永远不会爱他的人,最终一步一步走向深渊。
      而深渊的底部,是解脱的自由。
      别墅的安静被炸开。
      家里的一票保镖冲出去时,李嫂轻轻推开了四楼卧室的门。
      那个曾经面如冰霜的男人,此刻脸上尽是崩溃的泪水,腿软到站不住脚,抓着阳台的栏杆蜷成一团,喉间是低哑的嘶吼。
      金属制的袖口静静躺在床上,冰冷地静观这一切。那是踏入大学之际,明初缠着江屿笙给他买的。这么多年,他一直很珍惜这枚袖口,从没离身过。
      房间里还是空空荡荡,被子叠得整整齐齐,书桌上除了一碗小米粥外干干净净,冷清得像从未有人住过。
      总有一些东西,在失去后才懂得珍惜。
      救护车是十分钟后赶到的。
      医生只看了一眼,就摇了摇头。
      事实上,在救护车还没来的时候,明初的心跳早已停止。
      彼时江屿笙还跪在阳台边上,底下传来医生模模糊糊的声音:“是头朝下跳下来的……不可能了……别看了,家属节哀吧……”
      他选了一种,最狠心也最决绝的死法。
      好像对这世界的一切都已不再留恋。
      漫天大雪,纷然而至。
      带着冬意的雪,带着暖意的血,在院子里铺成了一幅画。
      明初终究完成了他最后的心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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