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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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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进房门，室内小得可怜，天花板上生着霉迹。一张破旧的书桌，摊开的纸张上写着几行歪歪扭扭的字，角落里摆着一张硬床，被褥杂乱地在上面堆放成一团。
拉过一张将要散架的椅子，济慈又原样将人鱼捆在椅子上，期间尽力忽略那不断射来的森冷目光。
长长的鱼尾一直拖拽到地上，呈现出一种不自然的弯曲幅度。上面满是尘土，更嵌着不少的细小石粒，想必一定很不好受。
不过人鱼没有出言抱怨，济慈也没有想到这一点，此时他正忙着坐在书桌前的一把椅子上，翻阅着那本父亲留下的手札。
曾经做过船长的父亲宽厚仁爱，知识渊博。这本厚厚的手札就记录着很多父亲出海时的见闻，有他亲眼所见的，也有他道听途说的。
不过不管真实如否，父亲全都忠实地记录下来。因此这本手札的厚度足有一根食指那么长。纷杂的记录东一条西一条，有的地方不光有文字还胡乱画着简笔画。
济慈珍视这本手札，因为这是父亲的唯一遗物。父亲在最后一次出海时遇上风暴，为了拯救船员和货物，他一直在船上坚守到最后一刻，直到自己和船一起被风浪吞没。
父亲的船员带给了小济慈这本手札，在葬礼上母亲哭泣地直不起腰，小济慈则紧紧地抱着这本手札，睁大通红的眼睛看着父亲的衣物被埋葬。随着一坯坯土落下，济慈明白，此后他的肩上有了无法推卸的责任，必须由他站出来负担这个摇摇欲坠的家庭。
在成年后，济慈就拒绝了幸存船员的接济，开始工作偿还当初掉进海里的货物。虽然金额巨大，但他吃苦耐劳，倒也一点点地把窟窿填上。
可是母亲因为父亲的猝然离世而思虑过重，常常病倒在床上。所以在结清所有欠下的债务后，济慈就带着母亲到珀尔城外住下。这里的草药种类齐全，医生的医术也更高超一些，他则在码头找了一份搬运货物的工作用来支撑家用。
虽然日子并没有发生什么巨变，济慈仍然做着辛劳的工作，但比起在小时候的夜里听着母亲吃力地喘息，怀着巨大的恐惧直到天明的滋味好多了。
现在的他有了宽阔的肩膀，能够作为母亲的依靠。母亲的病情在加重，他不知道母亲还能陪伴他多久，花尽钱财请来的医生总是摇头，开出的药物也十分昂贵。可为了让母亲能够安稳地度过晚年，他愿意做任何事。
济慈将手札熟练翻到记录人鱼的那几页，在每个思念父亲的夜晚，他都是翻着这本手札入睡，每个角落他都熟悉得像是自己的手掌。
对着烛火，他用手指点着一行一行地看下去，找到了！
眼前的这一页上详细写着人鱼的习性：
“人鱼至灵至纯，凶猛好斗。多智近妖，会利用容貌反过来猎捕水手，看重亲缘关系，家族内常常聚集在一起生活，互相扶持。”
“歌喉动人，泪可化珠，繁殖艰难，数量稀少。狡诈敏捷，难以捕捉……人鱼肉可以延长寿命，起死回生？”
父亲在旁边打了一个问号，有着聪明的大脑和矫健的肌肉，正是人鱼如此难以捕捉的原因。没有人奢侈到拿珍贵的人鱼作为药材，这种说法完全就是空穴来风，但是这种传闻屡禁不止，人鱼肉的功效在捉摸不定中被神化。
码头总有一些年长的老人宣称自己曾得到人鱼的赏识，得以吃下一片薄如蝉翼的人鱼肉，因此才延年益寿至今。
济慈的心动摇了，任何有风险的试验他都不愿意以母亲为代价。不过富人大可以有其他选择，对于现在的他而言，人鱼肉似乎是最好的选择。
放下手札，济慈蹑手蹑脚地打来清水，将一块看不出颜色的布浸入其中，稍微拧干后，他开始细致地擦拭起人鱼。
人鱼半阖着眼皮，从进门开始没发出一点声音，这给济慈省了不少事。他按照顺序擦过它的头发，额头，鼻梁，嘴唇，锁骨，肩膀，腹部。
人鱼的肌肉并不厚重，薄薄一层覆盖在骨骼之上，济慈知道这其中蕴藏着巨大力量，毕竟这是这种生物在海洋中生存的立身之本。
它的鳞片在柔白的月下发着辉光，随着角度的变化更折射出迷人的色彩。想必在海洋上它就是这样捕获到无知的水手，然后将他们吞吃入腹。济慈对自己默念，一定要坚定意志，提高警惕，不然就会像那些水手一样茫然而潦草地结束一生。
最后他跪在人鱼的面前，牵着人鱼的手指将它的手蹼拉平，然后用那块粗布一一擦过人鱼的手指。它的指甲又黑又尖，济慈毫不怀疑它们能在自己身上戳出几个血洞。
人鱼的皮肤惨白冰冷，摸起来细腻湿滑。济慈没空想太多，他像擦拭一件上釉的瓷器一般心无旁骛，同时检视着人鱼身上的每一处皮肉，他很快就发现了一些更多的伤痕。
人鱼的身上很多割伤，有新有旧，新的伤疤和旧的伤疤混合在一起，让这件原本完美的瓷器变得斑驳。关于那些新鲜的割伤，济慈猜测人鱼很可能是从某个玻璃容器慌忙逃脱时留下的。
那道火枪伤令济慈有些费解，伤口狰狞地横亘在胸前，堪堪擦过一些重要脏器，可以说只要再偏那么一点点，就能要了这条鱼命。到底是发生了什么让公爵毫不留情地厌弃人鱼，甚至不惜下了死手。
济慈开始好奇起这条人鱼为何会落到如此境地。可是以人鱼的处境，它是一定以及肯定，不会对眼前这个居心叵测的人类透露些什么的。毕竟正是人类让它伤痕累累，落到此时前程未卜的境地。自揭伤疤博取同情这件事更是可笑至极。
除此之外人鱼下腹部正中的一块鳞片颜色暗沉，与其他平整的鳞片相比一副合不拢的样子，他伸手压住微微翘起的边缘，试图将它抚平。
一向安静的人鱼却从唇缝中泄露几句急促的喘息，济慈不解，抬头去看，人鱼原本微闭的眼眸大张，快要吃人的样子吓得老实人一下子坐到了地上。
济慈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干了怎样的一件蠢事，他红着脸装作若无其事地继续擦下去。
擦着擦着，济慈先是鼻尖沁出了汗，紧接着满头满脸也出汗，整个人像是从水中捞出来的一样。摸着手下薄薄的皮肤，感受经脉一下下地跳动，就好像一下下重锤敲打在他的心上。
一块布被猛地丢回水盆，啪嗒一声发出声响，济慈抱头坐在床上，室内的空气变得凝滞，只有一旁的烛火悦悦地向上跳动。良久，济慈缓缓抬头，眼中倒映出寒凉的月色，随着他站起的动作猛地一闪。
济慈从床垫下摸出一把小刀，看得出来经常打磨，刀身极薄，泛着寒光。他像拿着一个烫手山芋，不敢留给自己后悔的机会，被什么追赶似的快步走到人鱼面前。
人鱼被绑缚在椅子上，脑袋由于没有支撑，无力地向下耷拉着。察觉到男人的接近，人鱼仰起头，与男人对视。
他的瞳孔深蓝，是济慈一直向往的大海的颜色，济慈觉得很美，可惜此时这双眼睛此时清楚地倒映出一个趁鱼之危的小人形象。
济慈看得出，人鱼的眼神中除了了然，嘲弄，更有一种高傲的意味。它就这么明晃晃地表现出来，根本没想过掩饰。人鱼清晰地预感到男人接下来的行动，或者说从一开始它就十分明了，而眼前的男人果然不出所料。
这种感觉让男人觉得挫败，好像自己陷入了一个本就为他设好的圈套，而自己却一无所知，一头栽了进去。
自己就这样无力地被它的眼睛开膛破腹，所有阴暗的心思随着血淋淋的内脏一起涌了出来，摊了一地后它嫌恶地跳开，生怕被沾染上一丝一点污秽。
出于自卑的本能防御，也是被看穿的恼羞成怒，济慈猛地出手扇上了人鱼的脸颊，那双眼睛由于吃痛闭了起来，那抹蓝色熄灭后，被审判的感觉也跟着消失，令人轻松了不少。
手掌发麻，这响亮的一掌连济慈自己也吃了一惊，毕竟他一向温顺怯弱，他自己都不敢确认自己是否有如此发怒的权力。在人鱼的面前，他自知自己不会突然转性，变成生杀予夺的上位者，他所做的也只能像一只无毒的河豚借着膨胀自己来迷惑别人，很快就会可笑地泄气。
他有点不敢和人鱼对视。
人鱼被打得偏过头去，浓密的头发盖住它半边脸颊。只有胸膛微微地起伏，发出一道意味不明的声音。
但是济慈清楚那是嗤笑，是他常听到的那种不屑一顾，自以为是的笑。他的手微微颤抖，手心一阵阵地发热。
不过是一条鱼而已，济慈这样告诉自己。就当他是挟恩图报吧，现在他要一点它的肉作为自己救它一命的报酬，它不可以拒绝。
刀片横在火上飞快地平移，正面一下，反面一下。可等到那把刀靠近人鱼的时候，济慈的手还是一个劲地哆嗦，几乎握不住刀把。
不过是一条鱼而已！他再次告诫自己。借由这个安慰自己的借口，他勉强心安理得地继续手上的动作。
本以为能够速战速决，但刀片刮上去的触感告诉他这并没有那么简单。人鱼的鳞片致密，如果不用力的话，大概率只能留下几道浅白的划痕。
于是济慈深吸一口气，干脆将刀身斜立，向下剐去。人鱼的身躯像是一张弓被绷紧，鱼尾徒劳地拍打地面。不堪重负的木椅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
终于，那层鳞片掉落，露出底下的血肉。济慈一下刀，刀锋很轻易地就深深下陷，几乎没遇到什么阻力，立马就有汨汨的血液涌出，和自己一样的鲜红。
济慈的双目也被染上猩红，刀尖挑起那发赤的肉块，缓缓地送入口中，腮帮子上了锈一般僵硬，他艰难地咀嚼。
腥，很腥！这是他的第一感受，不敢再细尝，他囫囵吞下。
结束了，济慈如释重负，刀脱手掉落。
他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向人鱼。接下来能做的就只有等待了。他伸手去拨人鱼的长发，带着一种胜利的怜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