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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交杯酒(4) ...

  •   又过了半个时辰,殿前突然传来鸣钟声,山间回响,众人都不约而同停止了说话,主持走到了廊前道:“肃静。”
      又是一声钟响,众人看到廊侧走出来两个少年,穿着簇新的衣服,十分打眼。
      乡里人对秦涯的记忆起先还停留在那个“疯婆子捡来的小孩”这个印象里,后面秦涯来祭拜坟墓的次数多了,大家看得他眼熟,又见他长得俊朗有神,学业也不错,那天迁坟看他做事能干,又有孝心,态度便暗暗地转好了。这次结契虽然与他们无关,却也来吃个免费酒席,凑个氛围。
      主持不慌不忙地展开红纸契书,宣念两人的姓氏籍贯,陈情结契的原因,情况。
      全场寂静,都往他俩看过来,温宣不由得紧张得口干舌燥,春幡袅袅,晃入他眼睛,又听到风吹过檐前铃铎,发出时强时弱的清响,一时间神晕目眩,竟然有点想昏倒,这时他感觉手被握了一下,秦涯目光定定地看着他,温宣便稍稍安心了些。
      主持终于念完后,主殿缓缓打开,日光下彻,映得堂前的青石砖闪闪发亮,抬头看,阴影中的神像端坐威严,目光炯然地凝视着脚下的人们。
      温宣看到木门槛上方那些细小的尘埃在阳光中缓缓浮沉,像是电影里的一格特写,正出神间,突然感觉有什么冰冷的东西像落雨一样向他洒来,他吓了一跳,原来是一个人端着银盆站在一边,主持手蘸了一点水,洒在两人身上,口里念念有词。
      温宣暗暗闻了一下,这水有点儿香火味儿和草木清香,不知道是什么来由,只能呆站在那儿被水洒了一通,这时他偷空看到秦涯盯着他看,这么严肃的场合,两人一对视就莫名其妙想笑,只能强压着嘴角忍住了。
      从头到脚净完凡体,主持率先抬脚进了殿,秦涯则拉着温宣的手,随之踏了进去。
      主持先拜完神后,旁边有人放了两个垫子在地上,秦涯拉着温宣面朝神像跪下。
      这时主持开始念很长的颂词,他说的不知是哪里的方言,温宣只能听清楚几个字眼。
      这时秦涯突然去握温宣放在垫子上的手,牵得紧紧的,然后抬起头,直视着高大威严的神像,目光十分坚定,沉静。
      主持瞥到这一幕,吃了一惊,忙小声喝道:“垂首,需敬神明。”
      秦涯缓缓收回视线,低下了头。
      主持这才继续念下去,念完了,看着他俩道:“第一拜。”
      温宣慌忙去看秦涯,秦涯朝他示意了一下,于是温宣跟着秦涯的样子拜了起来,主持又开始念第二次颂词。
      “第二拜。”
      两人又拜了。
      如此进行了第三次,主持转身向神请求了什么,然后朝秦涯说了几句话,看着他,秦涯道:“是。”
      主持又看向温宣,重复了刚才他对秦涯说的话。
      温宣正慌时,秦涯低声道:“他问你愿不愿意和我结为兄弟?”
      温宣脱口大声道:“愿意!”
      这一声殿里都在回响,殿外的众人应该也听到了,发出了一点笑声。
      温宣脸微微发红。
      殿里的仪式总算完成了,两人踏出门槛后,乡长笑呵呵地拿来两个竹杯递给他们。
      秦涯朝温宣提示道:“最后一步了,喝个交杯酒。”
      温宣应了,朝乡长道谢后,拿起杯子,有点不好意思地朝秦涯凑近了,交臂慢慢喝下了酒。
      底下众人从未见过长得这么好看的结契兄弟,自他俩出来后就一直盯着他,不时小声议论几句。这两个少年站在殿前,一个身量纤长,一个身姿挺拔,一个清雅秀逸,一个凌然俊朗,正像新桐比附白杨,月光辉映朝阳。要说是兄弟,倒没人比他俩更适合的了。
      当下温宣喝完了一大杯后,心里疑惑,明明闻到有酒气,可他喝的却是茶水。不过一接触到秦涯的目光,温宣就立马懂了,估计是怕自己身体不好,所以哥哥把他的酒换成了水,哥哥手里的那杯才是酒。
      喝完后,主持道:“礼成——”
      这时突然响起丝乐鼓吹声,底下众人纷纷拍掌来祝贺他们。
      庙里热闹喧天。
      这场仪式结束后,大家开始喝酒,聊天,看祝酒舞和一些庙戏,秦涯去见住持,看着他们把结契登记在庙案里,又去领了两份结契的证明文书,再去对一下账,把剩余的款项结清了。结契这事能成功一半也因为他请了乡长当话事人,替他从中说了些话,他又在各方使了点儿钱,因此这事得以促成。秦涯又去见了乡长,给他敬了酒,两人聊完了,秦涯前去找温宣,远远地在廊下看到他被几个乡民叫过去聊天,吃春饼,一片笑声。
      他看了会儿,没有去打扰他,独自漫步到了廊侧视野没有遮挡的地方,站在那里俯瞰着山下的景色。
      这时日近晌午,阳光将山下的景色照得透亮,田埂上的雾气也消散得无影无踪,他甚至可以看到那一方方稻田里,稻叶底下水面被风吹皱时泛起的银光。
      他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通童年时期的故乡,感到非常陌生,唯一能认出的是远处一个山坡,七年前自己曾独自在黄昏中沿着那条土埂小道回家,那时他总是疑惑为何回家的路如此漫长,现在看来,那条路又窄又小,张开两指就可比完,像一截扔在大地上的,扭扭曲曲的线头,这条线的尽头系着他人生中的第一个家,然而那里已经荡然无存了。
      他人生中没有什么东西是真正属于自己的,现在他有了一个亲人,他只想好好对他。
      谁也不能破坏这种关系,包括他自己。
      突然有人轻轻拉了下他的衣角,他回头看,温宣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他身后。
      他指了指秦涯刚才看的地方:“哥哥,那里是不是你的家啊?”
      秦涯有点惊讶,他记得自己从未告诉温宣自己住过的地方:“你怎么看出来的?”
      “总觉得是。”温宣笑道,“等下我们去拜一下奶奶吧,这种重要的事情,还是要和她老人家一起庆贺的。”
      “我也是这么打算的,不过马上要开席了,等我们吃完午饭再去。”
      过不多时,听得有人吆喝了一声,一声钟响,前院里的人纷纷起身往后院走,那里已经摆好了酒席,空气里飘散着新蒸的大米饭的热气,菜肴的香气,勾人食欲。
      秦涯怕温宣不习惯跟陌生人吃饭,所以两人单开了一桌,温宣今天确实很高兴,一碗饭吃得干净,间或有热情的人来祝酒,秦涯都替温宣喝了,温宣怕再有人来,匆匆吃完就要离席。
      秦涯叫住他,往他手里放了几块糕点。
      “你刚才喜欢吃的,多拿点去吃。”
      温宣知道秦涯怕自己没吃饱,于是乖乖应了,趁着大家都热闹的时候溜了出去,到前院玩。
      一会儿过去,秦涯也吃完了,酒也喝了不少,醉意层层涌了上来,顾不得跟周围人作别,放下杯子就去找温宣。
      他到了前院晃眼看了一回,没看到温宣,正要叫他名字时,这时来了股风,吹得红春幡摇曳不定,他一看,温宣原来就站在风幡底下。秦涯笑了一下,放缓步子往他走去,决定吓一吓他。
      温宣不知道秦涯已经走到了他身后,只是站在那里出神地看远处的山,光线透过红风幡照过来,他的衣衫都透出微微的红色,原先莹白的皮肤也被映得像清晨的红花一样,有种轻盈,朦胧的美。
      这时庙里的那只小猫走过,温宣折了狗尾巴草蹲下逗它。他一低下头就露出细洁的脖颈,些许清寒的风吹过来,拂动着他颈后的碎发,温宣不由得瑟缩了一下。
      秦涯心像被风吹乱了一样,他一动不动地站在背后,凝视着他的弟弟,只听到宿雨晨露从瓦片间缓缓汇成水珠,顺着檐角落下,发出清响。
      嗒,嗒,嗒……

      温宣把小猫引到了脚下,正摸着它的头时,突然间自己的脑袋也被摸了,他“诶”了一声,抬头看,原来是秦涯。
      秦涯的眼神不知为什么很温柔:“风吹得冷不冷?要不要进去?”说完,摸上温宣的后颈:“有点冰,进去吧,别吹感冒了。”
      然后他牵起了温宣的手,往里间走去。
      走到一半,秦涯突然回头看他,醺醺然笑了下。
      温宣莫名其妙:“你笑什么呀?”
      秦涯眯着眼看他:“刚才喝交杯酒的时候……好像结婚。”
      温宣噗嗤一笑:“你在说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他笑完了,忽地凑过去小声道:“其实我也这样觉得……”
      两人都笑起来,笑着笑着,温宣嗅到了酒味儿,皱眉道:“你是不是喝醉了?”
      “只醉了一点,这种酒酒味重而已,不用担心我。”
      他笑着,手却攥得温宣很紧,后面辞别乡长时也一直没松开过,就像在牵着一个容易弄丢的小孩一样。
      他俩在酒席未散时就下了山,秦涯离开时拿了文书,提着一个箱箧,里面装了给马新和室友的酒,还有一些点心果品。
      两人走了不多时,周围已经听不到人声了,只有林叶的响动,温宣回头一看,只能望见庙宇檐角处一股白色炊烟,悠悠然升上青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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