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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0、约定 ...

  •   一年时光,在仙门与魔族的暗中角力中过得格外漫长。

      西境迷雾林的屏障刚稳固没多久,南渊沼泽的阵眼便突然崩塌。

      李永锋带着弟子日夜不休地填符纸,指尖被符力反噬得布满血痕,却只能眼睁睁看着魔气像涨潮般漫过沼泽边缘的村落。

      紧接着是北境冰原。崔逑的阵刚布下三个月,冰面下突然传来震耳欲聋的轰鸣,数万年来冻结的冰层裂开巨缝,蚀灵纹如蛛网般爬满屏障——这次的手法,竟与西境如出一辙。

      霍子安的星衍术夜夜推演,却总在关键处被一团黑雾遮蔽。

      何风的追踪法器换了一批又一批,追到的线索最终都指向无人的荒野。

      朝雪的鸾鸟在多处示警。

      各大宗门像守着一件千疮百孔的旧衣,白日里拼命缝补,夜里便被新的破洞惊出一身冷汗,心力早已被耗得见底。

      没人知道,这一切的源头,是那个曾在静室里失魂落魄的叶灼。

      如今的他,行走在五域的屏障节点间,眼神空洞得像两口枯井。

      识海深处,属于他自己的意识早已被黑雾啃噬得只剩残片。

      残存的最后一丝清明,只够让他在午夜梦回时,对着铜镜里那张陌生的脸无声落泪。

      “下一个。”黑雾在他识海中低语,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叶灼机械地颔首,从怀中摸出一枚新的蚀

      灵纹法器。

      指尖触碰到冰冷的器物时,没有丝毫颤抖——那颗曾因谢宁雪一句嘱托而滚烫的心,早已被魔气冻成了顽石。

      他走向梧桐林的背影,与一年前那个追随着谢宁雪身影的少年重叠,却又判若两人。

      身后,是摇摇欲坠的屏障和仙门弟子们疲惫的脸庞。

      身前,是黑雾指引的深渊。

      而他,早已成了提线的木偶,在毁灭的路上,一步步走向再也回不去的终点。

      天衍宗的晨雾还未散尽,霍芙已将最后一枚传讯符递入空中。

      符纸拖着淡金色的尾焰,穿过缭绕的云气,朝着各宗的方向飞去。

      她站在观星台的石阶上,指尖还残留着传讯符的温热。

      石桌上摊着一张泛黄的舆图,离天西学院的位置被朱砂细细圈出,旁边批注着一行小字——“碑林将开,半月后见”。

      一年前凤鸣谷那场宴会上的僵局,像根细刺扎在所有人心里。

      这一年来,姜无痕一直在凤鸣谷待着,没怎么外出。

      李千铭则带着清风门弟子奔波于各处修补屏障。

      崔向弋偶尔会托人送来阙云宗的寒潭水,说是能滋养灵根。

      谢宁雪在华云楼的消息越来越少,只从她师尊周子絮那里听过几句“她在闭关”的传言。

      至于天南学院的赵云瞿,更是连传讯都鲜少回复,听说正忙着镇压学院附近滋生的魔人。

      可无论这一年里各人如何疏离,悟道碑林的事终究是绕不开的。

      那片碑林里藏着关于天命的残篇,关乎屏障的本源,更关乎这摇摇欲坠的天下。

      “都传出去了?”霍子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他手里拿着一枚星纹龟甲,甲面上的纹路正泛着微光。

      霍芙点头,转身时裙摆扫过石阶上的青苔。

      “嗯,崔向弋说早就准备好了,李千铭那边……回了个‘知’字。”

      她顿了顿,语气里带着点不确定,“无痕师兄和宁雪也都应了,云瞿兄会准时到。”

      霍子安摩挲着龟甲,目光望向离天西学院的方向。

      “碑林开启那天,星辰会有异象。这不仅是查天命,更是一场考验。”

      他看向霍芙,“你确定要去?”

      “总要弄明白的。”霍芙摸了摸头上的发簪——那是谢宁雪和谢宁雪一起买的,是一对,只是珠子上的温润光泽,似乎比去年黯淡了些。

      晨雾渐渐散去,阳光穿透云层,照在观星台的石桌上。那枚朱砂圈出的位置,在光线下格外醒目。

      半月后的离天西学院,将聚起这一年来各自奔波的身影,无论他们之间隔着多少未解的隔阂,都将在碑林的残篇前,重新站到一起。

      毕竟,有些事,躲不过,也绕不开。

      传送阵的灵光还未完全散去,霍芙便踮脚往入口处望,手里攥着块刚从膳堂顺来的桂花糕,见着那抹熟悉的青灰色身影,眼睛一亮,随即又板起脸。

      “崔向弋,你再慢半刻,传送阵都要自己关门了。”

      她把桂花糕往他手里一塞,语气冲得像带了刺。

      “你们阙云宗的人都像你这样磨磨蹭蹭?还是说闭关把性子闭得更闷了?”

      崔向弋接住糕点,指尖触到她微凉的指尖,不动声色地将糕点揣进袖袋,抬眼时眼底带着点浅淡的笑意。

      “你这么在乎我,怕我出事啊?”

      他说着,抬手替她理了理被风吹乱的发鬓,动作自然得像做过千百遍。

      霍芙被他说得一噎,脸颊微红,别过脸哼了声:“要你管。”

      嘴上不饶人,脚步却下意识往他身边凑了凑,“说正事,咱们先去凤鸣谷找无痕师兄。”

      “嗯,”崔向弋应道。

      “天经残篇在他那里,离天碑林开启,少了那残篇可不行。”

      “不止这个,”霍芙踢着脚下的石子,声音软了些。

      “这一年他总待在谷里,除了修炼就是修炼,上次我托人送灵髓过去,回来的弟子说他连笑都少了。修为是精进了,可那样子……看着就堵得慌。”

      崔向弋望着她紧锁的眉头,沉默片刻,道:“这俩人还挺复杂的啊。”

      “所以才要去拉他出来啊!”霍芙猛地抬头,眼里闪着光。

      “碑林里说不定有有趣的事,他总闷着怎么行?再说了,大家一起去才像样,少一个都不行。”

      她说着,忽然凑近他,压低声音。

      “到时候你帮我劝劝他,你说的话他多少能听进去点。”

      崔向弋挑眉:“怎么不自己劝?上次是谁说‘姜无痕肯定向着我?”

      “那不是……那不是情况不一样嘛!”霍芙被戳中软肋,有些恼羞成怒,伸手去拧他胳膊。

      “你去不去?不去我自己去了!”

      “去。”

      崔向弋顺势握住她的手腕,避开她的“攻击”,语气带着笑意。

      “不过到了凤鸣谷,若是他不肯走,你可别跟他急眼。”

      “我哪有那么凶!”霍芙挣开他的手,转身就往传送阵里走。

      “快走快走,再耽误真赶不上饭点了!”

      看着她略显仓促的背影,崔向弋无奈地笑了笑,快步跟上去。

      传送阵的灵光再次亮起,将两人的身影包裹其中,风里似乎还残留着桂花糕的甜香,和那句带着点别扭关心的嘟囔——“这次一定要把他拽出来”。

      凤鸣谷的凤凰花正开得绚烂,殷红的花瓣落了满地。
      姜无痕立于廊下,青灰色衣袍被风吹得微动,见霍芙和崔向弋走来,他微微颔首,眼底的疏离比去年更甚。

      “你们来了。”他的声音依旧温润,却像蒙了层薄冰,听不出半分暖意。

      霍芙刚要开口,就被崔向弋用眼神按住。他走上前,开门见山:“碑林还有半月开启,天经残篇需得带去。”

      姜无痕垂下眼帘,望着廊下积起的花瓣:“残篇你们拿去便是,我就不去了。”

      “那怎么行!”霍芙忍不住插话,“明明你也对这些感兴趣,再说大家……”

      “我怕见他。”
      姜无痕忽然抬眼,打断她的话,语气里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疲惫。

      提到李千铭时,他紧握的指尖泛白。

      “去年宴会上那句话,我至今没想明白该如何面对。与其碰面时难堪,不如不见。”

      他站在花影里,侧脸清俊依旧,可那双往日里总含着温和笑意的眼睛,此刻只剩沉沉的落寞。

      这一年的闭关修行,让他周身的灵力愈发深厚,却也像一道无形的墙,将所有鲜活的情绪都圈在了里面。

      崔向弋沉默片刻,道:“有些事躲不过。你守着凤鸣谷一年,难道就真的放下了?”

      姜无痕没说话,只是转身看向谷中那道若隐若现的结界,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的玉佩——那是当年李千铭送他的,据说能护持心神,如今却挡不住眉宇间的郁色。

      霍芙看着他这副样子,心里又急又气,却又说不出重话,只能软下语气。

      “无痕师兄,碑林关乎天下屏障,不止是你们俩的事。就算见了面尴尬,忍一忍不行吗?等弄明白了天命,要打要骂……”

      “霍芙。”姜无痕轻轻摇头,声音低哑。

      “不是打不打的事。是我怕,怕见了他,连最后这点体面都维持不住。”

      风卷起满地花瓣,落在他的衣袍上,又被吹走,像极了他这一年来反复拉扯的心思。

      廊下三人一时无言,只有凤凰花簌簌飘落的声音,在寂静的谷中格外清晰。
      …………
      清风门的演武场比去年更显萧索,木桩上的刻痕深了数寸,地面满是符纸灼烧后的焦痕。

      李千铭挥动匕首劈开一块顽石,碎石飞溅中,他墨色的衣袍被风掀起,侧脸线条冷硬得像淬了冰。

      “李千铭!”霍芙站在演武场边缘喊了一声,声音被剑风割得有些散。

      李千铭转身,将双匕插回腰间。剑身震颤的嗡鸣里,透着股说不出的戾气。

      他眼下的乌青重得像被墨染过,眼神比一年前更沉,看见霍芙时,只是微微颔首,连多余的表情都欠奉。

      “你怎么来了?”他的声音沙哑,像是许久没好好说过话。

      “我来找你说碑林的事。”

      霍芙走近了些,才发现他手背上缠着绷带,渗出的血渍将白布染得发黑。

      “你这是……”

      “比试伤的,不碍事。”

      李千铭抬手将绷带往上缠了缠,遮住血迹,语气平淡得像在说别人的事。

      “碑林的信收到了,我会去。”

      霍芙反倒愣了愣。

      她原以为要费些口舌,没想到他答应得这么干脆。

      可看着他这副模样——周身的阴郁几乎要凝成实质,连清风门惯有的爽朗气都被磨没了,心里又堵得慌。

      “你……”她斟酌着开口,“这一年,你除了修补屏障,就是窝在门里练剑?”

      李千铭没否认,弯腰拔出剑,用布擦拭着剑刃上的石屑。

      “不然呢?”

      “姜无痕也会去。”霍芙盯着他的侧脸,“他说……他怕见到你。”

      李千铭擦拭的动作猛地一顿,随即又恢复如常,只是力道重了些,布帛摩擦剑刃发出刺耳的声响。

      “他怕我?”他低笑一声,笑声里满是自嘲,“我有什么好怕的。”

      可那紧抿的唇角,那骤然变冷的眼神,都暴露了他的在意。

      霍芙看得清楚,这一年他看似把自己埋在琐事里,实则和姜无痕一样,都困在原地没动过。

      只是一个选择沉默躲避,一个偏要摆出满身尖刺。

      “你们到底在别扭什么?”霍芙忍不住提高了声音。
      “去年宴会上的话就那么过不去?屏障都快撑不住了,你们还要耗到什么时候?”

      李千铭将剑收回鞘中,转身就往内堂走,背影比一年前更挺,也更孤。

      “碑林我会去。”

      他丢下这句话,再没回头,连风都带着他身上那股化不开的阴郁,卷得演武场的焦痕簌簌作响。

      霍芙站在原地,望着他消失的方向,忽然觉得这清风门的风,比凤鸣谷的花瓣还要沉。

      一个怕见,一个装作不在乎,这道坎,怕是比屏障上的裂痕还难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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