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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交杯酒(5) ...

  •   奶奶的新墓所去不远,温宣在迁坟时到过,所以对路还算熟悉。到了那里,四下阒然无声,只有风吹动着草叶,墓碑在春阳下干净崭新,不知情的人看了还会以为这是新入葬的人。
      秦涯有些黯然:“是我照顾不周,她死去时下葬的地方都是最差的。”
      当时乡里人选址随便,葬在了一个容易积水的凹地,去年一场暴雨,坟都塌了,秦涯当时来看时只觉得凄凉无比。
      “可你当时只是一个小孩子呀,何况现在你不是已经迁到了这里吗?我看这里风景好,地势也好,奶奶一定在这里住得很清静的。”温宣摸摸碑,“你说是不是啊,奶奶?”
      这时一阵风吹过,周围草丛哗哗的响,温宣连忙道:“你看,奶奶同意我的话了!”
      秦涯知道温宣在哄他,笑了一笑:“那就当奶奶觉得很高兴了。”
      “当然高兴啦,自己的孙子变得这么厉害能干,还有孝心,奶奶在泉下说不定经常给别人炫耀呢。”温宣边说边把盒子里的点心和果品拿出来,摆在墓前。
      摆好后,温宣指着一碟点心问道:“这是不是奶奶喜欢吃的啊?”
      “嗯,她喜欢吃这种米糕。”
      “也有可能是因为这种点心便宜,她平时只能吃这个,所以我在装的时候还给她捎了其他点心,也让她尝尝鲜。”他朝着墓道,“奶奶,今天您先尝尝这个,下次我们再给你带好吃的。”
      秦涯微微笑着,蹲下来,握过温宣的手。
      “奶奶,这是我的弟弟,温宣,之前你看过了好多次了,今天我们结了契,以后他也是您的孙子了,您在泉下有知,请您多多保佑他。”
      说完,郑重地向她跪拜了三次。
      温宣也跪拜了起来,口里忙道:“奶奶,后面还有一句!您也要保佑我哥哥啊,让他健健康康的。”
      说完他顿了顿,又认认真真重复了三遍。
      秦涯笑道:“你说三遍干什么?”
      “也许奶奶耳背呢?她要是没听清楚怎么办?”
      秦涯忍不住笑,温宣不知道奶奶只听得懂土话,要较起真来,他说的话她一个字也听不懂。但他没有说出来,只是道:“你叫得这么大声,她一定能听到。”
      他注视着墓碑,开口道:“说起来,我小时候做了很多惹她生气的事,有次太馋了,我就偷了她箱子里的钱买糖吃,回来后被她打了一顿,我因为这件事恨了她很久,前几天我才听村里人说,那钱可能是她存给我的学费,因为她有段时间到处跟人打听上小学要多少钱。”
      秦涯苦笑了一下:“我总是懂得太迟。”
      温宣轻轻靠过去:“可你当时还是一个小孩子呀,不懂事是正常的,奶奶才不会对你生气,我想她这么爱你,估计她可能还会后悔自己打痛了你。”
      “是吗?”
      “嗯,如果我是你的家长,我一定舍不得打你的。”
      他一本正经地说,秦涯扬了下眉,“你说归说,怎么偷偷占我便宜?”
      温宣连忙转移话题:“对了,奶奶没有亲戚吗?怎么一直都是我们来祭拜她啊?”
      “我被领养的时候她就已经是一个人了。她这一生应该没怎么享过福,她是从外地嫁到这里来的,在这里当了乡村教师,后面又生了个儿子,但是被水冲走了,这里的人,还有她丈夫都说她没看好,她自己也这么觉得,估计是太自责了,所以有一天就疯了,她丈夫就不要她了,她娘家也和她断绝了关系。她一直是一个人,直到后面捡了我回来,用她儿子的名字来叫我,周围的人经常说‘你怎么用别人的名字啊’,我记得当时很反感,所以后面她叫我的时候我就装作没听到……七年了,真想再听她叫一次。”
      “奶奶不会怪你的,你陪在她身边就是对她最好的回应了,你想啊,她一个人生活了这么久,有天一个活泼可爱的小孩出现在她面前,跟在她后面叫她奶奶,她心里终于有了牵挂,我觉得,她去世之前应该是幸福的。”
      他向秦涯露出了微笑,真神奇,似乎温宣这样说了之后,秦涯就真的觉得自己被原谅了。
      温宣见他心情好了起来,于是拍拍秦涯的肩:“哥哥,还忘了做一件事呢!”
      他起身跑到另一个人家的坟前,双手合十:“打扰勿怪,我要借您的东西用用,马上还回来。”
      然后他拿起那户人家上次扫墓时留在那儿的小扫帚,走回来,给奶奶墓前的地扫灰除叶,边扫边说:“奶奶,我们下次还来给您打扫啊,让您的屋子干干净净的。”
      秦涯也帮忙把墓周围新长的杂草给扯了。温宣扫完后,走到旁边的墓,将东西放回去,又礼貌地拜了拜:“多谢了。”
      秦涯忽然想,如果是温宣长在奶奶身边的话,奶奶不知会多高兴。
      他向墓碑拜了拜,在这片春阳下,一切都很安静,他心里有个声音轻轻地道:奶奶,我有了一个想要终生陪伴的人,我很幸福,所以请你也保佑那个人,让他也像我一样幸福。

      半小时后,两人行在了狭窄的山道上,突然温宣听到了一股淙淙水声,奇道:“哪里有水?”
      “应该在前面。”
      两人拐了个弯,越行越听见水声清晰,行不过几分钟,他们走过一个拐角,往下看,数股清泉从岩罅中泄出,汇成一道深溪,蜿蜒而下。轻红浅白的花瓣坠落其中,星星点点,随着溪水迂回浮沉。
      温宣嗅了嗅空气:“这花真香啊,只是不知道是什么花。”
      他想拾来看看,秦涯道:“你别靠近,这里全是青苔,你要是滑进去了,水这么冷,你起来一定要感冒。”他想了想,走到一棵歪到水面上的树旁,一手擎着枝干,轻巧地探出身体,另一只手舀了一汪带着落花的水,然后走到温宣身边,把水捧给他。
      “玩吧。”
      温宣摸了摸水:“好冰啊。”又拈起一片落花嗅了嗅:“真香,这么好的花,可惜不知道它的名字。”
      “这么好的花,不用知道它的名字。”
      温宣笑了起来:“确实如此。”
      他玩够了,秦涯就将水抛进清溪里。
      “我们走吧。”
      温宣刚才摸到水很冰,于是擦干净秦涯的手,牵上了他:“你的手怪冷的,我给你暖暖。”
      他牵着秦涯往前走,秦涯心中一颤。他们已是兄弟,这种亲密的举止在温宣眼里是理所当然的,然而,他却开始升起一种熟悉的罪恶感,甚至无法直视温宣的背影。
      温宣还不知道去年夏天发生了什么,毕竟哪个哥哥会对弟弟产生生理反应呢?

      去年初三毕业的那个夏季,秦涯只记得过于嘈杂的蝉鸣和炙烤在操场上方的烈阳,还有空气中那困得要命的倦怠气氛。
      他们中考完后,学校考虑到他们的情况,允许他们在寝室住到下一届开学。宿舍里只剩他俩,两人搞完大扫除后困得要死,便在床上一起睡了个午觉。
      秦涯昏昏沉沉地做了个梦,梦中他回到了小时候的地方,他走在那条小路上,迎着夕阳回家,越走步子越沉重,他感到很疲惫,仿佛怎么样也无法回家,他注定要在这条路上走到永远。
      于是他躺了下来,但是身下并非想象中的草垛和泥地,触感十分温软,他仔细一看,只见眼前白莹莹一片,不知道是什么,他像是睡在了柔软的白色波浪之中,忽然感到前所未有的安心,仿佛有个声音告诉他,他即将在这里进行一次长眠,但不用害怕,等醒来时他将重新充满力量。
      他闭上了眼睛,突然间闻到了一阵朦胧而熟悉的气息,心里骚动起来,接着他醒了,只觉得浑身软钝,暑气像毯子那样裹在他的皮肤上,而耳边蝉鸣如海,越发清晰。他感觉手上好像抱着什么东西,软软的,聚神一看,是温宣。
      睡觉时明明是分开睡的,不知怎的变成了他抱着温宣的姿势,手还伸进了温宣的衣服里,按在了他的腰上。这时他五感还没完全回笼,下意识地摸了几下手里的肌肤,于是一下想起了梦里相同的触感。
      温宣被他打扰了梦境,鼻子皱了一下。
      “哥哥?”他用沙哑,低柔,像小孩子那样无辜的声音呓语着。
      秦涯的神经瞬间麻了一下,头皮像电流窜过般舒爽,浑身上下被热浪冲了一下似的,每个毛孔都在发热。等这阵感觉过后,他低头看,一个激灵——他起反应了。
      他忍耐着,很小心地把温宣挪到一边,然后冲进卫生间里,将那里放了出来,正想泄完了事时,猛地想起他是为什么硬的,立马尴尬起来,他暗自责怪自己像个变态,温宣是他弟弟,他再怎么昏头也不该朝他硬起来。不管怎样,如果他弄出来,仿佛在侮辱温宣。于是他打了盆凉水,直直地往从头冲了下去,冲了三盆,直到那里软下来后他才回了屋。
      回去后温宣仍然沉沉睡着,可秦涯的心情却糟透了,好像犯了什么罪一样,不敢再看温宣。
      这之后事情就变得奇怪了起来。
      秦涯起初将这归因于生理欲望在作祟,于是在手冲时特意想象了一下女人的身体,然而那里像死了一样没有反应。他以前也不会想着女人弄出来,仅仅靠生理刺激,他一直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劲,这时他试着想象了一下那天在床上感受到的皮肤,底下便起死回生一样有了动静,他慌忙停止了这种幻想,认定这是因为自己没接触过女生,所以才会拿温宣当载体,而这是不对的。所以他便干脆放弃了这档子事,只当没发生过。
      上了高一后的某天,他在学校露台上和一些打篮球的朋友们喝着可乐看夕阳,周围男生们的视线被楼下走过的一群女生吸引,到了高中这个阶段,女孩子已经发育得玲珑有致,那些青涩的身体曲线引得少男们躁动不安,他们开始谈论一些带颜色的话题,秦涯则神游天外,并不参与其中,这时他突然瞥见了温宣从楼下走过的身影。
      他感觉自己跟有病一样,追着温宣看,脑子里满是“温宣”“温宣”“温宣”……
      旁边有人问他一句:“秦哥,你喜欢哪种类型的?”
      他脱口就是“温……”,好在及时煞住,改口道:“温柔的那种。”
      男生们都惊讶,发出一阵“哦哟——”,秦涯这才知道他在大家眼里像是会喜欢性感火辣的那款。
      他觉得他们无聊透顶。
      那段时间,唯一有趣的事就是和温宣在一起,他老想着去碰他,或者做点儿什么事引起他的注意力,走路的时候要去牵他的手,上课的时候要和他近得肩膀挨着肩膀,下课要给他讲笑话。
      在燠热的夏天,男生一身热汗时,温宣因为身体原因不怎么运动,没有一点儿汗液,仍旧如冰霜般白净,让人看上一眼就暑热顿消,偶尔两人走在一起时,温宣的手腕轻轻擦蹭到他,他就感觉像是有股清凉丝滑的水波从他手背上滑过,每当这时,秦涯便希望回去的路慢一点。
      他们从小相处得太亲密,温宣经常不分距离地凑过来,又一触即离。对秦涯来说,这种短暂的触碰像涟漪那样,从指尖的中心荡开,然后传到了心脏那儿,变成了强烈的颤动,他经常紧张自己的心跳声是否太大了会被温宣听到。
      如果恰好跟温宣对视上了,他会下意识挪开眼,不过,就像是猛然直视了太阳后眼帘里会留下暗红暗绿的光晕一样,他感情的中心也发出了眩晕般的光彩,不停地动摇着他的心志,搅动着他的灵魂。
      到了晚上,情况更糟糕,由于温宣从小到大都是跟秦涯一起睡的,上了高中后也是如此,学校的床太窄,秦涯又人高马大,两个人挤不下,开学不久后秦涯就动手做了个窄钢架把自己的床位往外延了点。
      因为怕温宣掉下去,一直都是温宣睡墙,他睡外面。夜夜如此,舍友们都对秦涯床上两个枕头,两床被子见怪不怪了。
      每天晚上,温宣都抱了枕头来秦涯床上,熟门熟路地往墙边躺,等秦涯上床后就滚到他怀里睡。由于发生了这些事,秦涯每次都要花很长时间才能睡着,但庆幸的是,他下面没有出现硬的情况,这点让他很欣慰,这证明他的理智和道德仍然在他混沌的思想里起主宰作用。
      他不明白自己是怎么了,只能像一只等待蜕皮的蛇一样等着新的生机出现在自己身上,就这样他的夏天倏然而过,转眼间淡粉色的桃花已经开在枝头了。
      温宣也开始有了变化,之前秦涯一直把他当小孩子,一个尚未成熟的,需要躲在他身后的弟弟,不知何时,温宣已经能与他站在一起了,他的个子也在变高,原本细弱的胳膊变成了优雅的肢体,他不再因为窗上的树影就吓得睡不着,他的谈吐也开始成熟,目光也日渐深邃,女生们越来越频繁地向他投去倾慕的眼神。
      以前温宣收情书,秦涯只是调侃一下,但这之后他就开始偷偷把温宣抽屉里的情书扔掉,如果有女生当面告白,他就直接把温宣拉走,因为他不想看温宣和这些喜欢他的人说上一句话。
      温宣的反应倒很平淡,他从小到大没有对哪个异性展露出越界的感情,这点让秦涯颇为放心。
      这孩子对性并非一无所知,只是出于某种莫名其妙的羞涩进行了克制和自洁,而且他过于沉浸看书和学习中,忙着构建个人的精神世界,无暇顾及其他。
      即便在寝室里男生们聊一些有颜色的话题时,温宣也从不参与,有时他们聊得太下流,他还会默默离开寝室,一个人到走廊上去看书。
      那天室友们聊学校贴吧里的校花评选,几个人正在争论谁最漂亮时,温宣和秦涯正好进寝室,室友就拉过温宣让他看照片来评评。
      “你觉得这个叫张沅的怎么样?我觉得她最好看,而且她的胸好大啊,啧啧……”
      温宣有些窘迫,瞪大了眼:“这样是不是有点不尊重了……”
      “啊?她的胸本来就很大嘛!我有说错吗?你仔细看看,扣子都撑起来了!”
      温宣下意识地往后退了几步。
      室友见他这副样子,也不再开玩笑,只是啧声道:“你也太纯情了点,处男也没这样处的,你平时撸的时候都干嘛去了?就干撸啊?”
      温宣脸都被他问红了,才坐回床上的秦涯把鸭舌帽一摘,扬手往室友那边飞过去,不快地说:“你们看你们的,问他干什么?”
      室友险险接住了飞帽,咕哝道:“我就是看他跟个寺里的小和尚一样,想逗逗他嘛。”
      张桥在旁边打圆场:“人家思想高尚,不像你!满脑子都是些见不得人的玩意儿!”
      “呸,张狗蛋你在这里装什么王八犊子呢?吃老子一拳!”
      两人嘻嘻哈哈地打闹了起来。
      温宣默不作声地回了床拿出了笔记本温习,对室友们继续讨论的话题仍然是一副不感兴趣的样子,秦涯睡在他对床,一边瞥他,一边控制不住地想温宣做那种事的时候会是什么样的,他的脑子里会在想什么?班上有他钟意的女孩吗?
      可是看他这个样子,白色短袖校服,洗得干干净净的,一点儿污迹和褶皱都没有,目光专注地落在书本上,沉浸,求知,脱离周围,很难让人把他和那些动不动就躁动,在夜里射了一□□的男高中生联系在一起。
      对于性,温宣像是一只飞鸟路过一片碧波汹涌的海洋,只是冷冷地看了一眼就飞走了。这也是秦涯始终没有向温宣表露半点心迹的原因,对于飞鸟来说,让它理解海面之下的深邃与辽阔几乎是一件不可能的事。
      今天结契时他直视着神像,因为他心意不诚,在神明面前,他对弟弟犯了戒,神明一定不会放过他,当时他朝神像道,反正如此了,有什么要惩罚他的,全都压在他身上吧。
      温宣却一点儿也不知道哥哥的心事,他只觉得这是人生中最快乐的一天,他牵着哥哥的手,在清透明净的阳光中,步步走下了春山。
      这一年,他们正式成为了兄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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