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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寺庙(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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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母女俩安置在镇上的客栈,霍芙立刻让崔向弋去查净慈寺的底细。
老掌柜擦着油灯听说是查那寺庙,手顿了顿。
“那庙啊……前两年换过主持,之前的老和尚圆寂得蹊跷,说是坐化,可有人见半夜抬出的棺木渗着血。”
正说着,窗外突然飘过片黑影,霍芙猛地掀开窗帘,只见客栈对面的墙头上,立着只半人高的乌鸦,黑豆似的眼珠直勾勾盯着二楼——正是她们住的房间。
那乌鸦脖颈上竟缠着圈红绸,和庙里老槐树上的一模一样。
“砰”的一声,乌鸦被崔向弋掷出的短刀钉在墙上,扑腾了两下便不动了。
可凑近一看,那哪是乌鸦,竟是团用黑布扎的稻草人,肚子里塞满了晒干的艾草,还别着根写着“阿囡”名字的木签。
霍芙捏碎稻草人,指尖沾着的艾草灰里飘出缕黑气,与昨夜和尚身上的魔气如出一辙。
“它在试探我们的底细。”
她看向净慈寺的方向,晨光里的寺庙轮廓像只蛰伏的兽。
“而且它知道阿囡还活着。”
忽然,楼下传来老妇人的尖叫。
冲下去一看,那女孩不知何时醒了,正对着镜子发抖——镜中映出的不是她的脸,而是张青灰色的和尚脸,嘴角咧开诡异的笑,脖颈处缠着断裂的佛珠。
“它想附她的身!”霍芙将古玉按在女孩眉心,镜中鬼影发出凄厉的惨叫,化作黑烟消散。
女孩瘫软在地,嘴里反复念叨:“佛像……佛像肚子是空的……”
这话像道闪电劈进霍芙脑子里。
她忽然想起庙里那尊泥塑菩萨,腰身比寻常佛像粗了一圈,衣褶处的彩漆总像是新补的。
“去寺庙。”霍芙抓起木梳,掌心的气息此刻变得狂躁。
“它在等我们送上门,正好。”
赶到净慈寺时,山门大开,院里的香炉倒在地上,香灰撒了满地。
佛堂里空无一人,只有那尊菩萨像立在正中,肚子处的彩漆果然有道新鲜的裂缝。
崔向弋挥刀劈开泥塑,里面果然是空的,黑漆漆的腔膛里堆着十几只缠着红绸的稻草人,每只肚子里都塞着根刻了名字的木签。
而腔膛深处,蜷缩着团蠕动的黑气,正是昨夜逃走的魔气本体,此刻正发出婴儿啼哭般的呜咽。
“这些年失踪的人,都被它炼成了替身。”
霍芙的声音发寒,古玉在掌心亮起炽烈的光。
“它靠吞噬替身的生魂修炼,那和尚不过是它养的血食。”
黑气猛地炸开,化作无数只缠着红绸的鬼手抓来。
霍芙将木梳掷向空中,梳齿间的发丝突然变长,缠住所有鬼手,古玉光芒暴涨,将黑气逼回菩萨像的腔膛。
崔向弋趁机将备好的朱砂混着糯米倒进去,又用符纸封死裂缝,符纸燃起的青火里,传来魔物撕心裂肺的嘶吼。
直到火势熄灭,泥塑彻底化为灰烬,霍芙才捡起块烧融的铜片——正是那只聚阴鼎的残片,此刻已凉得像冰。
离开寺庙时,老槐树上的红绸带突然簌簌作响,风一吹,竟都化作纸灰飘向天际
崔向弋回头望了眼,废墟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在闪光,走近一看,是串散落的骨珠,被晨光晒得泛起白霜。
“结束了?”他问。
霍芙望着远处镇上的炊烟,指尖的古玉渐渐恢复温润:“至少这些名字,能安息了。”
木梳上的气息此刻变得平和,带着草木的清香。
她将梳子还给赶来的老妇人,后者摸着梳齿上的发丝,忽然笑了,眼角的皱纹里还沾着泪。
回程的路上,崔向弋忽然道:“那魔物说‘本座’,倒像是有来头的。”
霍芙没说话,只是摸了摸袖袋里的古玉。
玉上还残留着魔气的腥甜,像块烧红的烙铁,提醒着她这城郊的平静之下,或许还藏着更深的暗河。
风吹过荒原,远处的乱葬岗传来几声鸦鸣,却再也没了那滞涩的血腥气。
回到镇上时,日头已过正午。
客栈掌柜见他们回来,端出的茶水还冒着热气,只是眼神里多了几分探究——毕竟半夜惊鸿一瞥的稻草人,任谁都会记挂。
霍芙没心思解释,让崔向弋去官府报了案,只说净慈寺藏有邪祟,害了不少人命。那些稻草人上的名字,足够官府去核对历年的失踪案了。
老妇人抱着女儿守在房里,女孩醒后虽还有些怕,却能断断续续说出更多事。
“夜里总听见佛像肚子里有声音,像很多人在哭……那和尚每天都要往佛像后面的暗格里塞东西,黑糊糊的,看不清是什么。”
“是生魂。”霍芙指尖划过古玉,玉上的凉意还未散尽。
“它靠新鲜生魂维持形态,之前那和尚是帮它抓人的幌子。”
正说着,窗外忽然飘来一阵异香,甜腻得发腻,像熟透了的果子烂在泥里。
霍芙猛地起身,推开窗就见对面的屋檐上,不知何时落了只通体漆黑的蝴蝶,翅膀上泛着诡异的紫光,正对着她们的窗口振翅。
“是尸蝶。”崔向弋脸色一沉,“专食腐气,怎么会出现在这儿?”
话音未落,尸蝶突然炸开,化作一缕紫烟钻进窗缝。
霍芙扬手甩出张符纸,紫烟撞上符纸,发出“滋滋”的声响。
竟显出半张人脸的轮廓,眉眼间与那被魔气附身的和尚有三分相似。
“留个念想……”紫烟里传出沙哑的笑。
“本座的东西,可不是那么好拿的……”
霍芙心头一凛——它在说聚阴鼎的残片!她下意识摸向袖袋,那枚烧融的铜片果然不见了。
“在那儿!”崔向弋指向墙角,只见铜片正嵌在地面,周围的青砖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黑、腐朽,像被什么东西啃噬过。
霍芙连忙用古玉去压,铜片却突然迸出黑火,瞬间烧穿地板,坠入楼下。
等追下去时,只在地上看到个黑黢黢的洞,洞壁光滑,像是被硬生生熔出来的。
尸蝶的香气还没散尽,混着地底的腥气,格外刺鼻。
“它没走。”霍芙盯着洞口。
“聚阴鼎是它修炼的根基,残片里还藏着它的一缕本源,它在找机会夺回去。”
老妇人抱着女儿吓得发抖:“那……那我们怎么办?”
“这镇子不能待了。”崔向弋当机立断。
“它既然敢现身,就不怕跟我们耗。”
收拾东西时,霍芙发现木梳上的气息又变得微弱,带着种被窥视的寒意。
她忽然想起什么,转身问老妇人:“您女儿失踪前,有没有去过什么特别的地方?”
老妇人想了半天,忽然一拍大腿:“对了!她提过想去城西的废弃戏台子,说那儿最近总有人半夜唱戏,她好奇想去看看!”
霍芙和崔向弋对视一眼——那戏台子,恰好在净慈寺往西北去的方向,离那片荒林不远。
赶到戏台子时,日头已西斜。戏台的梁柱都快朽了,红绸帐幔烂成了条条缕缕,风一吹像招魂幡。
后台的化妆镜蒙着层灰,镜中却映出个模糊的人影,正对着镜子描眉,嘴里哼着不成调的戏文,咿咿呀呀的,听得人头皮发麻。
“是它。”霍芙握紧古玉,镜中人影的轮廓,与佛像腔膛里的黑气渐渐重合。
人影似乎察觉到什么,猛地回头,镜中瞬间炸开无数黑丝,像蜘蛛腿似的爬满镜面。
霍芙将古玉掷向镜子,“哐当”一声脆响,镜子碎裂,黑丝却顺着碎片钻进地底,与之前那洞口的方向隐隐相连。
“它在地底筑了巢。”崔向弋踢开地上的碎镜片,发现底下的泥土泛着黑绿色。
“这戏台子下面,怕是连通着什么地方。”
霍芙蹲下身,指尖沾了点泥土,凑到鼻尖一闻——除了尸气,还有股淡淡的香火味,与净慈寺的一模一样。
“是地宫。”她站起身,目光锐利。
“净慈寺的老和尚坐化得蹊跷,恐怕不是坐化,是被它拖进了地宫。这魔物,说不定跟寺庙的前身有关。”
夜幕降临时,戏台子周围开始起雾,雾里混着那甜腻的异香,越来越浓。
霍芙知道,它在等天黑,等阴气最盛时动手。
她将老妇人和女孩安置在远处的破庙里,自己和崔向弋留在戏台,手里紧紧攥着古玉——这一次,不能再让它跑了。
雾中传来戏文声,比刚才更清晰了,像是有个看不见的戏子,正在台前咿咿呀呀地唱着,唱的是一出《还魂记》。
只是那唱腔里,混着无数人的哭嚎,听着比鬼哭还瘆人。
霍芙望着戏台中央,那里的雾气正慢慢凝聚,隐约显出个穿戏服的人影,水袖一甩,竟朝着他们飘了过来。
水袖扫过戏台的朽木,带起一阵灰雾。那人影飘近了些,霍芙才看清那戏服——猩红的底色,上面绣着缠枝莲,却都褪成了暗沉的紫,像是被血浸过。
领口露出半截脖颈,青灰色的皮肤下,青筋像蚯蚓似的蠕动。
“来陪本座唱戏啊……”
人影的声音忽男忽女,水袖一扬,竟甩出数道黑丝,直缠霍芙的手腕。
崔向弋挥刀斩断黑丝,刀刃上立刻冒出黑烟,一股焦糊味混着异香飘过来。
“这戏服里裹着的,是它吞噬的生魂。”
霍芙将古玉按在眉心,玉光穿透雾霭,照得那人影晃了晃。
“它把生魂炼进戏服里,借着戏文操控,好让怨气更重。”
人影忽然尖笑起来,戏台两侧的柱子上,竟凭空浮现出无数张人脸,都是些陌生的面容,眼眶淌着黑泪,嘴里无声地嘶吼——想必都是这些年失踪的人。
“你们看,他们多快活。”人影转动着身子,水袖扫过那些人脸。
“留在戏文里,就不用受轮回苦了……”
“胡说!”霍芙厉声打断。
指尖掐诀,古玉的光芒化作一道光柱,狠狠砸向人影。
“被你困住的魂魄,日夜受怨气灼烧,哪有半分快活!”
光柱撞上戏服,发出“滋啦”的声响,那人影瞬间溃散成无数光点,却又在下一瞬凝聚成形,只是身上的戏服更破烂了些,露出底下森森的白骨。
“敬酒不吃吃罚酒。”它的声音彻底沉了下去,带着金属摩擦的锐响。
“既然你们不肯看戏,就来当戏里的鬼吧!”
话音刚落,戏台的地板突然裂开,黑绿色的泥土翻涌上来,裹着无数白骨,像只巨大的手要将他们拖下去。
崔向弋一把将霍芙拉到身后,挥刀劈向泥土,却见那些白骨突然活了过来,拼成一只只骨爪,抓向他们的脚踝。
霍芙忽然想起那枚聚阴鼎残片——它既然能在地底熔出洞口,说明地宫与戏台的地下是连通的,这魔物是想把他们拖进地宫,那里才是它的主场。
“用朱砂!”霍芙高喊着,将腰间的朱砂袋扔给崔向弋。
朱砂撒在骨爪上,立刻燃起青火,白骨发出刺耳的尖叫,化作灰烬。
她趁机咬破指尖,将血滴在古玉上,玉光骤然暴涨,竟在身前凝成一道光幕,将翻涌的泥土挡在外面。
“你以为这就能拦住本座?”
魔物的声音从地底传来,带着嘲讽。
“这地宫是用八百个枉死鬼的骨头砌的,你们的阳气,正好给它们当养料!”
霍芙心头一沉,难怪那股香火味里总带着腥气,原来这寺庙的根基,从一开始就不干净。
她忽然瞥见戏台角落的香案,上面还摆着个残破的牌位,牌位上的字被虫蛀得模糊,只依稀能看清“净慈寺开山……”几个字。
“开山主持?”霍芙忽然明白了。
“你根本不是外来的魔物,你是这寺庙的第一任主持!当年你为了修炼邪术,杀了八百个流民埋在地底,死后怨气不散,借着聚阴鼎化作魔物,靠着吞噬生魂维持形态!”
地底的嘶吼猛地拔高,显然被说中了痛处。
泥土翻涌得更凶,戏台的梁柱开始咯吱作响,眼看就要塌了。
“崔向弋,砍戏台的中柱!”霍芙喊道。
“它靠地宫的阴气支撑,毁掉戏台,断了它的怨气通道!”
崔向弋应声跃起,短刀带着风声劈向中柱。
那柱子本就朽了,被刀刃一碰,立刻裂开道大口子,无数黑丝从裂口涌出,却被古玉的光芒挡了回去。
“不——!”地底传来凄厉的惨叫,翻涌的泥土突然退去,那些人脸和骨爪也跟着消失了。
戏台中央的人影晃了晃,身上的戏服寸寸碎裂,露出团翻滚的黑气,正是之前在佛像里见到的本体。
黑气朝着地缝钻去,想逃回地宫。霍芙早有准备,将古玉狠狠掷过去,玉光瞬间将黑气裹住。
“你吸了这么多生魂,也该还给他们了!”
她双手结印,口中念动口诀,古玉的光芒越来越盛,黑气在光里痛苦地扭曲,渐渐化作点点荧光,飘散在夜空中——那是被解放的生魂。
最后一点黑气消散时,地缝慢慢合拢,戏台的晃动也停了。
霍芙捡起落在地上的古玉,玉上的凉意彻底散去,只剩下温润的触感。
远处传来鸡叫,天快亮了。
雾散了,那甜腻的异香也跟着消失了,空气里只剩下草木的清新。
崔向弋扶着霍芙走下戏台,回头望了眼那摇摇欲坠的梁柱。
“这下,总该结束了吧?”
霍芙点头,却又想起什么,从袖袋里摸出样东西——是之前在寺庙里捡到的那枚骨珠,不知何时沾在了衣摆上。
此刻骨珠在晨光里泛着柔和的白光,再没有之前的寒意了。
“结束了。”
“也该让他们回家了。”
回程的路上,老妇人抱着女儿,轻声哼着歌谣。
女孩的脸上有了血色,手里攥着那把木梳,梳齿间的发丝在风里轻轻飘动。
霍芙望着东方泛起的鱼肚白,忽然觉得,这城郊的平静,这次是真的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