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8、不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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角落里的酒壶渐渐空了，李千铭趴在案上，额头抵着冰凉的桌面，混沌的脑子却突然清明起来。
姜无痕的拒绝像魔咒般在耳边盘旋，还有那决绝的背影，连回头都吝啬给予。
他猛地抬起头，眼底的猩红褪去，只剩下一种近乎死寂的平静，嘴角甚至勾起一抹自嘲的笑。
他撑着桌子站起来，脚步虚浮却异常坚定地往厅外走。
路过霍芙和崔向弋时，两人都看出他不对劲，霍芙刚想开口，就被他那眼神钉在了原地。
那眼神里没有了往日的阴翳或急切，只剩一片冰封的荒芜。
姜无痕正站在回廊下，望着远处的湖面出神。
听见脚步声，他侧身时，恰好撞见李千铭直直走来。
“姜无痕。”
李千铭的声音很哑，却异常清晰，每一个字都像从冰窖里捞出来的。
“我想通了。”
姜无痕的睫毛颤了颤，没说话，只是看着他。
“既然你这么绝情，那便算了。”
李千铭抬起眼，直视着他，那双总是湿漉漉的眼睛此刻干得像要裂开。
“十四岁那年，让你看见那种场面，是我龌龊，不该存那些见不得人的心思。”
他顿了顿，喉结滚动着，像是在吞咽玻璃碴。
“之前秘境的吻，是我故意的，是我卑劣。”
“飓风峡谷你救我，我很感激，我会想办法还回来。”
“过往种种，是我逾矩，是我对不起你。”
李千铭的声音越来越低，却字字清晰。
“从今日起，你我之间，再无半分牵扯，便是陌路人。”
说完，他甚至没再看姜无痕一眼，转身就走。
墨色的衣袍在夜色里划出一道决绝的弧线，没有丝毫留恋。
姜无痕站在原地，指尖猛地攥紧，指节泛白。
方才李千铭说的每一句话，都像重锤砸在他心上——十四岁那年，他其实早就想过了，他不讨厌只是觉得丢面子。
秘境那次，他意识模糊间，只记得唇上温热的触感，带着点少年人独有的莽撞，却并不让人厌恶，他不知为何没有躲开。
这些他从未点破的事，此刻被李千铭用最狠厉的语气剖白，字字都在说“我错了”，句句都在划清界限。
“李千铭。”
姜无痕终于出声，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
可李千铭没有回头。
他的身影很快消失在回廊尽头，像一滴水融入了夜色，再也寻不见。
姜无痕站在原地，晚风吹起他的衣袍，却吹不散胸口那瞬间被掏空的剧痛。
他抬手按住心口，指尖冰凉——原来被推开的滋味，是这样的吗？
远处的湖心亭依旧孤零零立在那里，只是今夜，再不会有追逐的身影，只剩下满湖碎月，映着一地说不出的荒凉。
宴会的笙歌渐渐歇了，宾客陆续散去。崔向弋替霍芙拢了拢被夜风吹乱的鬓发。
轻声道：“走吧，回去了。”
霍芙点点头，目光却不由自主地往回廊那头瞟。
方才李千铭与姜无痕在廊下对峙的身影还印在脑海里，此刻那里只剩空荡荡的月光，连风都带着股说不出的滞涩。
两人沿着来时的路往回走，快到谷口时，霍芙忽然停住脚步，拉了拉崔向弋的衣袖。
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只见两道身影遥遥立在谷中两端。
姜无痕还在那座回廊下，青灰衣袍被晚风掀起，背影挺得笔直，却透着股说不出的僵硬，目光沉沉地望着李千铭离去的方向，像一尊被钉在原地的石像。
而另一边的石板路上，李千铭的身影正一点点消失在夜色里。
他走得极快，脊背挺得笔直，墨色衣袍在月光下几乎要与黑暗融为一体，自始至终没有回头。
明明是同一片月光下，明明都还在凤鸣谷的范围里，两人之间却像隔着万水千山，连风都绕着走，再无半分交集。
“他们……”
霍芙的声音很轻，带着点怅然。
“真的要这样吗？”
崔向弋握住她的手，指尖传来温热的触感。
他沉默了片刻：“管他呢，他们自己的事。”
他拉着霍芙转身，不再去看那相隔甚远的两人：“我们回去吧。”
夜风穿过花丛，带着落英的气息，温柔地拂过两人交握的手。
霍芙回头望了最后一眼，只见姜无痕仍站在原地，而李千铭的身影早已消失在路的尽头。
月光依旧明亮，却照不亮那道无形的鸿沟。或许有些转身，一旦做出，就真的回不了头了。
夜深得像泼开的浓墨，清风门内李千铭踉跄着推开那扇藏在卧房暗角的石门。
铁锈的腥气混着尘封的霉味扑面而来，呛得他猛咳了几声。
这里是他的密室，十四岁那年被姜无痕撞破后，他就再也没来过。
石壁上的夜明珠还亮着，昏黄的光线下，那个坐在木榻上的人偶清晰可见。
眉眼、身形，甚至衣袍的纹路，都与记忆中十四岁的姜无痕分毫不差——那是他当年凭着记忆，一点点刻出来的。
李千铭跌跌撞撞走过去，盯着人偶的脸。
十四岁那年的画面突然冲破闸门：少年的他躲在暗处，看着姜无痕在月光下修炼，白衣胜雪，宛如谪仙。
后来胆大包天，偷偷刻了这人偶，对着它做些见不得人的梦。
再后来被姜无痕撞破在密室里，少年惊慌失措的脸，和姜无痕骤然变冷的眼神……
“呵。”
他低低笑出声，笑声里全是破碎的自嘲。
“是挺龌龊的。”
他抬手，指尖抚过人偶冰冷的脸颊，像在触碰一场早已褪色的幻梦。
“秘境的吻是故意的，靠近你是处心积虑……”
他喃喃自语，重复着方才对姜无痕说的话，可指尖却控制不住地颤抖。
“可我没说假话啊……这些，确实是错的。”
人偶的眼睛是用黑曜石做的，此刻在微光下，竟像含着悲悯。
李千铭看着那双眼睛，突然觉得一阵窒息，猛地挥拳砸在人偶身上。
“哐当”一声，人偶歪倒在榻上，手臂断了一截，露出里面的木茬。
他像被抽走了所有力气，顺着石壁滑坐在地，额头抵着冰冷的地面。
密室里静得可怕，只有他粗重的喘息声，和心底那片轰然坍塌的废墟。
“陌路人……”
他咬着牙，一遍遍重复这三个字，直到舌尖尝到血腥味。
“从此以后，就是陌路人了……”
夜明珠的光落在他颤抖的肩上，将那道蜷缩的身影拉得很长，像个被全世界遗弃的困兽。
这密室里藏着的少年心事，终究还是成了见不得光的尘埃，连带着那份不敢宣之于口的喜欢，一起被他亲手埋葬。
凤鸣谷的月色透过雕花窗棂，落在青石板铺就的庭院里，碎成一片清冷的白。
姜无痕坐在石桌旁，面前的茶早已凉透，他却浑然不觉，只是望着院角那株孤零零的玉兰，眼底翻涌的情绪几乎要漫出来。
“无痕这是怎么了？”
一道温和的女声自身后响起。
谷主朝雪不知何时站在院门口，素白的衣袍在月光下宛如谪仙，手里还提着盏琉璃灯。
姜无痕猛地回神，转过身时，恰好有夜风拂过，吹乱了他的鬓发。
朝雪走近了些，才看清他眼底的红——那是强压着情绪才有的痕迹，与他平日里温润自持的模样判若两人。
“没什么。”他别开脸，声音有些发紧。
朝雪却没走，将琉璃灯放在石桌上，轻声道：“方才见你独自坐在这里许久，连宴散了都未曾察觉。若是有事，或许说出来会好些。”
她是看着姜无痕从小修士一步步走到如今的元婴后期，深知他心性坚韧，能让他如此失魂落魄的，定不是小事。
姜无痕沉默了片刻，喉结滚动着，像是有千斤重的话堵在那里。
当他再次抬眼时，一滴泪毫无预兆地从眼角滑落，砸在冰冷的石桌上，晕开一小片湿痕。
紧接着，是第二滴，第三滴……
他从未在人前掉过泪，此刻却像是崩断了所有防线，声音哽咽得不成样子。
“我好像……做错事了。”
“一件很重要的事。”
他抬手按住眉心，指缝间渗出的湿意越来越多。
“我把他推开了，推得很远……好像，再也挽回不了了。”
夜风卷起他的话，散在庭院里，带着浓重的悔意。
他想起李千铭说“从今往后便是陌路人”时的眼神，那般决绝，那般冰冷，像一把刀，将他们之间所有的牵连斩得干干净净。
原来被偏爱的时候，连任性的资格都是被默许的。
直到真正失去了，才懂那份藏在克制下的在意，早已深到骨髓里。
朝雪看着他落泪的模样，轻轻叹了口气，却没有追问是谁，只是道：“有些事，若真觉得错了，或许还有机会弥补。怕的是连承认错了的勇气都没有。”
姜无痕望着石桌上那盏琉璃灯，灯光摇曳，映着他满脸的泪痕。
机会？他还有机会吗？那个总是阴沉沉跟在他身后的少年，这次是真的要走了。
院角的玉兰落了片花瓣，悄无声息地落在他的肩头，像一声迟来的叹息。
作者有话说
第58章 不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