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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3、惊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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荡丘山,尽苍寨。
夜色如许,无际的乌寂将翠得浓郁的蜜林悉数噬尽,没得将人的视线也弄没了,不再焕发白日一般的那种唬人样子。
荀霜双目无光地瞧这眼前的景况,酌了些小酒的步子也越发晃荡荡起来,只握着长剑的手紧紧的,一下一下插在泥泞的地上,竟将这杀敌用的长剑视作为拐杖,撑为她的一手。
她慢慢向怀盟厅后边踱着步,连踩地的脚步都有些虚浮,眸子只盯位住连向前处的一处,目光灼灼,连带着后头跟着她的魏珵书都没察觉。
男人本就略深的面容上浮现出一丝红晕,许是喝多了洒的缘故,看人的样子也是微眯着眼的憨态,却还记得不要让荀霜发觉,离了几尺远,身子晃悠的步声都不带听见的。
不过倒是小心过了头,前头的少女脑袋晕呼呼的,连自己在院子中开门的声音都浑然未觉,明明方才还开了进去,这会儿还当是无门呢,又才进了自己睡的那间屋。
事毕,魏珵书方定下心来,转头出了院子,又小心地将院门合好,方向怀盟厅的隔间中去了,只点了一盏可以视物的明灯。
喝酒庆功的宴席散去,怀盟厅中静寂无人,华漂原想留下来在同他商讨師如何,方才也被魏珵书打发去了,说是要自己一个人静静。华漂无奈,顺走一坛好酒,便也走了。
男人在圆椅上坐下,看着眼前的楚州兵防图,脸上的酒气散去不少,若有所思的模样。
他今日虽杀了孔层,但倒底是慢了些,不知孔层可及时换了这楚州兵防图的布位。
思及此,魏珵书长叹一声,心有戚戚。
早知道此人难缠,连陆决都能设计杀了,他就该向殿下举荐一番,也好没了今日的多番祸事。
好在悬崖勒马,孔层还是心急了些,连领兵打仗这种事都要亲自出手,被他杀了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而此时的楚州城群官无首,殿下也能顺势接管,也算是没有乱出计谋之外。
屋中火烛摇曳,在魏珵书平静的脸上忽明忽暗,更显出他深沉的轮廓来,不过一会儿,他又皱起了眉头,似乎是想到了什么。
殿下谋划的这盘棋,俱是一执一放的精心算计,从未出错的,怎么偏偏一碰到了荀霜这枚棋,就变得跳脱出了常理之外。
若非他事急之下,令尽苍寨中的人将这荀霜找出,这局棋还不知偏到什么地方去了。
真是个难以预料的变数。
魏珵书轻叹一口气,不免也被莫测的局势有些看不清了。
其实他或也能理解此女所行,宁宛云远走,也未有什么平安的消息,那荀霜心里急了些,跟着陆进扬一同逃了,也属实有理可循。
至于那什么送陆进扬出城的由头,想也不能够,她二人交情还未深至此等地步,哪里来的送君千里的佳话来续。
那时他心中焦急,着实是想错了一步,因而,为了成就这万全之策,他才决心仿照宁宛云的字迹,给那荀霜写信。
思罢,魏珵书提起笔来,在素净无墨的信纸上写下寥寥数语,但只数十个,再多的,可就会让荀霜察觉出不对,进而将他也怀疑了去。
末至半刻,原先干净无物的长桌上瞬时推出七八张未折的信,一页一页地,均是墨迹半干,字迹苍劲曲折,颇有些武将的凌厉之气。
魏珵书随即将信摊开,只待墨干,又将一旁宁宛云亲手写的拿出,细细比照一番,见如出一辙,方确认无误了。
这下,那荀霜该是好好留在尽苍寨,安心不走了吧。
而可惜了,未能如能如他所料,荀霜自从魏珵书递给她那封信来,便没再打开,其中内容如何也不甚关心,只闭眼沉沉睡着,反将那信随手扔在屋内的桌子上,不再多管。
一夜宿醉,荀霜早起便觉头痛难忍,双目都有些涣散,但也强撑着,随即起身出了院子,未踏出木门,可巧撞见了要进来的金九安。
“小姐,这是厨房里做的醒洒汤,寨主给寨子中的人准备了一碗,说是往后免不了一场硬仗,还是清醒些的好。”
驼背的男人小心地端着一碗色泽浓稠的药汤,见荀霜不住揉着额角,忙递给了她,见人一下子饮尽,方欣喜万分地走了,似是终于了解了这份苦差事。
“金九安,你等等!”
忽地,荀霜拔高了声叫他,男人见实在躲不过去,才慢慢转头而回,蔫头葛脑地回了她一句:“小姐,您还有什么事啊?”
语调拉得极长,似是百般不情愿。
荀霜却没直言:“进屋再说。”
边说着,边快步走回了院子,连随后跟着的金九安都要加快些步子,方堪堪能够赶上。
待合上屋门,都坐定了,荀霜这才开口:“寨子中的兵卫分布,你可清楚?”
一席莫名其妙的话问得男人愣愣,扯着几不能动的嘴角:“小姐在说什么?”
又挠了挠头:“知道寨兵分布又要做什么呢?”
闻言,少女也不多做解释,递给他一张无墨的长纸:“我知道你素来爱花,整个荡丘山都被你寻遍可种之地,那山上寨兵的何来何往自然也是一清二楚,所以我要你悉数画出来。”
金九安一听,脸上露出颇是为难的样子:“小姐该是知道,我一门心思侍花弄草,对其他的事也没有那么在意,即便是挂在眼前让我瞧,我也是充作无睹的,这真是…”
“以前不在意便不在意了,”荀霜笑了笑,目光中尽是坚决,“这图我也并非是立刻就要,你这些日子侍弄花草时,多多留心就行了。”
驼背的男人静默良久,迟疑着开口:“小姐既是这样说了,我自然不好再多作推脱,只是可否告知我,这样做是为何事呢?”
荀霜料到他会如此直言相问,可思量着不好将温昉元之死一下托出,否则多作解释,反要坏事,便道:“四姐给我寄过来一封信,说是在襄州平安得很,可我实在担心,所以即便是大哥不同意,也想着回江南一看,好探个究竟。”
这话倒是也说得通。
他自来了这尽苍寨,数日里眼中看着心中瞧着,便知晓这四当家乃是小姐心中的头等事,现下见不着真真切切的人,自是要好生寻一番的。
思及此,金九安悬着的心方放下来了,惶惶的面容也变得轻快不少。
他还以为小姐是什么朝廷的细作,要叛出尽苍寨呢。
虽然叛出尽苍寨于他也非大事,但跟着小姐难□□窜奔流,过不了轻松的日子,他可不愿意。
可若是回江南的话…
金九安便道:“我想跟着小姐同回襄州。”
“那是自然,”荀霜笑了笑,眸中闪出些光亮,似是已然料见到了襄州的愿景,“若只将你一人留下,大哥少不得要责问你。”
这厢事毕,金九安便要起身出去,又听她问道:“此事确实困难,不知你在荡丘山上种了几处花地?若是少了,遍山而走倒是会令人起疑。”
闻言,驼背的男人几乎站直了身子,眉宇间尽是得意之色:“小姐放心,整座荡丘山都尽在我的掌握之中,万不会将小姐吩咐的事办砸了。”
也是,光她这个甚少出楼的都能瞧见七八处了,更何况这个亲历之人呢。
荀霜笑了笑,不再多话,自去屋里歇息了,好留足力气去往襄州。
廖恒留下的药确实有用,她只服了三次便觉得持剑而刺的动作快了些,较之受伤前,几乎恢复无二。
还有凌王给她的逊仙散,荀霜却是用得少了,便都收在枕边,好趁去襄州之时捎上,省得再遇上旗兰人那样的祸事之时,她也能靠这良药延续性命。
思罢,她打开了紧闭多日的隔窗,趁着伤病已愈,吹了阵凉风透气,谁知刚打算倚着木榻小憩,窗边一角忽地忽地冒出一个人来,穿着黑袍深衣,遮着面,大早上的也不曾卸去。
荀霜微眯着眼,又握住了腰间别着的长剑,待来人掩上院门,又将蒙脸的黑布拿去,走近看清了,她方松了口气放下。
原来是廖恒回来了。
得亏他昨日不知怎地跑去了楚州城,否则杀了温昉元一事可着实难办。
少女抿了抿唇,打量着面前风尘仆仆的来人,隔着大开的直棂窗,叫了一声廖掌柜:“为何不直接叫人去拿一趟药材?怎地还要动劳廖掌柜亲自回楚州城?”
闻言,廖恒止住了正要走进里屋的步子,反而行至窗前,同她讲话:“小姐有所不知,昨夜万隆兴遭了窃贼,我这才回去匆忙处理,手底下的人又将那贼捆了正要送官,谁知…”
男人迟疑半刻,似是对将说之事颇为犹豫,但看着荀霜抬眼望来的凌厉目光,就一股脑儿地道开了话匣子:“那女贼说认识尽苍寨的六当家,正要寻小姐您呢。”
女贼?还要找她?
那该是颜思渺无疑了。
可她二人定下的一月之约早已两清,此时来寻,可另有什么隐情?
思及此,荀霜的面色越发凝重:“她人现在在哪儿?”
听她问询,廖掌柜便有些心虚,眼神也不住地躲闪窗内人的直视:“等赶回时已奄奄一息,快要没命了,我又用人参吊着,今早才略微好转,吵着闹着要来见您,眼下正在尽苍寨中,可…”
一席话听得荀霜愕然失色,细眉紧皱。
她竟不知万隆兴中出了这样的高手,连颜思渺那般的人物都难敌他手,甚至还险些丢了性命。
而明明万隆兴乃是她一手创建的,怎么倒瞒着她诸多辛秘?
这个廖恒不简单,这个万隆兴亦是不简单啊。荀霜接着道:“廖掌柜还没说完,那女贼又怎么了?”
听她又问,廖恒面上讪讪:“方才她又晕倒过去,眼下还在怀盟厅中救治呢。”
闻言,少女忙坐起,随即便推门而出,转头望向廖恒时,语气也多了几分责怪:“既然那人伤重,廖掌柜怎地不在那儿救治,反跑来告知于我?”
说罢便要出院子,却被男人一把拉住:“我早已看过,也给她服了药,然是生是死,还需看她自己的命数。”
这意思是,颜思渺怕是救不活了?
可既然是因为来找她才遭殃的,她万不能坐视不管,让一条活生生的性命就此消散。
荀霜一听,忙又跑进屋内,将凌王给的逊仙散从枕边拿出,快步离了院子,直冲怀盟厅而去。看得站于回廊中的廖恒面色怔然。
若他方才那一眼没瞧错的话,荀霜拿的是祥云鹤纹玉瓶,这不是宫中专制的逊仙散吗?
怎地会被她一个离京千里的宫外之人拿了去。
况且这些日子以来,都未有什么北进的岁贡之物经过尽苍寨,此物绝非尽苍寨所有。
那,会是谁给她的呢?
思罢,廖恒摩挲着的双手忽不自然地攥住了衣袖,步履沉沉地转身跑向怀盟厅,直跟着先行而往的荀霜去了。
待他到时,荀霜已然将逊仙散倒进了那女贼的口中,那么大的一个白玉瓶,看得廖恒都有些心痛:“不用给她喝那么多,一小口便足够了。”
可惜,为时晚矣。
那白玉瓶早已空尽,被少女随意地扔在了地上。
暴疹天物啊!暴疹天物!
廖恒惋惜地摇了摇头,看向荀霜怀中的女贼,见惨白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生气,方叹一口气:“小姐不必担心,逊仙散药效极大,能医死人,活白骨,此人必定无碍了。”
闻言,少女轻轻点头:“那劳烦大哥再在我房中搬一张榻来,我也好亲自照顾她。”
一旁看着的魏珵书听她所说的并非什么难事,自然一口允诺:“六妹放心,此等小事定是不在话下。”
又顿了顿,脸上露出迟疑的神色:“只是不知此人来历,若是倒打一耙,伤了六妹,反而是好心办坏事了。”
这是,想探听出她与颜思渺的关系?
荀霜明白他言语的小心,轻轻一笑:“大哥多虑了,我与她是襄州时的旧相识,自然是信得过的,况且渺儿她先前便来过尽苍寨,不知大哥可还记得?”
魏珵书一听,本站在门外的步子随即挪近几分,方看清了她怀中女贼的模样,于是点了点头:“确有印象,是六妹刚从江南时,跟在身边过一段时间。”
荀霜轻轻揽过怀中人的肩头,将颜思渺整个身子都靠在她一侧,又道:“既然大哥放心了,我就带着她回屋治伤去了。”
说罢,便同廖恒一道搀着颜思渺,回了怀盟厅后头的院子里。
能睡的屋子中仅有一榻,荀霜就把重伤之人扶到了自己睡的地方,待替她拂好被子,方问正在号脉的廖恒:“她伤得如何了?”
“全身筋骨多处断裂,又有心脉受损之态,想来服下的逊仙散虽保住了一条命,一身武功却再难施展。”
荀霜听出他语气中的惋惜之意,神色却并未黯淡:“能活着便好。”
话毕,男人便借口要去煎药,合门而出。
屋内唯余她与颜思渺二人。
还有一扇大开的隔窗,让外头的冷风直呼而入,吹得榻上的重伤之人乌发直飘。
荀霜忙将这直棂窗紧紧关上,方抬了张椅子,坐近榻前。
此时四下皆寂,她只能听到颜思渺轻缓的呼吸声。
忽然,榻上之人的呼吸急促起来,未至片刻,悠悠转醒。
荀霜见状,顿觉欣喜:“你醒了!”
颜思渺却未立刻回她,转了转几欲裂开的头,见确是四下无人,方忍着痛道:“宁宛云是韩相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