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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雾霭朦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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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漆黑的牢中,月珰无法分辨日夜,她只能仔细听着四周的一切,任何的声响都能挑起她敏感的神经。远处的门被打开了,月珰被突如其来的光亮刺痛,睁不开眼睛,待到看清来人,姬寤生已站到了她的面前,他的身后跟着一名瘦小的内侍。
月珰看了一眼被内侍捧在手中的酒杯,淡淡一笑,“你终于要杀我了。”姬寤生见月当如此镇定,心中隐火突燃,低沉着嗓音问:“你真的不肯求我?”月珰冷言:“你凭什么让我求你,你配吗?你不过是个以下犯上的乱臣贼子,是一个想要当帝王而不惜害死自己亲弟的霸权诸侯,我告诉你,你根本不配!”
姬寤生似乎已被彻底激怒,喝令内侍将毒酒灌进月珰的口中,“不用他来,我自己来。”月珰夺走内侍手中的杯盏,毫不犹豫地喝了下去,青铜的杯盏落地,发出沉闷的声响,回荡在寂静黑暗的牢狱之中。
月珰呆坐在地上,背靠着墙,嘴中似乎还残留着那股辛辣的味道,撕扯着她的喉,灼烧着她的胃,她慢慢地蜷缩紧身子,等待生命消逝的那一刻。记忆似乎是伴随着死亡的狂潮而来,二十多年的悲喜甜苦,如一湾小溪,潺潺被叙尽,又似一柄弦琴,终是到了弦断曲终的时刻。
等了一刻、三刻,始终等不来那本该疼痛异常的了结,看着姬寤生脸上愈加嘲讽的笑容,月珰恍然大悟,质问他:“你骗我!”姬寤生只道:“刚才你脸上的表情很精彩。”月珰只觉得自己受了极大的侮辱,站立了起来,怒问:“你到底要我怎么死?”姬寤生只是冷冷一笑,“谁说我要你死?”
月珰一愣,还未等她反应过来,自己就被姬寤生牢牢禁锢住,压到了墙上,“你再碰我,我就咬舌自尽!”姬寤生咬上月珰的唇,丁香小舌被挑开,几欲入喉,姬寤生含糊地道:“你试试......”月珰挣扎地从姬寤生的腰间拔出佩剑,向姬寤生砍去,姬寤生抓住月珰的手腕,向后狠狠一扭,月珰听到了骨头的撕裂声,长剑落地,疼得地瘫软在地。
月珰的身子美好如一朵含苞待放的花蕾,细白冰凉绢素花瓣层层绽开,露出里面娇嫩的花蕊,姬寤生在她的身上流连许久,似要将花上的露珠蒸腾殆尽,一声疲惫的吐气让姬寤生离开了身子。姬寤生起身,瞪了一眼杵在一旁的内侍,内侍惊恐万分,连忙走上来为姬寤生穿衣,姬寤生对月珰道:“把衣服穿上,我带你回去。”
月珰没有动弹,只是将自己的衣服裹得越发得紧,姬寤生又说了一遍,月珰始终未有动静,姬寤生一步上去,想要抱起月珰,月珰却是猛然躲闪,情绪激动,怒道:“你给我滚!”姬寤生的背僵硬了一下,神色有些奇怪,直起背来,深深地看了月珰一眼,微微叹了一口气后,带着内侍离开了。
天气越凉,薄如纸张的衣服早已抵挡不住秋意的寒凉,月珰不知在这样无边的黑暗中哆嗦了多少天,才有人送来了寒衣。月珰的整个身子都被拥了进去皮袄,颍考叔轻轻道:“月儿,我们离开这里。”月珰慢慢抬起头,一双暗淡无光的眸子此刻闪现出的是迷茫与不安,颍考叔温柔一笑,“主公决定不再追究你的过错,从此你便自由了。”
月珰在颍考叔的搀扶下出了牢门,月珰眺目,看着周遭萧条的秋景,一丝悲凉的涟漪在心湖散开,悲伤化尽血液里,却使人麻木地不知反抗。她被颍考叔抱上马车,马车微颤,平稳地行驶在道路上,颍考叔静静地看着她,轻声问:“月儿,你要去哪里?”月珰靠着车壁,目光幽幽地看着帘外的一切,仿佛对身边的事和人漠不关心。
颍考叔深深的看着月珰,眼中有着触痛,“月儿,我可以娶你......”月珰看向颍考叔,她看到了颍考叔的那份温柔的执着,月珰的眼神微微一变,淡淡说了个“好”字,她靠上颍考叔的肩头,颍考叔有些无措,笨拙地将她环在的胸前,月珰慢慢阖上了疲惫的眼睛,沉沉地在他怀中睡去。
月珰睡得十分不安稳,如蝶翅般的睫毛总是微微颤着,帘外的噪杂声使她猛然惊醒。月珰挑帘而望,指甲紧紧扣住木枢,苍白的脸上一对目含秋水的眼睛异常的专注,目光凝滞在帘外,倾注了她所有的深情与失落。颍考叔原本舒柔沉定的目光迅速暗淡了下去,他吩咐车夫:“在这里停下。”朱门宽额,赫然写着几个遒劲有力的大字——公孙府,月珰惊恐退却,不肯迈出一步,颍考叔道:“这是你的选择。”颍考叔走了进去,月珰只能默默跟在他身后。
再次相见,两人都是一愣,子都向月珰慢慢走了过去,将她紧紧搂进自己的怀中,他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似乎是要将月珰融进他的身体之中。杯盏尽碎,旭颖的心仿佛一下子被掏空了,耳边的誓言尤在,而他却深拥着另一个女人,颍考叔心疼地看了一眼妹妹,对子都道:“月儿也好,颖儿也罢,我把她们都托付给你,希望你能好好照顾她们。”
子都点下头,承诺:“我会的。”颍考叔转身离开,他的背影显得孤寂而又落寞,子都低下头,柔声道:“我们从此不再分开。”月珰看了一眼远处的旭颖,她的眼睛满是难以置信的绝望,月珰避开子都火热的目光,淡淡道:“你只要给我一个僻静的地方住下便可以了,我们的生活都不会有改变。”
子都一愣,以为月珰是因为自己这几日没有去看望她而在生气,轻轻拍了拍月珰的背,道:“我知道你喜欢清静,我立刻让人打扫后院,以后那里就是你一个人的居所。”子都立刻吩咐管家安排好一切,他的目光触及到旭颖,心中一颤,一抹内疚的情愫在眼中化开,“对不起......”
旭颖在绿儿的搀扶下回了屋子,绿儿看不过去,道:“或许将军只是一时图新鲜......”旭颖却是摇头,“我虽然木讷,却也知道夫君心中并没有我,以前我总以为是因为我们成亲日子尚浅,等日子长了,他便可以真心待我,可是到了今天我才明白,夫君眼里心里只有一个月儿,是再也容不其他人。”“那女人凭什么可以从夫人身边抢走将军,夫人为将军付出了那么多......”旭颖无言,流下了痛苦的泪水。
这一夜子都没有回房,旭颖流了一夜的泪,她不知道,在府内的另一边,月珰只是将子都关在屋外,让子都吹了一夜的寒风,寒凉之夜,三人都是一夜未眠。月珰躲在子都为她安排好的屋子里,从不踏出一步,对子都也始终是冷冷淡淡,从不多说一句话。
烂漫的木芙蓉中簇拥着一座幽静的屋子,秋风涩涩,吹落一阵花雨,粉白的花瓣飘进整洁的屋子,落到月珰的手心,月珰捏碎脆弱的花瓣,花汁慢慢吸尽月珰细腻的肌肤。有细碎的脚步声响起,月珰抬头,只见一个小丫头跑了进来,月珰问:“何事?”
“夫人让月......姑娘到前院去。”月珰低头,幽幽道:“我不去。”小丫头立刻恳求月珰:“求求姑娘去看看吧,夫人实在是心疼将军的身子......”“你们将军怎么了?”月珰立刻问。“姑娘还是随我去看看吧。”小丫头急道。
秋风肆意地呼啸,冰凉的池水中,子都只穿了一件单衣,他屈身在池底寻找着什么,他的背影十分的瘦弱,甚至有着病态的无力与绵软,他艰难地在低洼的池水中蹒跚而走,仅管旭颖站在池边焦急地唤他回来,他却始终执地盯着池面。小丫头在月当身边担忧地道:“将军刚刚大病初愈,怎么能经得起这样的折腾。”
月珰楞楞地走到池边,旭颖一把抓住她的手,哀求她:“你快劝劝他,他不让任何人帮他,我真是没有办法了。”月珰舌头有些僵硬,一时竟不知该说些什么。此时,子都却突然脚上一滑,跌到了水里,“阏哥哥!”月珰惊呼。子都艰难地站立了起来,仍旧咬牙继续在池中摸索,终于他似乎找到了什么,立起僵硬的背,慢慢向月珰走来。
他的脸色苍白如纸,手脚却冻得通红,只见他展开手心,将一枚晶莹的耳坠展露在外面,玉如凉水般剔透,映着他柔柔的笑容,月珰哽咽,“阏哥哥,你......”子都将明月珰重新挂到了她的耳侧,轻轻道:“都怪我把它弄丢了,现在我找到了。”不顾他人的眼光,月珰上前抱紧子都,哑着嗓音,“我回来了。”
旭颖转头,泪水滑落在了衣襟上,她吩咐一旁有些尴尬的管家:“你们送将军回去。”管家一时有些不解,见旭颖独自走了,才恍然明白过来,不禁长叹了一声,将子都扶到了月珰的屋子里。旭颖派人送来了子都的日常衣服,似是将子都的一切都交给了月珰,府中的下人纷纷向月珰投来了异样的眼光,月珰只当毫不知晓,自顾自地过起了平淡的日子。
子都休养了将近一月便坚持上朝,同时颍考叔的兵马也已经攻到宋国都邑,宋国毕竟为边境大国,郑庄公认为此战应以立威为主,意在威吓五国,目的已达到,他便下令撤兵。姬寤生派人向鲁国主动言好,鲁隐公摄于郑国权势,只能抛弃了曾经的盟友宋国,与郑国成了同盟国。
郑庄公假命伐宋的消息传到周桓王耳中,姬林大怒,他嗅到了一丝威胁的气味,面对自己岌岌可危的王权,他毅然免去了姬寤生左卿士一职,并行使天子予夺封邑的权力,以苏氏十二邑换取郑之十邑,苏氏十二邑本不是周室王土,如此一来,郑国等于白白失去了十邑,姬寤生至此不朝。
这一日,子都回到家中,径直入了后院,木芙蓉已经凋谢,铺出一条蜿蜒的小路,粉白的花瓣沾上鞋底,不仅绵软而且留着残香,原本劳累的身体突然一下子轻松了下来,子都询问站在屋外的侍女:“月儿在里面吗?”侍女点点头,为子都开门,只见月珰倚在睡塌之上,已然睡去,侍女窃窃一笑,轻声道:“月夫人最近总是嗜睡,常常一坐下便睡着了。”子都为月珰盖上被子,月珰惊醒,有些倦乏地问:“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子都微笑道:“我哪有你这般清闲,才刚回来。”月珰起身,却突然觉得胃中不适,口中更是泛着酸苦的味道,子都见她频频皱眉,问:“是不是身体不舒服?”月珰摇摇头,说:“没事。”侍女端上几碟点心,翠绿色的糕点精致可人,月珰轻挑起一块,刚刚放在唇边,浓郁的香味却让她一阵恶心,连忙用手绢捂住嘴,几欲呕吐。
子都关切地问:“是不是吃坏了什么东西?”“月夫人近来根本连东西都很少吃,怎么会突然吃坏了东西?”,侍女突然眼中一亮,兴奋道:“依月夫人最近的样子来看,莫不是有了身孕?”月珰整个人像掉入了冰窟,寒冷摧残着她的身子,凝结了她的思绪,死一般的沉寂后,子都沉着嗓音道:“别胡说。”
子都请来了李大夫,他为月珰把过脉后,笑道:“恭喜将军,月夫人是有喜了。”子都整个人都僵硬在哪里,良久说不出一句话,侍女却是笑意吟吟,仿佛得益于自己的所猜不错,李大夫继续道:“只是月夫人气虚体弱,还应服药好好调理一阵子。”“伏秋,你下去。”月珰突然道,那个名叫伏秋的侍女只能怏怏而退,月珰问李大夫:“李大夫可有什么办法......让我弃了这个孩子?”
李大夫瞠目,怒斥月珰:“一个即将为母之人居然说出这样的话,当真是让老夫打开了眼界!”月珰咬唇,“不是我狠心,只是这孩子实在不该降临在世上......”“我告诉你,你体质极虚,想要将孩子平安降生已然是难事,若是强行小产,定当损了元气,母子性命都将不保!”李大夫责骂着月珰。
月珰强忍辛酸,“李大夫,我心意已决,就算我死也不要这个孩子出生,求求你......”“月儿!”子都突然出声,亦是有些生气,“别胡闹,身体要紧。”月珰看向子都,已是泪眼蒙蒙,“就算你不在乎,我一样不会生下这个孩子!”月珰跪在地上,苦苦哀求李大夫,子都将她一把抱回床上,对李大夫道:“今日劳烦李大夫了,还恕子都无礼,不能送李大夫出去了。”“还望将军好好看着月夫人,不能让她做了傻事。”李大夫嘱咐子都后,转身离开。
子都将被衾裹住月珰,道:“从今以后,你不得下床,直到孩子平安降生!”“阏哥哥,你真的忍心让我面对这样一个孩子?”月珰问。子都默默道:“不是你一个人,而是我们一起面对这个孩子。”
伏秋喜于自己的主子有喜,自她被派到这个无名无分的月夫人身边,便没少挨其他人的白眼,如今月珰有孕,她便像扬眉吐气了一般,在府内大加宣扬。话传入了绿儿的耳中,她跑来向伏秋求实,伏秋向来看不惯绿儿,此时她更是把背挺得比任何时候都直,翻着眼皮,对绿儿道:“我家夫人的确是有了身孕,很快她就要给将军生下长子!”
绿儿听出了话中嘲讽,立刻唇齿反击,“你怎么肯定是位公子,说不定是个女娃娃儿。”伏秋反驳:“就算是女孩儿又能怎样,我们夫人还年轻,以后有许多机会可以为将军诞下子嗣。”绿儿嘲笑:“嫡庶有分,我们夫人始终是正妻,你们月夫人连个侍妾也不算。”“那咱们就走着瞧。”伏秋哼着小曲,抬头挺胸地离开,绿儿气极,连忙跑到旭颖房中,将这个消息告诉了旭颖。
旭颖只是微微一愣,淡淡道:“月儿有了孩子,这是好事。”“夫人!”,绿儿跺脚,“你就是如此不肯去争,才让那个女人占了将军不放,如今,她连孩子都要生下来了!”旭颖眼眶又红,“我怎么去争?夫君心中根本就没有我,我争了又有何用!”绿儿眼珠溜溜一转,道:“那女人一共才来了几天,怎么可能这么快就怀上了孩子,我看这事一定另有蹊跷,我一定要去打听清楚。”旭颖叹道:“绿儿,你千万别生出什么事来,那毕竟是夫君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