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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 8 章 ...

  •   大排档离顾向远住的地方不远,到了之后,陆时屿想吃烤鱼,又点了一盘拍黄瓜,上面撒了点芝麻,味道确实不错。

      霓虹灯牌在夜色里明灭闪烁。陆时屿用竹筷戳着烤得焦香的鱼皮,芝麻混着孜然的香气在热汽中蒸腾。他忽然用筷子尖点了点右后方:"三点钟方向,单反配长焦镜头。"

      两人正吃得起劲,陆时屿往右边街角拐弯处看了看,说道:“没想到,我们两个人也有偷拍。”他毫不在意地笑着。

      “我没什么名气,偷拍我有什么用。这个偷拍的人真是想不开,也不找找那些有名气和流量的人。”陆时屿边说边摇头。

      话音未落就被一只手挡住他的手机摄像头。

      顾向远摸出手机扫码结账,塑料凳腿在水泥地上拖出刺耳声响。

      他其实注意到了那个镜头,只是二十八年的人生教会他,有些窥探就像落在皮肤上的蛛网,越是在意越会缠得窒息。

      陆时屿不在意,顾向远更是不在意,很快吃完了夜宵,各自回去。

      第二天,顾向远接到剧组的通知,一星期之后,开拍。

      刚坐下来,就接到顾笑笑的电话:“哥,这边出了点事,你能过来吗?”

      “好!”顾向远毫不犹豫地答应道。

      顾向远坐了四个多小时的高铁才到顾笑笑那边。

      高铁穿过隧道时,车窗倒影里的男人正在用拇指反复摩挲手机壳边缘。顾笑笑的微信头像还是婚礼上的捧花特写,白玫瑰沾着人造露珠。

      邻座小孩踢椅背的震动让他想起那个暴雨夜,十岁的妹妹蜷缩在漏雨的屋檐下,湿发贴着脸颊说,"哥,我以后给你买大房子"。

      顾笑笑比他小两岁,三年前结婚,男方是她同一个律师事务所的。

      “哥,这边!”顾向远出高铁站看到自己的妹夫秦宇,正在朝他招手。

      “笑笑没什么事吧?”顾向远紧张地问,一路过来他硬是忍着,没有追问。

      秦宇眼底有些闪躲,“哥,等到我家就知道了。”

      看他这么不自在,顾向远更加慌乱,他只剩下这么一个亲人了,可别出什么事。两人紧赶慢赶,终于到了顾笑笑的家。

      每次看到这套房子,顾向远内心都无比欣慰。两年前为了给顾笑笑买这套房子,他算是掏空了家底。

      说是掏空家底,也不过就是五万块钱。这些年供顾笑笑上学,能存下这么多,他已经尽力了。

      来的时候,顾向远把顾笑笑前些日子打过来的钱都取了出来。按照顾笑笑的性格,转账她肯定不收,只有取出来放她家,走了之后再和她说一声。

      顾笑笑很争气,毕业后进了一家律师事务所,得到贵人赏识,步步高升。

      顾向远有一次偷偷在远处看了顾笑笑一眼,她一身精英装,仿若与他生活在两个世界的人。他没有嫉妒,这是他的妹妹,他为她骄傲。

      推开门,就看到顾笑笑好好的坐在沙发上。

      玄关处有一双鳄鱼纹高跟鞋。顾向远盯着鞋尖镶嵌的水钻,幼时的记忆翻涌,田埂上那双沾满泥浆的红色塑料凉鞋,风格和这双高跟鞋相似。

      顾向远顾不得其他,向顾笑笑问她的情况。

      顾笑笑摇头,“没事,就是有个人想见你,所以把你喊来了。”

      “啊,谁?”顾向远疑惑地问。

      顾向远只有一个好友,就是邻居家的儿子邓飞,比他大一岁。这个邻居经常帮他,爷爷办丧事的时候全靠他帮忙,这份恩情他一直记在心里。除此之外,他没有其他朋友。

      高中的时候班里没有相处得来的同学,还收到一张纸条,上面写着“装清高,假高冷”,为此他曾难过了一段时间。

      十八岁出来后,也没交到相知的朋友,点头之交倒是有几个,但这些人顾笑笑并不认识。

      顾笑笑的目光往客房的方向看,一个雍容华贵的中年妇女走出来,对着顾向远笑。

      顾向远心脏骤停,顿时呼吸不过来,他不可思议地转头盯着顾笑笑,全身绷紧,随后发抖。

      他扶着沙发慢慢地站起来,泛红的眼眶努力睁大,他绝对不会留下一滴泪,绝对不会。

      妇人越走近,顾向远的心就越发颤抖。已经二十一年了,他已经有二十一年没见过这张脸,几乎都快忘记了。

      “向远啊。”保养得当的手伸过来,祖母绿戒面闪着幽光。

      顾向远后退半步,后背撞上博古架,仿明代青花瓷瓶与他的童年同时摇晃。

      外面天气正好,那年小黑狗咽气时也是这样的好天气呢。

      他跪在蒲公英丛里挖坑,指甲缝渗出的血把泥土染成褐色,后来找了一把锄头努力的挖了一坑。

      顾向远努力抑制自己的情绪,“李女士。”

      他希望自己能平静地面对这个有血缘关系的母亲,可又想起田埂上被她一巴掌拍进水田里的场景。

      霎时一股潮湿的泥土味在顾向远的口腔蔓延,直冲他的脑门。

      是啊,当年她回来过。那日正是清明节,李女士回到村里,但不是为了看两个孩子,而是寻找自己的前夫。

      “臭小子,你爸回来祭祖了吗?”李女士不耐烦地问,遇见顾向远之前,她已经在村里找了很久。她一眼就认出这小子,和他爸长得一模一样,还挺俊。

      当时就是因为那张脸,才早早跟了他。

      顾向远摇头,想喊妈妈,可她这凶恶的模样,让他不敢。“没有,爸爸已经很多年没回家了。”

      顾向远低着头,不敢看她,他怕自己冲上去抱住。

      学校里每天都有人嘲笑他没爹没妈,是个没人要的孩子。他也想有爸妈喊,有父母疼,可他只有爷爷和妹妹。

      “你撒谎!他是不是偷偷带着那些金条回来了?还不想分给我是吧!”李女士愤怒地吼道。

      顾向远一直否认,摇头,李女士不管不顾,一巴掌把顾向远拍倒,拖着他往家里走。在家里搜了好几遍都没有顾向远爸爸的影子,她气急败坏地提着顾向远的小腿。

      顾向远哇哇大哭,顾爷爷心疼地出来抱着他,“娃啊,别哭了。”转头看着李女士,“桂芬啊,东西你们都带走了,人没回来,拿孩子撒什么气。”

      顾爷爷说话间,往顾向远嘴里塞了一颗大白兔奶糖,那味道他怀念至今。

      李女士又问了很多人,确认顾向远的爸爸并未回来,她急急匆匆地走了。

      李桂芬是外地人,十五岁就跟着顾向远的爸爸,十六岁生了顾向远,第三年又生了顾笑笑。顾笑笑出生才一个月,两人就开始吵架,没有一天安宁,结婚证都没领,就分开了。

      孩子只有爷爷奶奶管着。离开的时候,顾向远追在她后面,不停地喊“妈妈”。不知道摔了几次,都没有换来李桂芬的回头看一眼,他吃了一嘴的土,哭得撕心裂肺,最后自己跑回来,把衣服换下来,安安静静地洗干净。

      一条小黑狗安静地待在他身边,呜呜地叫唤着,他摸了摸小黑狗,又将它抱起来,“小黑,你是不是也没有妈妈。”

      小黑最喜欢钻进他的被窝睡觉,而且每次都是等他睡着了才进去,等到第二天早上又偷偷地下床。顾爷爷走的那一年,小黑也走了。

      小黑一个人出门,一天一夜没有回家,顾向远找了很久,才发现它藏在草丛里。他推了一下小黑,发现它身体僵硬,永远地离开了他。

      顾向远用锄头挖坑,挖了几下,竟忍不住把头埋进膝盖里,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

      那天他记得很清楚,阳光明媚,万里无云,张开手掌可以看到阳光从指缝透过,最后落在小黑的身上。

      家里再也听不见小黑的叫声,他背上抚养小妹的担子,踏上谋生的路。走的时候邓飞还给了他一笔路费,他真庆幸他还有朋友以及妹妹。只是现在,他的妹妹离他越来越远了。

      顾向远稳稳地站原地,笔直如松,他已经不是九岁,而是二十八岁。

      从口袋里拿出信封,里面有一万块钱,顾向远放在茶几上,对顾笑笑说,“笑笑,你长大了。”

      他摇头苦笑。妹妹长大了,思想成熟,能为自己的行为负责,做什么都可以。只是他讨厌被亲人算计。想起不久前顾笑笑找他要李女士的照片,问了很多以前的问题,原来是为了找妈妈。

      只是她找妈妈,喊自己来做什么?

      “向远啊,吃了饭再走吧。”李桂芬开口,一副慈母模样,那是顾向远儿时多次期盼过的样子。

      顾向远并没有回答她,顾笑笑扯了一下顾向远的衣角,示意他回应一下。

      顾向远拉着顾笑笑往外走,内心各种情绪翻涌。

      “哥,这么多年,我想认她。”顾笑笑眼里全是喜色,语气比以往轻快不少。

      “当年她离开是为找爸爸要金条,分钱。"

      然后一去不回,顾向远心里呢喃,至于后来找到没有,他不知道。

      顾笑笑猛然抬头,精英面具裂开缝隙:"哥,你应该相信一次血缘?"

      "就像她相信爸爸会带金条回来?"喉结滚动咽下更刻毒的话,他要克制自己,忍不住握紧自己的手掌。

      只是这话顾笑笑顾若惘闻。

      顾笑笑的声音从虚空中浮起:"前段时间处理遗产案,委托人亲属栏有母亲的名字。"

      顾向远的心抽了几下,脸色霎时苍白。

      “这个妹妹……她穷怕了吧。”顾向远边走边喃喃自语。

      顾笑笑把钱塞到他手里。顾向远忽然意识到,顾笑笑想用这些钱来还他这几年的恩情。

      顾向远的脚步一顿,“我不上学和你没关系,挣钱让你读完高中大学,是我作为哥哥的责任,还有完成爷爷嘱咐,要照顾你长大成人。”

      他夹杂悲凉的情绪笑了一下,仰头看天,“我做到了,相信爷爷在天上已经看到。现在你已经结婚,人生已起步,我该过自己的生活了。我有手有脚,可以养活自己,你不必忧心。”

      “我想认自己的妈妈有错吗?”顾笑笑反驳道,“从小被嘲笑到大,渴望有妈妈,这已经变成我的执念。”

      “没有错。以后没什么事就不要打电话了,我们……这样也挺好的。”顾向远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

      顾笑笑在他身后喊了一声“哥”,他依然没有回头。

      有时候顾向远会想,他身体里流淌着父母冷情的血液,这血脉是多么可怕的传承,它们偶尔会在冒出来,无法自控。

      顾爷爷没有子嗣,顾爸是从顾爷爷的二弟手里买来的。

      这个二弟吃喝嫖赌样样精通,听说人在港城,混得不错。顾爸不知道从哪里得知自己不是亲生的,闹着要去找自己的亲生父母享福。

      他却不知道,自己是被他父母卖了的,都是些没有情义的人。

      是他运气好,偷了顾爷爷的金银去投资,竟让他找到了自己的父母,一去不回。

      再想起自己的母亲的所作所为,有这么一瞬间,顾向远觉得自己和父母一样,无情无义。

      有些事不需要观众,就像有些伤口结痂时,连月光都是多余的重量,故事总会被遗忘,只有身处其中的人曾经千疮百孔,至今没有痊愈。

      顾向远习惯性的伸手进口袋,发现什么都没有,赶的太急,他没有带大白兔奶糖。

      手机在裤袋震动,陆时屿发来偷拍照片,夜色里两个模糊身影,配文“一口价一百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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