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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 4 章 ...

  •   踏上进城的路,感受到脚底熟悉的粗粝质感。虽然这条路济慈几乎每天都要走上两遍,但从没像今天这么轻松自在过,路上的微风温柔,草木可亲,连路上的灰尘都微小可爱。

      他第一次将这条匆匆走过的路看仔细,也好像是第一次发现,小路边长着和故乡相似的植物,可惜现在快要入冬,等到明年的夏天,应该就会如愿看到一幅草木葳蕤的模样,到那时白色的小花轻轻摇曳在风中,应该会很美。

      想着想着,济慈的嘴角翘起。连他自己也觉得自己的状态很奇怪,总是莫名地微笑。他连忙压下嘴角,但望向四周,路上的行人一心赶路,每个人的嘴角都紧紧抿着,都是些面黄肌瘦,苦大深仇的面孔。

      他们齐齐微笑的诡异画面在济慈脑海中转了转,然后他撇了撇嘴,算了,他们笑起来的样子十分难看,简直就像苦瓜。

      想到自己从来无人在意,他干脆把嘴巴咧地更大,放肆地笑着。有行人注意到了这个奇怪的人,投来嫌恶的目光,济慈则冲他笑得更加灿烂。对方吓了一跳,连忙收回视线,摇了摇头,又自顾自地赶路去了。

      等走到码头,济慈的脸部肌肉都变得酸胀,收回的门牙就算被温暖的口腔包裹也一直发凉。

      码头和昨天一样,散发着烂鱼虾,黑烂泥,贱骨头的臭味,这三种味道臭味相投,不分你我地混杂在一起。时间久了,连它们自己也分辨不清,或者说这三种味道本就是同源同宗,谁又比谁高贵。

      码头的工作他不打算再做了,济慈有意要以今天作为一个切割,斩断和过去的联系。怀揣着人鱼这么一个宝贝,他打算趁早搬走,免得公爵哪天想起来追究曾经某个宠物的下落,查到自己头上的话,那可就伤筋动骨,万劫不复了。

      人鱼的伤,母亲的药钱,搬走的车马费,通通都是问题。因此今天济慈来到码头的目的就是——要钱!

      集市上的叫卖吆喝不绝于耳,人头攒动,济慈发现路上比之前多了许多的卫兵,正脚步紧凑地四处巡逻,维持秩序。心中有鬼的他连忙低下头快步走远。

      刚走到码头搬运货物的货仓,一个眼尖的工人立马就瞥见了他,他流着臭汗,气喘吁吁的同时还不忘大声讽刺道:“看看是谁来了,我们可怜的小济慈。昨天你和草药商人的那出大戏真的精彩,我们都以为你今天会像一条野狗一样趴在地上吐舌头呢!”

      周围爆发出粗嘎的笑声,人人不怀好意地期待着济慈的反应。大部分时候此人一声不吭,沉默地闷头干活,下工后就急匆匆地出城。和这些人谈不上有什么交集,可就算济慈已经把胆小怕事写在脸上,也没能如愿被他们放过。

      济慈冷冷地看向那个出声的人。他叫罗杰,像一头斗牛,暴躁好斗。估计只要冲他招招一块红布,就能轻易超越他的理性阈值,让他的大脑脱开理性的缰绳。

      罗杰块头大,力气多,总是能拿到更多的工钱,也纠集了一些同样年轻力壮的工人。他们作恶多端,经常惹是生非。

      下工后他们常常聚集在一家酒馆,大吃大喝,搂着几个女人尽情享乐。被他们看上的倒霉蛋会被强行拉过去结账,往往要付出当天工钱几倍的代价。要是敢反抗,就会被打的鼻青脸肿,眼歪嘴斜。

      济慈也曾被他们瞄上。

      那次下工后,济慈和往常一样无言地收拾东西,就在他站起身时,一个庞大的黑影就将他整个笼罩住了,也就是罗杰,开口就道:“济慈,要不要来酒馆一起玩玩?”

      罗杰本已做好只要眼前这个人从嘴里吐出一个不字,就把他打到晕厥的准备。在他的预想中,他甚至计算好了这种典型窝囊废的磨蹭时间,暗暗捏着拳头蓄力。

      济慈的眼睛只到罗杰的脖子,他的眼神就像一把刀锋在上面慢慢地平移,嘴上却爽快地答应道:“好啊!”

      这简直大出罗杰所料,有种拳头还没轰出就被棉花包裹的感觉,舌尖上准备好的话没处说,差点闪了舌头,他结巴道:“那…那…酒馆见。”转头离去时甚至看到济慈脸上挂着诡异的笑容。

      “算了,他要敢耍我?哼!”罗杰冲空气挥了挥拳头。

      半个小时后,罗杰如愿看到了出现在酒馆门口的济慈。他不慌不忙地进门,随后闲庭散步般走到远处坐下了。

      早就觉得这个人很奇怪了,不过现在酒到正酣,罗杰没空挑他的刺,在众人不断的推杯换盏中,他的脸色涨红,眼前逐渐变得模糊,血液吸饱了酒精,正亢奋地在全身游走。

      周围人一个接一个倒下,挣扎着喝下最后一口酒液,罗杰摇摇晃晃地站起身,但还是忍不住要往地上倾斜。没想到却被一人稳稳地扶住,还闻到一股难闻的草药味儿。

      定睛一看,果然是那济慈。哼,还算你识相。头晕目眩地伸手猛推济慈的肩膀,罗杰金口一开:“结账吧。”随后就又昏昏沉沉地埋头睡去。

      一阵低低的交谈声后,脚步声走远。有人轻轻拍了拍自己的肩头,罗杰不耐地睁眼,看到济慈一副小心的面孔。

      “已经结完账了…我可以走了吗?”

      看到酒保收起账单已经走远,罗杰挥挥手:“滚吧。”

      看着眼前这人无知无觉的后脑勺,济慈的眼神冰冷,脚步一转走出酒馆。天已经黑透了,他有点着急,步伐也迈得更快些。

      但还没走远就听到幽暗的小巷中传来一阵争吵,一个女人正死死拉着一个男人不放。那个醉鬼用力一甩,清脆的巴掌声响起,女人就摔坐在地上,捂着脸哀哀哭泣起来。

      醉鬼深一脚浅一脚地走远,与小巷口的济慈擦肩而过。济慈本欲直接走开,再转过身时脚步却顿了顿。

      女人仍然捂着脸哭泣,脚步声响起时她还以为是醉鬼去而复返,立马惊慌地抬头。济慈看到的就是一张涕泗横流的大花脸,黑色的眼线在眼皮上晕开,口红被胡乱地抹成一团。

      济慈隔着几步放下什么东西后就立马离开了。女人原地迟疑很久,良久才理理头发,咬着嘴唇走上前去,离得近了,才发现是一张大额纸钞静静地躺在地上。

      急促的脚步声在路上响起,是济慈在忙着往城外赶路。

      放下纸钞后的济慈并没有乐于助人后的满足,而是一种甩掉包袱的轻松。慷他人之慨的事他做的非常顺手且没有任何负担。那张纸钞就算不给女人,它的归宿大概也是什么臭水沟或沟壑地。

      就算做了一件所谓的好事,济慈也清楚自己并不是悲天悯人的圣父,更不是兼济天下的君子。很快这件小事就像风一样从他心里刮过,什么也没留下,晚上临睡前,他就快要想不起那个花脸女人的模样了。

      第二天,济慈来到码头立马就感受到一股杂糅着怀疑、愤怒和不解的复杂视线。大概酒醒了之后,那头斗牛终于发现了不对劲吧。他满意地勾起一边嘴角微笑。

      天明时分,罗杰终于被欲裂的头痛强制唤醒。他很快就发现了自己钱包的不对劲,平时他都小心地将他收入上衣内侧的口袋,当然,钱包现在也不例外地待在原地。

      可他点着手指数了又数,数了再数。数目怎么也对不上了。抱着头努力回想昨晚发生的一切,却毫无头绪。

      来到码头后,暴躁而又无助的他第一时间搜寻那道瘦弱身影。那个人对上目光,谄媚地笑笑。

      一切都没出什么问题,直觉上又有什么不对劲。身边的人更是烂醉如泥,对昨晚的事一无所知,再说酒馆人多手杂,就算想追究估计也会痛打一顿被赶出来。

      心里憋着一团火无处释放,后来罗杰又叫过几次济慈去酒馆。可是每回宿醉醒来后,钱包里的钱都会不翼而飞。吃不下这哑巴亏,有一次罗杰特意瞪大了双眼直至天明,可却还是得到同样的结果。

      他甚至暗暗地琢磨出一个规律,只要有济慈在场,那么就会出现丢钱事件。所以一切就很明了了——因为济慈就是厄运本身!只要和他走的近,就会沾上不幸!

      他沾沾自喜于自己的推理,最近几次去酒馆丢的钱甚至比实际要花的还多。他实在有些肉痛。

      直到最后一次,济慈甚至小心翼翼地询问酒保能不能刷盘子偿还,一下子吸引来周围不少异样的目光,罗杰感觉自己的脸皮都被狠狠削了一层下来,火辣辣地疼。

      周围人的侧目更好像就在鄙夷罗杰等人的眼光,恃强凌弱的事见多了,可这么饥不择食也未免太无耻了吧!

      看到济慈那副低眉顺眼的样子,罗杰气不打一处来。就以他贫瘠的脑容量也能轻易想到,现在的济慈整个人就像一个被嚼烂的咸菜,只剩下一些渣子,根本榨不出再多一点油星了。

      从此济慈被“弃之敝履”,虽然总算免于被经常勒索,可也少不了被捉弄挖苦,不痛不养的,济慈倒也忍了,顶多再被嘲笑一顿。可今天的他格外无法忍受。

      他直直地看向罗杰,两只眼睛像两颗钉子向他钉去,腮帮子努起,如果可以的话,估计连头发都已经炸起来了。

      周围看笑话的人吃了一惊,连罗杰都愣了愣。察觉到自己的失态,他当即瞪着牛眼就要冲上去给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一顿好打。

      今天这小子真是吃错药了,平时装成一只缩头乌龟,把所有人都骗了过去,现在连大小王都分不清了,他一定要让这呆头呆脑的傻小子好好尝尝他拳头的厉害,打得他跪地求饶,不敢再犯。

      就在罗杰冲上来,沙包大的拳头就要挥出的时候,一个微弱沙哑的声音响起:“行了,快点干活,要是耽误了时间,你们通通都没好果子吃。”

      声音不大,但却无人敢质疑,众人慌忙低头干活,就连罗杰的拳头也悻悻地收了回去,他嘴里嘟嘟囔囔,不情愿地走回干活的队列中去,嘴里恶狠狠地咒骂了几句。

      缓缓转头,出声的人是这儿的管事,大家都叫他老麦斯。

      老麦斯个子不高,身材干瘦。一张尖脸,总是和气地笑着。眯眯眼,笑起来嘴巴咧地很开,像一只老狐狸。

      他没娶女人,也没有孩子,孤身一人住在码头的一个小房子里。他很有钱,至于为什么这么生活,没人知道背后的原因。

      可每个人都知道他的手段不简单,连罗杰都对他毕恭毕敬。至于济慈对他的忌惮则还要有一层更深的含义。

      济慈转过身去,垂下眼睛尽量不与老麦斯对视,谦恭地开口:“管事,我是想结清所有的工钱。”

      老麦斯捻起胡子:“哦?可你也不是新来的了,懂我们这儿的规矩,现在还不到月底,你知道的,我不能因为你而坏了规矩…”

      他的眼珠滴溜溜地转,就更像一只狐狸,还是狐臭味最重的那一只。

      济慈的头垂得更低,视线就落到老麦斯腰间沉甸甸的钱袋子上。老麦斯到哪儿都带着这只钱袋子。到月底的时候,他就坐到一张桌子上,一手翻着账本,一手从钱袋子里摸出铜子扔到每一个点头哈腰的工人面前。

      他还要再狠狠地嗤上一声,好像这是在吃他的肉,喝他的血,吸他的髓。每个人的心里在怒号:明明这是我的钱,我的钱!

      站在那张桌子面前,再强壮有力的人都觉得自己弱小,只有等到从桌上抹起那些散落的铜子,再挤出一个谄媚的笑,转身走远后,朝地上恶狠狠地吐一口唾沫,再骂一句,“老棺材!”,才能拾回所有的力气。

      “我实在急用钱,能不能通融一下,我知道这很为难,但麻烦你了,求你行行好,走个方便…”

      老狐狸嘿嘿一笑,愉悦地看着心怡的猎物上钩。他故意装出愁眉苦脸的样子,慢慢报出一个数字,可这比济慈所预想的底线还少得多。

      他急了:“怎么会?怎么会这么少?”

      “我是想帮你,但你知道,规矩不能破。”老麦斯狡诈地笑起来。

      “管事,我真的急用。”

      “实在是没得通融——我给过你机会,可你当时并不中用啊。唉!”他夸张地叹气说。

      可恶!

      济慈咬咬牙,老狐狸终于旧事重提,说出了济慈最不想听到的那几个字。可济慈还不愿放弃,接着磨他。

      “是我的错,这次…”

      老麦斯根本没耐心细听济慈来回倒轱辘念经。他危险地眯起眼睛,他知道对于兔子之类的动物不能逼得太紧,不然他们急了咬人怎么办?还是得适当地捋捋毛。

      于是这次没等济慈说完,他就不耐烦地开口打断:“我就给你最后一个机会,你要好好把握住哟,再让我失望的话……”

      济慈闭了闭眼,光熄了,世界也黑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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