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哥哥 ...
-
暮色四合时，波音787的轰鸣声刺破云层。
温行简倚在鎏金栅栏前，看着天际线那道银色轨迹将紫禁城割裂成两半。
青年最终没有去坐容瑾回国的那班航班。
何绍琪送来的头等舱机票被他撕得粉碎，纸屑纷纷扬扬落在柏悦酒店顶层套房的地毯上，像极了那个初雪夜，容瑾在他掌心写下的“一生一世”。
“十九年...”温行简嗤笑出声，铂金打火机窜起的火舌舔舐着烫金票根。
火苗顺着“简”字最后一笔蜿蜒而上，灰烬纷扬如黑蝶，落在定制西装袖口的龙纹刺绣上。
发小颤抖的劝告还在耳畔，却早被布加迪黑夜之声16缸引擎的咆哮碾得粉碎。
这辆暗夜幽灵自日内瓦车展空运而来时，温老爷子只说了一句“颜色太艳”，便任由孙子将故宫红车漆改作玄墨。
此刻它撕裂长安街的暮色，车尾四组钛合金尾喉喷涌着蓝焰，惊得巡逻车纷纷亮起警灯让道。
温家老宅坐落在军区大院最深处，红墙绿瓦掩映在百年银杏林中。
哨兵远远听见引擎声便已立正敬礼，黑色铁门缓缓开启的瞬间，温行简瞥见岗亭里新来的警卫正在擦拭配枪，枪管在夕阳下泛着冷光。
朱漆大门缓缓洞开，汉白玉影壁上鎏金的“忠孝传家”在车灯里明明灭灭。
温行简单手控着方向盘碾过三重垂花门，碾碎了一地海棠。
值勤的警卫在发动机野兽般的嘶吼中绷直脊背，藏青制服下的肌肉记忆比大脑更快。
这是小少爷第七次飙车回府，上次撞碎的明代青花瓷缸还养着新进的锦鲤。
“简少爷。”老管家捧着汝窑茶盏候在抄手游廊，瞥见他指尖烫伤的痕迹，话音在舌尖转了三转，“老爷子在佛堂...”
温行简扯开领结，玛瑙袖扣划过空中猩红的弧。
八角宫灯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路过西厢房时，红木雕花窗棂突然漏出一线光。
温行简驻足冷笑，鎏金打火机在掌心转出残影，映得窗内慌忙合拢的百叶帘微微颤动。
他知道那里藏着多少双眼睛，就像知道明天京城圈子里会传遍“温少为爱找替身”的香艳故事。
檀香在鎏金缠枝炉中洇开涟漪，温行简跪在莲花纹蒲团上的模样堪称虔诚——如果忽略他西裤膝盖处洇开的龙涎香痕迹。
三缕青烟笔直攀升，在他与鎏金释迦牟尼像之间织就朦胧的纱帐，却遮不住老爷子手中海南黄花梨佛珠碰撞的脆响。
“明日下午，协和医院。“温老太爷将翡翠持珠绕过虎口的老年斑，八宝流苏垂在明黄袈裟间，“你霍奶奶想听你喊声祖母。”
温行简突然偏头，额发扫过鎏金烛台投下的阴影。
烛火在他瞳孔里炸开金屑，恰如去年拍卖会上被他拍碎的宋代曜变天目盏：“不是，您真舍得让我嫁给一个老男人啊？”
青年尾音黏着在舌尖，混着佛前供的西域葡萄酒香。
紫檀木鱼声骤停。
老管家捧着珐琅暖手炉的手颤了颤，炉顶镂空的麒麟纹漏出几点香灰，落在青金石地砖上像未燃尽的星火。
“混账东西。”老太爷笑骂着用佛珠敲他肩头，十八颗菩提子惊醒了梁间栖息的仙鹤铜铃。
“霍家小子二十五岁掌权，华尔街做空案里赚的棺材本比你玩具车库里那些铁皮值钱多了。”
说着他苍老的手指突然钳住孙儿腕间，“这串伽蓝古玉，倒比你衬人。”
温行简顺势旋身而起，羊脂玉佛珠缠在冷白腕间，与梵文刺青纠缠出禁忌的美感。
他俯身时沉香木念珠扫过供案，碰倒了錾刻着《心经》的银烛台：“那您记得让他备好救心丸。”
烛泪溅在明代缂丝幔帐上，烫出个妖治的洞，“毕竟您孙儿我—”
手机在定制西装内袋震动，锁屏跳出霍广庭秘书发来的日程安排。
温行简瞥见“婚前协议”四个字，喉间溢出冷笑，突然将整串佛珠扯散。
玉珠噼里啪啦砸在鎏金地砖上，惊得窗外巡逻的德牧狂吠不止。
“最擅长安、居、乐、业。”他碾过满地乱滚的菩提子，玛瑙扳指在门框划出猩红刻痕。
暮色透过万字纹窗棂将他剪成碎片，廊下惊飞的绿孔雀正撞碎满池莲影。
老管家弯腰去拾佛珠时，听见老太爷对着破碎的幔帐低笑：“霍家凤凰该换毛了。”
案头宣德炉里，三炷香突然齐齐折断，香灰落在泛黄的族谱上，恰好盖住“容”字最后一笔朱砂。
*
消毒水的气味被窗边新鲜的白百合冲淡，温行简踏进病房时，正逢暮色漫过窗棂。
霍老太太手中的青苹果泛着水光，银质水果刀在指间转出个漂亮的弧，果皮便连绵不断垂落在鎏金垃圾桶里。
“小简来啦？”老太太将苹果搁在冰裂纹瓷盘中，床头监测仪的心率线突然跃起欢快的波浪。
她布满皱纹的眼角堆叠出更多笑纹，金丝眼镜滑到鼻尖，露出那双与霍广庭如出一辙的凤眼。
温行简俯身时，领口的翡翠平安扣擦过老太太手背。
暮色在他鼻梁那颗朱砂痣上凝成血珠，天生微翘的唇角仿佛含着三月春风。
霍老太突然想起四十年前在苏富比拍卖行惊鸿一瞥的明代玉雕，也是这样温润里藏着矜贵。
“广庭那孩子今早还在念叨你。”
老太太握着他的手不放，腕间翡翠镯子撞在青年铂金袖扣上，发出清越声响。
她指尖摩挲到温行简虎口薄茧时顿了顿，这是常年握枪才会留下的印记。
老爷子适时递上锦盒：“小简特意给你带的血燕。”
鎏金锁扣弹开的瞬间，温行简瞥见老太太眼底闪过精光。
那日他在拍卖行与霍广庭竞价的血燕盏，此刻正躺在苏州缂丝衬垫上，燕丝在夕阳下泛着玛瑙光泽。
“好孩子，坐这儿。”霍老太拍着真丝被面，床头铃忽然无风自动。
她笑着将削好的苹果塞进温行简手中，果肉断面氧化出的淡褐色，恰似温行简此刻眼下若隐若现的漫不经心。
青年的耐心在第六十分钟彻底耗尽。
他指节敲击真丝被面的节奏越来越快，直到老爷子轻咳一声，才堪堪收住即将脱口而出的讥讽。
霍老太正说到霍广庭儿时的趣事，浑然不觉温行简眼底已凝了霜。
“小简啊，改日让广庭带你去...”老太太话音未落，温行简已起身整理袖口。
铂金袖扣在暮色中划过冷光，他唇角挂着恰到好处的弧度：“您好好休息。”
转身时，定制西装的下摆在空中划出凌厉弧度。
电梯间的水晶吊灯将温行简的影子拉得修长。
他指尖在金属按键上轻点，余光瞥见镜面墙中自己眼角那点朱砂痣，方才被霍老太摩挲过的地方隐隐发烫。
“叮”的一声，电梯门缓缓开启。
温行简正要迈步，一只戴着百达翡丽的手突然横亘眼前。
他抬眼，对上一副金丝眼镜后的锐利目光。
“温先生，我是霍总的律师，可以下去聊聊吗？”
暮色如泼翻的葡萄酒，将病房染成绛紫色。
霍老太腕间的翡翠镯子与监测仪的绿光交相辉映，在雪白被单上投下粼粼波光。
她指尖抚过被面苏绣的并蒂莲纹，直到ipad响起视频提示音，才将目光从窗外惊飞的灰鸽身上收回。
“奶奶？”霍广庭低沉的嗓音裹着电流声传来。
他身后是高达三米的弧形落地窗，华尔街的霓虹在他金丝镜框上流转，钢笔尖在并购案最后一页拖曳出蜿蜒的墨痕。
霍老太调整着呼吸机软管，真丝被面的褶皱在她指下舒展如初：“那孩子眼角有颗泪痣，和你母亲年轻时倒有几分相似。”
她忽然想起什么似的轻笑，“当年你父亲初见你母亲，也是这般魂不守舍。”
霍广庭的钢笔尖猝然穿透纸张。
十五年前的记忆如潮水漫涌，军区大院的槐花簌簌落在温行简发梢，七岁的小太子爷攥着他衬衫下摆，鼻尖朱砂痣沾着融化的冰淇淋，奶声奶气喊“广庭哥哥”。
那时的暮色也如今日般浓稠，却不及那抹红艳半分。
“容家那孩子…”霍老太的声音陡然转冷，床头监护仪发出预警的蜂鸣。
钢笔在实木桌面划出刺耳鸣响。
霍广庭望着玻璃幕墙倒影中的自己，忽然想起容瑾出国那日的场景。
暴雨中的温宅像座水晶棺椁，温行简赤脚站在露台，雨水将他雪白衬衫浸得透明，锁骨处新纹的莲花刺青在闪电中若隐若现。
而容瑾的航班正从云层掠过，尾灯红得像滴血泪。
“您放心。”霍广庭转动婚戒，铂金戒圈内侧刻着的“W.X.J”在灯光下泛着冷光，“小简只能是我的。”
病房陷入诡异的寂静。
霍老太望着监测仪上起伏的波纹，忽然笑出声：“当年你祖父送我的定情信物，是柄嵌着翡翠的勃朗宁。”
她抚摸着枕下的地契，“要娶老婆，光有真心可不够。”
挂断视频后，霍广庭推开整面墙的防弹玻璃柜。
三百平米的办公室里，满墙都是温行简的照片——十六岁飙车被交警拦下的嚣张模样，二十岁在股东大会摔茶杯的狠戾侧脸，三个月前在赛车场倚着布加迪威龙抽烟的剪影。
月光透过智能调光玻璃渗进来，给每张照片镀上银边。
他点燃雪茄，蓝焰照亮玻璃柜深处的檀木盒。
盒中静静躺着支棒棒糖，糖纸已经褪色，正是温行简七岁那年从他掌心抢走的那支。
烟雾缭绕中，霍广庭按下加密通讯器：“通知姑苏那边，明天拍卖会上的宋代茶盏，抬到温少出价的三倍再停。”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