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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 6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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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时屿盯着来电显示上跳动的“母亲”二字,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三月的风裹挟着初春雨后的寒意,从半开的窗缝钻进来,掀起茶几上的纸巾盒,往大白兔奶糖那边靠去。
“喂,妈。”
“时屿啊,什么时候回趟家?你王姨的女儿今年毕业,当了老师,这两天你抽空回来见见面。”
陆时屿眉眼耷拉着,语气提不起劲儿,“妈,我不着急。”
“你不着急我急啊!你当初要是听我的话,读个医学院或者师范多好,再不济你读金融管理,回来帮你爸!可你偏偏要读什么表演专业,整天描眉画眼,涂脂抹粉,你以为一个戏子有什么出路?还是说你想当什么艺术家?自己有几斤几两不知道吗?”
陆母越说越气,带着恨铁不成钢的怒火,劈头盖脸就是一顿数落。她的声音像台老式缝纫机,每个字都带着针尖的锐利。
即便如此,陆时屿也没有挂断电话,只是有气无力地敷衍着,“这段时间忙,有空就回去。”
陆母顿时气急败坏,音调都拔高了几度,她可是和老姐妹们约好了的,听筒传来瓷器碎裂的脆响,“你最好死在外面得了!省得我看着糟心!”
接着手机传来“嘟嘟嘟”的忙音,陆时屿的心好像被一根细长的针,一点点地扎着,钝痛,麻木。
陆时屿把手机搁在茶几上,任由那些“医学院”“戏子”“艺术家”的字眼在空气里横冲直撞。玻璃茶几映出他缩在沙发角落的影子,像株被抽去水分的花朵,蔫了。
严格说来,陆时屿大部分时间都是保姆带大的。父母忙于工作,偶尔回家,也只是匆匆看一眼,抱抱他。
他的童年像是被上了发条的玩具,必须按照父母规划好的路线前进,却从未被真正关注过。
他从小就开始“演戏”,那会儿是父母带着他去剧组玩,就当是换个地方度假。父亲是公司老总,鲜少关心他,母亲有自己的工作和姐妹团,周旋于各种聚会和社交场合。
可这一“玩”,他就喜欢上了。每个假期,陆时屿都会央求父母带他去剧组。镜头前的世界对他来说,充满了新奇和诱惑力。
那会儿他长得可爱,嘴又甜,惹人喜欢,在剧组附近就有导演主动找上门。陆父陆母以为陆时屿只是一时兴起,完全没放在心上。
直到他初三,提出要系统学习表演,父母才如临大敌,极力反对。
在他们眼里,娱乐圈就是个大染缸,乱得很,不是这个明星偷税漏税,就是那个明星出轨劈腿。陆父陆母觉得,这简直就是藏污纳垢的恶臭之地。
再说了,在剧组里和别人卿卿我我,亲来亲去,以后结婚还能好?
他们开始严格控制陆时屿,强制解锁他的手机,删除所有和剧组有关的东西,没收手机,切断他与外界的联系。
初升高结束后,陆时屿像是犯人一样被关在家里,甚至在他的房间里装了摄像头,监视他的一举一动。他们用“为了你好”的名义,想要扼杀他演戏的想法。
他们总说,“你以后就明白为人父母的用心良苦了。”
直到有一天,陆母晕倒,去医院检查怀孕月余,这才没有心思再管他。那一年他十六岁,偷偷办了一张银行卡。
之前在剧组演戏的钱,他一分都没拿到,全被父母以“保管”的名义收走。
高中的时候,父母一个星期只给他五十块零花钱,生怕他有钱偷偷跑去剧组。
高一那年,他的弟弟出生,父母的重心彻底转移,所有的关注和爱都倾注到了小儿子身上。以前对他严厉的要求,在弟弟这里好像都未曾见过。
他竟然从弟弟身上,体会到了什么是父母的宠爱,父亲会提前回家逗弄小儿子,母亲变得时常在家,一会儿不见小儿子就“小心肝”、“小宝贝”的喊。
那会儿陆时屿已经长大,不再需要那些父母过多的关心,或者说,他早已习惯了没有父母关爱的日子。
可实际真是这样吗?当母亲恶狠狠地说出“你最好死在外面得了”时,他的心还是会疼,会难过,会委屈。
陆时屿把脸埋进抱枕,指节攥得发青。
许久后,陆时屿放下抱枕,脸上露出一丝尴尬,像是被人当众扒光了衣服一样难堪。“不好意思啊。”他声音很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此刻的他,有点颓废,很想把自己蜷缩成一团,抱住自己的双脚,躲避这世界的恶意。
顾向远轻轻抱了他一下,将攥得温热的大白兔奶糖塞进他掌心,“都会过去的。”
“比起很多人,其实你是非常幸运的。”顾向远笑着放开他,眼神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忧伤。
他继续说道,“我八岁的时候,爸妈就不见了,是被我爷爷养大的。你知道什么叫不见吗?他们天天吵架,吵得天翻地覆,有一天突然就无声无息地离开了,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
那样,他爷爷四处寻找他爸的踪迹,终无所获。
顾向远脸上带着笑,可语气却沉重,仿佛在讲述别人的故事,可那伤疤,却深深地刻在他的心里。
“我妈哄我睡着后,用电风扇对着我头吹,想把我杀死。”他说的很平静,像是在说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情,可背后的残酷,却让人不寒而栗。
“只可惜我命比较硬,活了下来。”顾向远自嘲地笑了笑。“我爸也走了,户口都不知道签到哪里去了。爷爷一个人含辛茹苦地把我和妹妹拉扯大,就靠他那双手种地。”
说起爷爷,顾向远眼眶泛红,声音微微颤抖。“我知道他坚持了很久很久,想把我养大成人,再让我养活我妹妹。”
“可我还没成年,我奶奶就来接他走了,永远地离开了我和妹妹。”顾向远哽咽着,几乎说不出话来。
“邻居说,有天晚上,我爷爷去找他,说如果他走了,就帮忙照顾一下我们,把他下葬,什么头七的麻烦事都不要办,可邻居还是给他办了。”
顾向远笑着笑着,眼眶已经通红,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我爷爷啊,把他身后事都料理好了,才走的。那一年,我成了户口本的户主,靠着政府的补贴过日子,偶尔我也会去看我爷爷,跟他说,要是有天坚持不下去了,就去找他,我在那里呆了好久,好久……”
“你瞧,我现在二十八了,我爷爷也才十一岁。”顾向远仰起头,努力忍住自己的情绪,不让眼泪流下来。
雨后的风,带着些许氤氲,月初云后,周遭晕开光圈,朦胧美好。
“后来我想想,我爷爷好不容易才把我拉扯大,我一定要好好活着,不能辜负他的一片苦心!”
“比起我来,你是不是已经好一点了?”顾向远挤出一抹笑容,笑容有点僵硬,有点难看,但贵在真诚。
真诚,是爷爷教会他的第一课,也是他一直坚持的事情。
他内心是担忧的,害怕陆时屿失恋加上母亲的苛责,心理失衡就会想不开。
因为他有过多重负面情绪压在身上的时候,当时要不是顾笑笑还小,恐怕他就这样了无牵挂的离开这个世间。
见过顾向远的人都说他有种说不出的儒雅气质,像是一个古代的书生。
只有他知道为什么会这样。他爷爷以前是有钱人的少年,祖上出过状元探花,是书香传家。
那会爷爷藏了点金银首饰,虽然也是种田耕地,但在村里他们家的条件还算不错,顾向远还未上学时就跟着爷爷学习四书五经,整天摇头晃脑,很是认真。
再来后,顾向远的父亲就把家里的那些金银拿去变卖,说是去投资什么的,最后亏得血本无归。
奶奶气的一病不起,去了。渐渐地父母吵架,家里没一天安宁,他们家的日子一天不如一天。
“哎,爷爷平庸,没有什么头脑,挣不到一份家业给你。你父亲那人好高骛远,成不了什么大事,苦了你了。”爷爷经常对顾向远这么说。
陆时屿看着那双通红眼,是啊,相比起来,他的事情的确不算什么,至少他从小到大锦衣玉食,有条件去追求自己的想要的东西。
他是为了热爱和父母背道而驰,而顾向远仅仅只是为了活下去,却花费了极大的力气。
怔怔地看着顾向远,顾向远的眼角笑意仿若一剂最苦的汤药,提醒顾向远的经历是真实的,伤口会随岁月变成伤疤,而有些伤痛会烙印在身体某一角落,偶尔会突然跑来,让人难以呼吸。
两人目光对视,没有说话,只是会心一笑。
屋内陷入一片沉溺,顾向远靠在沙发上,不知道过了多久,肩膀上有了些重量。
转头见陆时屿的头靠在他肩膀上,渐渐地顾向远听到平稳的呼吸声,陆时屿睡着了。
这是他第二次零距离和陆时屿接触,他的发丝看着很柔软,山茶花混着雨后的湿气漫入鼻腔。
顾向远小心翼翼地把陆时屿往自己这边扶了扶,让他更舒服一些,生怕惊醒他。
顾向远想,只要睡一觉,负面情绪一过,人就会好起来。
屋外风很大,像是永远不会停歇一般。
夜风掀起窗帘,两个影子在墙面交叠摇晃。当陆时屿的额头抵上他肩膀时,顾向远想起今早花店门口的白桔梗——那些裹着晨露的花苞,也是这样不堪重负地垂首。
屋内异常的安静,只留剩下两人呼吸声。
这个世界似乎变得美好起来,没有责骂,没有弃养,可为何月亮躲在乌云后,一直不出来呢。
不知过了多久,顾向远和陆时屿紧紧靠在一起。
两人的手机同时亮起。
#知名企业家陆振华携幼子出席慈善晚宴#的推送标题下,陆时屿弟弟西装革履的照片正在加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