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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论道会(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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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宁雪垂眸,纤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半晌才轻轻“嗯”了一声,算是应下。
叶灼眼睛瞬间亮了,像淬了星光的琉璃,脸上漾开大大的笑意。
“太好了!我早就想去天南学院看看了,听说那里的灵植园比咱们这儿大上三倍呢!”
周子絮见谢宁雪应了,满意地点点头,又叮嘱了几句论道会的注意事项,便转身离开了。
她刚走,叶灼就凑到谢宁雪身边,语气里的雀跃几乎要溢出来:“宁雪宁雪,你说论道会会有多少修士参加啊?会不会遇到那些年纪轻轻的像你一样的天才?”
谢宁雪正低头擦拭着手中的长剑,闻言只淡淡道:“不清楚。”
“那咱们要不要提前准备些符箓?听说天南学院那边的妖兽比咱们这儿厉害些,多备点总没错的。”
叶灼又问,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袖口。
“不必。”谢宁雪的声音依旧没什么起伏。
叶灼脸上的笑意淡了些,指尖用力,将袖口绞出一道深痕,却还是强撑着兴致。
“也是,以你的修为,寻常妖兽确实近不了身。对了,我上次新炼的清心丹,你要不要带几颗?万一遇上人多嘈杂的场面……”
“不用。”谢宁雪终于抬眼,看了他一眼,目光平静无波。
叶灼的话卡在喉咙里,脸上的血色倏地褪了些,刚才还亮晶晶的眼睛蒙上一层阴翳,手指猛地松开袖口,指节泛白。
他往后退了半步,嘴唇抿成一条直线,过了好一会儿,才又哑着嗓子开口,语气却比刚才沉了许多:“知道了。”
谢宁雪没再接话,重新低下头,剑身在阳光下反射出冷冽的光,映得她侧脸的线条愈发清冷。
叶灼退到廊柱边,后背抵着冰凉的木柱,才勉强稳住那股翻涌的情绪。
她看着谢宁雪专注擦剑的侧脸,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发颤。
“宁雪,你是不是……很不喜欢我?”
谢宁雪擦剑的动作顿了顿,没回头,只淡淡道:“没有。”
“没有?”
叶灼忽然低低笑了一声,笑声里裹着点涩意。
“那你为何对我总是这副样子?三句话里难得有一句超过三个字。”
她抬手按了按发紧的眉心,指尖因为用力而微微颤抖。
“你对霍芙就不是这样。上次她来,你耐心跟她待了半个时辰,还特意出门送她。还有姜无痕他们,每次见了霍芙都有说有笑,轮到我……”
后面的话没说出口,叶灼却猛地攥紧了拳,指腹深深嵌进掌心。
她想起小时候,自己总爱跟在谢宁雪身后,喊着“小师妹”,那时候谢宁雪虽也话少,却会在她练剑摔倒时,默默递过一块伤药。
可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一切都变了。
“是我哪里不好吗?”
叶灼的声音压得很低,像怕惊扰了什么。
“论修为,金丹巅峰是比不上师妹你,但也不差啊;论相处,我认识你比霍芙早了整整十年……”
谢宁雪终于放下剑,转过身看她。
阳光落在她睫毛上,投下浅浅的影,眼神依旧平静,却难得多了丝不易察觉的复杂:“叶师兄,你想多了。”
“想多了?”
叶灼忽然抬高了声音,眼眶微微发红,又很快低下头,用袖子蹭了蹭。
“或许吧。”
她深吸一口气,像是要把那些翻涌的情绪全都压下去,再抬头时,脸上竟又挤出点笑意,只是那笑意没到眼底,看着有些发僵:“算了,不说这个了。
论道会的事,我去收拾行李,你……要不要我顺便帮你看看缺什么?”
语气里的小心翼翼,像怕碰碎了什么珍宝。
谢宁雪望着他脸上那抹僵硬的笑,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剑柄上的纹路,沉默片刻才道:“不必。”
叶灼脸上的笑彻底挂不住了,嘴角往下垮了垮,却又硬生生扯回来,只是那点强撑的弧度看着更显落寞。
“也是,你向来细心,哪里用得着我操心。”
他说着,往后退了半步,后背更用力地抵着廊柱,像是要借那点凉意浇灭心头的躁。
“那我……先回房了。”
叶灼转身时,袖摆扫过廊边的青苔,带起几片碎叶。
他脚步有些急,却在走到月亮门边时顿住,没回头,只闷闷地补了句:“明日卯时出发,我在山门等你。”
谢宁雪没应声,直到那道身影消失在拐角,才缓缓抬起手,看着掌心不知何时沾染上的一点剑油。
她指尖微动,那点油星便化作一缕青烟散了,眼底的复杂却未淡去。
叶灼回房时,房门被他“砰”地一声撞上,震得窗棂都晃了晃。
他走到桌边,一把扫落上面的瓷瓶,丹药滚了满地,发出清脆的碎裂声。
可刚发完这阵躁,他又猛地蹲下身,指尖颤抖着去捡那些药丸,喉咙里发出压抑的呜咽,像只困在笼中的兽。
“为什么……”他喃喃自语,额角抵着冰冷的地面,“明明我先认识你的……”
窗外的月光透过窗缝照进来,落在他发颤的肩头,映出满地狼藉,也映出那份藏了十几年,却越裹越紧的执念。
……
论道会当日的观礼台人声渐沸,霍芙拢了拢衣袖,刻意挺直脊背想端出几分沉稳模样。
她今日穿了身鹅黄长裙,发髻打理的规规矩矩,只带着一只和谢宁雪一样的半躲梅花发簪。
毕竟是宗门盛事,总不能再像上次摸鱼时那般随意。
可身侧的崔向弋显然没这觉悟,刚站定就凑过来,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嘀咕:“哎,你不觉得听这些长辈说话很是无趣吗?不如我俩直接溜走?”
霍芙偏头瞪他:“不要。正经点,长老们都在呢。”
“怕什么,”
崔向弋冲她眨眨眼,手指悄悄戳了戳她的袖子。
“你前些日子找元婴期师姐对练受的伤还没好,现在站着不疼?”
霍芙正想斥他多事,身后忽然传来一声幽幽的笑。
李千铭不知何时站在那里,狭长的眼睛半眯着,目光扫过两人交头接耳的模样,最后落在不远处的姜无痕身上。
姜无痕正背对着他们与人说话,月白的衣袍在人群中格外显眼,背影清瘦挺拔。
李千铭盯着他的发顶,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的玉佩。
喉间溢出的气音像蛇吐信:“自己的事还没理顺,怎么倒先操心起别人来了。”
这话不阴不阳,霍芙皱眉回头,却见姜无痕恰好转过身。
他像是没听见李千铭的话,只淡淡扫了众人一眼,目光在李千铭身上停留片刻,便移开了视线,落在观礼台中央的剑碑上,神色依旧清冷。
李千铭的脸色瞬间沉了沉,嘴角却勾起一抹古怪的笑,往前凑了半步,几乎要贴到姜无痕身侧。
“无痕,”
他声音放得极柔,带着种黏腻的亲昵。
“等会儿论道结束,我寻了株雪莲,给你补补身子?”
姜无痕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下,没应声,只往旁边挪了挪,拉开半尺距离。
这细微的动作像根针,刺破了李千铭伪装的温和,他眼底闪过一丝阴翳,却很快掩去。
“好了,”
谢宁雪适时开口,她站在几人身侧,端庄的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目光扫过剑拔弩张的两人。
“长老们要登台了,都站好。”
她声音清亮,带着大师姐的威严,李千铭这才收敛了气势,却仍像块影子似的黏在姜无痕身侧。
崔向弋看得咋舌,凑到霍芙耳边:“你看他俩,跟猫捉老鼠似的……”
“嘘!”霍芙赶紧捂住他的嘴,眼角余光瞥见李千铭投来的阴冷目光,忙拉着他往前站了站,“别乱说!”
崔向弋扒开她的手,不服气地哼了声:“本来就是……”
话音未落,就被霍芙狠狠踩了一脚。
他疼得龇牙咧嘴,却不敢作声,只能用眼神控诉她。
霍芙别过脸,假装看台上的动静,耳根却悄悄红了。
身后传来谢宁雪无奈的轻笑声,她这才发现,自己方才为了堵崔向弋的嘴,半个身子都快靠过去了,贴的极尽。
远处的钟声忽然敲响,观礼台瞬间安静下来。
霍芙深吸一口气,正了正衣襟,身旁的崔向弋却又偷偷塞给她一颗糖,用口型说:“甜的,分你。”
她瞪他一眼,却还是飞快地攥紧了手心。
糖纸的脆响混在肃穆的钟鸣里,像颗悄悄炸开的蜜,让她忍不住弯了弯嘴角。
罢了,稳重端庄什么的,先输给这颗糖再说吧。
主持长老的话音刚落,观礼台后的三道拱门便次第亮起灵光——左侧通着演武场,此刻已传来兵刃交击的脆响。
中间是藏经阁偏厅,隐约可见书架林立。
右侧则通往后山的试剑坪,云雾缭绕间能瞥见崖边的练剑石。
“各位随意便好。”长老含笑拱手,“我院弟子已在各处等候,有劳诸位多指点一二。”
崔向弋眼睛一亮,立刻拽住霍芙的袖子:“去演武场!上次那个赵云瞿不就是天南学院的,我得去会会。”
霍芙还没应声,就听谢宁雪温声道:“我去藏经阁吧,前些日子见贵院弟子对《玄门阵法要略》颇有疑问,正好细讲一番。”
她行事素来周到,选了最需要耐心指导的去处。
李千铭的目光始终黏在姜无痕身上,见对方抬脚往试剑坪的方向走,立刻像块磁石般跟了上去。
声音里带着刻意的温柔:“无痕想去试剑坪?那里的风大,我带了披风。”
姜无痕脚步一顿,侧过脸看他,清冷的眸子里没什么情绪:“不必。”
说完便径直穿过右侧拱门,衣袂在风中扬起一角,没再回头。
李千铭望着他的背影,眼底的阴翳闪了闪,却还是快步跟了上去,像是打定主意要寸步不离。
“喂,还走不走?”崔向弋推了推霍芙。
“再不去,赵云瞿该被别人抢去指点了。”
霍芙无奈地瞪他:“你是去指导还是去切磋?”
嘴上这么说,脚步却已跟着他往左侧拱门走。
刚迈过门槛,就听见演武场上传来一阵欢呼,果然是有人在切磋较技。
崔向弋撸起袖子就想往前冲,被霍芙一把拉住:“别忘了长老的话,是指导,不是让你找人打架。”
“知道知道,”
他敷衍着点头,眼睛却像长在了场中那个挥锤的少年身上。
“我先看看他的招式,再‘指导’他怎么避开破绽……”
霍芙看着他跃跃欲试的样子,无奈地摇了摇头。
阳光穿过拱门落在演武场的青石地上,映着少年们挥汗如雨的身影,耳畔是兵刃碰撞的脆响和此起彼伏的叫好声。
她忽然觉得,这样热热闹闹的场景,倒比端着有趣多了。
远处的藏经阁里,谢宁雪已经拿起书卷,耐心地给围坐的弟子们讲解着阵法精要,叶灼在旁边假装看书,实际一直瞟谢宁雪。
试剑坪的云雾中,两道身影一前一后立在崖边,风声里隐约传来李千铭低柔的话语,和姜无痕偶尔应一声的清冷嗓音。
三个场所,各有各的光景,却都浸透着属于这场论道会的独特气息。
既有传道授业的郑重,也有少年意气的鲜活,还有那藏在风里、说不清道不明的微妙心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