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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好戏连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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树还是那颗树,即使冬天即将来临,也不见任何枯败,树冠羞避把晚霞切割,李观南以前常常盯着树冠发呆,老屋还是那间老屋,李良贤说找个时间修缮修缮,结果就这么保持原样十年了,偏斜、残破。支架上架起的老鸭,皮肤风化得起皱,一般这个时候赵云霞早就会收起来,第二天给客户送去,盆里还有刚杀完的鸡,毛还没退,黑黢黢一团,半截脖子耷拉在盆边。
堂屋深处黑不见手,外廊晚霞反射在碎了一地的玻璃上,是这处唯一的光。
穿着单薄的女人护着头发,跪趴在地上,抱着堂屋的门框不撒手,嘴里嚷着放手,在看到门口的李观南的那一刻骤然停止。
那把刀是赵云霞常用来杀鸡的工具,此刻被卫安越高高举起,那模样凶神恶煞,比门联上的尉迟恭还吓人。
陡然间,全街通电,锋利刀面闪出白光,感觉一下秒就要履行它的使命。
堂屋墙壁上笑意满满的遗像目睹着家门口荒唐的闹剧。
"你们在做什么?"李观南立在原地,一动不动,很久才恢复知觉,将行李推到水缸边,焦灼地寻找找不知道放在哪里的香烟。
"你来得正好,你老婆偷人,你管管吧!"卫安越将刀摔到地上,把女人拖到院坝里,见到院子外面站着的邻居,淬了一口,"看什么看?!"
王胖子一群人有些摸不着头脑,这朱新月是李家的媳妇,卫安越在这里凑什么热闹?难不成他是在帮人拿奸?可他打量着院子,只有这三个人啊。
"发生什么事了,需不需要帮忙……。"
朱新月本觉得现在穿不穿衣服没什么两样,听了这话,又有些羞耻心作祟,将那散乱的头发盖住侧脸。
李观南起身关上院门,可这老院门中间呲了个大缝,无数双眼睛正从那里往里面看。
谁知刚关上的院门下一秒就被人推开,不知从哪里跑来的卫安智,直冲冲跑向他哥,低声询问:"你在这做什么?"
不说还好,一问起来,刚压下去的怒火直冲脑门,卫安越刚冷静下来的火气又燃起来,想要去抓那装死不说话的女人,"你知不知道?"
"知道什么?"卫安智一脸茫然。
"你知道妈是怎么死的吗?"卫安越好强,从不在人前落泪,看着门外交头接耳的邻居,却头一次恨不得把家丑扬出去,但卫安越终究还是卫安越,权衡利弊后又马上住了嘴。
"怎么突然说起这事儿?"卫安智反手堵住门,看着一脸冷漠的李观南,满脸惊恐不定的朱新月,问道,"嫂子,你们这到底是怎么了?"
这一声嫂子出口,另外两个男人都愣住了。
含着一口辛辣香烟的李观南深吸一口,蹲下身,平视朱新月,柔声反问道:"嫂子?你还是说句话吧,总不能让别人把话都给你说了。"
可朱新月还是那副面孔,偏过头去不予回应。
见人不说话,李观南仰头看向卫安越难得的痛苦面容,觉得稀奇,突然有了欣赏的念头。
明明刚才还叫嚷着,恨不得把所有人都招来,这一刻又突然变了脸。
可惜晚了,巷子里估计早就挤满了人,谁的脸面都保不住。
"我想问问,你们是在做什么?"李观南起身,拿起菜刀,拇指碰了碰刀锋,"喊打喊杀,是招了贼?人抓到没?"
"不对,我明明听到你在喊奸夫?可这不是我李家吗?不是你卫家吧?"李观南撑在水缸上,将吸尽的香烟灰碾灭在缸沿,"谁来给我解释解释,她不愿说,那就你说吧。"
眼神扫过卫安智,最终停留在卫安越的脸上,"就说说你,为什么在我家,扯着我的老婆,一副吃人的样子。"
朱新月颤巍巍站起来,扯过晾晒架上的外套裹上,想要进屋去。
卫安越还是头一次被李观南呛到,一时语塞,他转头看着外面透过缝隙也要看热闹的邻居,无处可撒的气全部转到朱新月身上,几步上去,一把将她推倒。
朱新月一屁股跌坐在碎掉的玻璃上,手上瞬间流出鲜血。
"哥,你做什么?"卫安智把朱新月搀扶起来,关心她的伤势。
"你管她做什么?"卫安越扯过卫安智就要冲破围观的人群出去。
"一个都别走。"
那把菜刀准确无误地插进院门上,把外面看戏的王胖子吓得不行,扯着嗓子骂人。
一时间涌过来更多的人,把巷子挤满了。
卫安越没了出去的落脚点。
看到李观南提刀那一瞬间,朱新月惊醒过来,她明白,今天躲不过去了。
这和当日,李观南上门质问朱海波,他父亲溺水时发生了什么的时候,一模一样。
"滚蛋!"卫安越看着那把菜刀,回头狠戾地看了一眼紧盯他的李观南,"长胆子了?李观南。"
"我说了,一个都别走。"
卫安越从来都看不起李观南,而睡了他老婆这件事,更是别提有多爽。反正风流事,丢脸的又不是自己,脑子一转,一改本打算按下事情的打算,轻蔑地说:"怎么?老子睡了你女人,不高兴了?"
显然在场的人都傻了,这简直是这条街上的头号爆炸新闻,一时间人声四起。
王胖子双臂交叉退到安全区域,思忖着:不对啊,喊着抓奸夫的不是卫安越吗?哪有自己抓自己的?
听闻这话,李观南转头看向黑黢黢的主卧,破碎的窗户,大打开的卧室窗户,一下就能看到后山那片斜坡,他勾起一抹冷笑。
他好像抓住了卫安越的软肋。
"朱新月,是这样吗?"李观南说。
朱新月心下马上明白,顺着卫安越的台阶应承下来,狠狠点头,因为这是降低损失的最佳方法。
如果让大家知道她和卫福路搞一起,那才是真的再也无法抬头做人。
事情陷入僵局,也不知道谁在人群里喊了一句,那里有人。
反应最快的王胖子,赫然发现后巷枯树旁边隐约站着一个人,嘟囔了一句:"谁啊?不会是鬼吧?"
见着儿子把朱新月拖走,卫福路当下就从窗户爬了出去,想跑去后山,可是这后坡不仅陡,还全是光石头,连个助力的落脚处都没有,想从那条小路跑,却看到挤在前巷满满的人。
走小路必须要穿过巷子,一时间进退两难。
罗姨婆做死人生意久了,一点不怕,慢悠悠走过来。
老不知羞的卫福路就穿着一条内裤贴着墙壁站在后檐坎上,一直对他嘘声。
罗姨婆走近一点,一副没听清楚的样子:"老卫,你说什么?"
听到这句话,大家瞬间明白过来,一两个没控制笑声的人很快捂住嘴角。
卫安智终于反应过来似的,结巴着问他哥到底怎么回事。
卫安越环视人群里的丑恶面孔,怒不可遏道:"看什么看?小心菜刀砍着你。"
李观南此时已经走到后巷,冲那边不愿现身的人物大声喊道:"留一个女人给你顶着,算什么男人?"
卫福路依旧不为所动。
李观南对大爷大婶们说:"你们都回去吧,我们家里事,自己解决。"
听了这话,一群人也不好意思再围观,但总有几个不死心地,虽然没有围在院门口,却在罗姨婆家端了板凳,偶尔见着动静大了,探个头出来看。
卫福路见人也散了,这才走出来,卫安智赶忙给他老爹披上衣服,拉着人回家去。
李观南将未灭的烟头弹到卫福路即将落脚的石板上,"怎么?就这么结束了?"
卫安越一脚踩上去,挑衅回应:"自己婆娘管不住,你怪谁?"
在别人家闹事,气焰却十分嚣张。
卫安智趁机将老爹送回家,独留两个人在那里对峙。
夏昀站在人群后不知道听了多久的故事,闲步站在卫家吸了半支烟,卫安智从家里冲出来的时候没关门,吸到一半,他走进卫家。
王彩芝的遗照前插着三根刚点上的香烛,两种烟味混在一起。
二楼的房间才是最佳观景地点,夏昀站在老位置,看着李家院子内外精彩的表演,沉浸地欣赏狗咬狗的戏码,剧情平息后适当添油加火,朝后巷,李观南家后面扔一块石头,然后小声喊了句:"那里有人。"
果然,石头掉进水里,总会激起波澜,卫福路这个厂长,今天真是丢死人了。
咔嚓一声,夏昀拍下滑稽的一幕,在人散尽前下楼,回到车上,点开软件,观看卫大厂长像落水狗一样回家,在闭塞的空间里狂笑出声。
没想到箭指朱新月的一场戏,结果却是一箭双雕。
而另一边,故事还没结束。
卫安越凭借着体格上的优势,将李观南死死抵在门框上,朱新月愣在原地不动。
恶人自有恶人理,李观南没想到都这种时候了,卫安越依旧理直气壮,不免对他刮目相看:"怎么,想打人?"
卫安越淬了毒一样盯着他,用仅有两人才能听到的话说:"李观南,房子有人气才不会倒,你该谢谢我们卫家,要不是我们两爷儿常到你家来,你这破房子早就垮了……。"
李观南捏紧拳头,灼热的呼吸难以抑制,但是他并不上钩,转而说起其他事:"听说你要结婚了,那一位知道这件事吗?"
果然,卫安越马上一怔,不过婚姻这种事本来也束缚不了他,但是李观南骑在他头上闹事,这是绝不能忍的,他要给这窝囊废一点下马威。
一拳头砸在李观南的头侧,门神春联飘乎乎掉落在地,朱新月这才反应过来劝架,她知道卫安越做事的风格,她害怕卫安越耍横伤着人。
"你最好祈祷我能顺利结婚,不是吗?还是说,你希望你老婆继续找我们要钱?我无所谓,反正我有的是钱,"卫安越客客气气给李观南整理领口,"不像你,家里快揭不开锅了吗?要靠一个女人去外面捞……。"
这话朱新月听得明明白白,那一瞬间她的心冷下心来。
李观南扬起头,直视卫安越,未置一词。
卫安越继续挑衅道:"观南,何必揪着这件事不放,你老婆拿了钱陪睡,公平交易。"
"想想以前,那时候我俩多要好啊,至于外面那些人,过几天他们就都忘了。"
听到这话,李观南差点没笑出声,一反沉默地态度,讥讽道:"好吗?"
"你以前可是跟在我屁股后面,天天安越哥哥地叫,我去哪里,你就去哪里。是你自己变了,你胆子小得和耗子一样,谁跟你玩?"
李观南没想到卫安越永远这么自我良好,撑着门板,放肆大笑出来,"哈哈,我没记错的话,是你走到哪里都要叫上我吧,连去河滩放炮都要我跟着,就一次我没去,果然,你就被困在那里,哭得那叫一个惨。"
"而且脑子也不太行,只要我不给你们传纸条,你就跟个废物一样,一加一等于几?你知道吗?"
卫安越是很容易被激怒的,他咬紧腮帮子,又一拳打在李观南头侧,提到这些事,他就对李观南充满无限的恶意,一件让他在街坊面前丢了脸,另一件让他在朋友面前丢了脸。
"你幼不幼稚?"李观南面无表情,上下打量他,眼神里是极致的嘲讽,"除了钱,你真是全无用处。"
卫安越抓着他的头发,李观南因为受力,高昂着头颅,一点没有求饶的样子。
以前,他最讨厌李观南高高在上的样子,小时候就总喜欢惹得别人注意,在大人面前讨巧卖乖,上学了凭着成绩在他面前梗着脖子说话,就连现在,也是这副盛气凌人的模样。
找不到话反怼的卫安越,气不打一出来,但是很快,他就发现了窝囊废的弱点。
李观南发际线处裸露在外的疤痕,卫安越得意地笑出声来。
他可以狠狠地挫一下李观南的傲气了。
"哼,李观南,时间久了,你是不是忘了?"卫安越轻拂他那增生的痕迹,冷眼冷语道,"你能像个正常男人,全因为我帮你纠正过来,否则……。"
李观南身体一僵,寒颤从背后升起来,他猛地推开卫安越,头筋爆起,从没有过的愤怒死死掐住卫安越的脖颈。
这一下子,朱新月都被吓到了,她从没看过李观南这个模样,好像要杀了人,"观南,有话好好耍,你放开他。"
卫安越却并不反抗,憋红的脸吓人,嘶哑着嗓子,似乎要断气了一般说道:"今天……到……此……为止,否则……。"
夏昀冲过来,扯开李观南僵硬的手,"你做什么?李观南,快放手。"
熟悉的声音让李观南乍然回神。
而卫安越跟疯子一样,猛咳几声后又欺身贴进,说了句谁也听不懂的话:"哦,夏昀也来了,要不然……。"
颤抖着双手,猩红双眼,是夏昀从没见过的李观南。
"你们滚吧……滚啊。"
夏昀僵直着身体,因为这句话是对他说的。
人散尽,李家只剩下两个人。
李观南泄了气一样,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很久很久,朱新月才听到他说:"我说的话,你怎么就听不进去。"
"一定要把事情闹得这么难看?"李观南是真的困惑,明明他可以睁一只眼闭一眼,"一定要把自己搞这么狼狈吗?"
乱糟糟的头发,随意裹上的衣服,凝固着血液的双手,朱新月低头答不上来。
和他爸养的那些女人一模一样。
小时候她常常就坐在堂屋里,专注看着电视,从不理会谁和谁上楼,也不搭理哪个叔叔来喝茶。
只是等姐姐们完事下楼叫她上去收拾。
小隔间里,凌乱的床铺,乱糟糟的头发,衣不蔽体的女人,调笑几句的男人。
她从听不懂,到能听懂,再到竖着耳朵听完,还能笑一声。
她什么时候变成这样了?
什么时候?
是卫福路说摸一摸就给她一百块,还是借着理由让她去送影碟,明明上一秒还怜惜她的身世,像父亲一样关心她,承诺供她读书,下一秒就欺身而上,还是为了纸浆厂那入不敷出的工作主动找上他,甚至到现在,只要老爹开口要钱,脑子里立马想到他。
"你怎么能这么糟蹋自己?"
糟蹋?
朱新月打了一个冷颤听着冷耳的话,茫然地抬起头,"呵,你说的对,我就是喜欢糟蹋自己,糟蹋你,糟蹋你的家。"
"你为什么娶了我,又不爱我?"
"你但凡对我伸出手,我都绝不可能走歪。"
"说到糟蹋,难道不是你毁了我吗?"
李观南快步走近,脑子里冲出来夏昀嘲弄的那些话。
去而复返的卫安智正好看到这一幕,冲进来,拦住他:"观南哥,你冷静点。"
李观南推开他,问他:"你来做什么?"
"我,我……,我担心你,"卫安智握紧李观南的手,"别激动。"
转头又对状态更加糟糕的朱新月说:"嫂子,你别刺激他了,有话好说,解释清楚就好了!"
"哼,你又在这里充什么好人?"朱新月反唇讽刺道,"你以为你是什么好东西。"
"我告诉你,你爸早就和我搞在一起了,你妈就是看到我和你爸睡在一起才发了病,你爸和你哥甚至在你妈住院做手术的间隙都要抽空玩女人,你妈可真可怜,"本来精神就高度紧张的朱新月,此刻神态疯癫一样,他被卫家两人当成风流韵事中的小小资本,他们脱身了,她却只能自救,现在还要接受李观南的质问,她早就想发疯了。
一个重重的巴掌扇下来,朱新月回神看着卫安智,"打我又怎么样?你妈能回来吗?去看看你那贪财好色的老爹吧,我告诉你,你家最好准备好钱,否则我就告他□□!"
言之凿凿,好像为了这一刻,她等了许久。
"观南哥没给你钱吗?你为什么找上我家!"卫安智愤怒质问。
"蠢货!"朱新月窝在藤椅里,拢紧身上的衣服,说道,"就他那点工资,能做什么?你看看周围,谁还住我们这种房子,除了我,谁嫁给他?"
"还有你!"朱新月自下而上看着对她的故事从来不在乎的李观南,"你妈临走前,叫你好好对我,你就是这么对我的!"
"谁……愿意……一个人守着这两个遗像生活十年!"朱新月指着身后的照片,声音哽咽,"看着我就害怕,越看着他们,我就越不甘心,我就是要在你爸妈眼底下,做恶心的事情,我就是要恶心你,恶心你们全家!"
说完了,李观南并没有他想象中的愤怒,反而出现了她渴望许久的一点怜惜。
可是她现在最不需要怜悯,这和他看集市上趴在板子上乞讨的残疾人有什么两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