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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天穹失火(2) ...

  •   真奇怪,自己怎么会忘了关窗帘呢?
      他在晨光中醒来,整个人头晕脑胀的,而且眼眶虚热,疲惫得无法睁开,他缓缓地眨了几下眼睛,当他看向窗边时,他愣住了。
      ——那是在梦中看过很多次的背影。
      梦境萦回之际,那个身影总是像雾气那样朦胧,仿佛随时都会消散。
      他突然感觉喉咙热烘烘的,话语像火苗那样从喉道里窜了上来,他想呼唤那个人,他想看到那张脸转过来。
      “是你吗?”他呓语着。
      这声轻唤如石子投湖,窗边的那道身影立马转了过来,大步走到了他的床前。
      他的身材高大,站在温宣跟前就已经挡了大半的天光,温宣视力没有恢复过来,怎么看也只能看到一张模糊的脸。
      “你又来了吗?”他轻声呢喃。
      秦涯怔了下,没有应答,俯身去摸他的额头试试上面的温度,情况不错,没有那么烧了,但他把手从温宣的额头上撤下来后就看到了一双痴痴凝视着他的眼睛,那目光看起来留恋又悲伤。
      “你是不是很快又要走了?”
      秦涯这回判断出他没有完全清醒了:“我不走,就在这里陪着你。”
      他抚摸着温宣的脸:“你不知道你在发烧吗?昨晚不舒服为什么没有告诉我?我已经叫过医生来给你看过了,药也吃了,现在感觉怎么样?”
      温宣这下完全清醒过来了,他猛地想起了昨晚他在电梯口遇到秦涯的事,然后呢?他完全不记得后面发生什么了。
      秦涯看他没反应,伸手去碰他,但他一下子避开了,那张脸上又露出了昨晚在楼下见到他的表情,震惊,惶惑,呆滞,像见到尸体从他面前死而复生似的——那尸体还是他最恨的那一具。
      秦涯想,他最好别敢像昨晚那样开口第一声就叫他“楚先生”。
      这时温宣的知觉也苏醒了过来,浑身酸痛无比,哪里动就哪里痛,但他还是强撑着支起了半身,靠在床头,凝视着面前的人。
      他好像变高了,样子变得更沉稳也更有气势了,也许是因为在楚家过了七年,周身还透出些凌人的气势。
      对方盯着他:“怎么,认不出我了吗?”
      温宣按着脑袋:“抱歉,我烧得太厉害了,记不起昨晚发生了什么,是你把我送回家的吗?”
      秦涯的表情凝固了:“记不清了?”
      “我只记得在电梯那儿遇到了你,你说你到这里有工作,然后,然后……发生了什么?”他竭力回想,然而那些记忆就像玻璃上的一点雾气,短暂地在脑海里停留了一下,很快就散了。
      “抱歉,我真的想不起了,昨晚我是不是给你添麻烦了?”
      秦涯没说话,只是盯着他,似乎在审视着他是否在说谎。
      半晌,他平静地道:“没关系,反正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
      温宣注意到自己换了睡衣,有点窘迫地将被子往上拉了拉。
      “请问现在几点了?”
      秦涯瞥了他这副戒备的样子一眼,抬手看腕表:“快十二点了。”
      “啊,工作……”
      “你助理打了电话过来,我替你接了,顺便给你请了假。”
      不行,今天的工作很重要,要是全推掉就麻烦了,他得回去一趟。
      秦涯仿佛看穿了他心中所想:“你身体还没恢复,不要勉强。”
      “我还是得去看一眼。”
      他刚一动就咳了起来,他本来就发烧,浑身难受,这么一咳更是眼前发黑,秦涯倒了杯热水回来,一把搂起他,给他顺背,等他咳完了,把水送到他嘴边:“喝点儿水,先别说话。”
      他的动作很温柔,温宣忍不住疑惑起来——秦涯应该比谁都恨他才对,不应该像这样和颜悦色,是不是他还在梦境里?
      他忐忑不安地喝完了水,对方还替他抹去了嘴边的一点水渍,温宣立马退开了。
      “怎么了?”
      温宣垂首不语,过了一会儿才抬起头,低声说:“为什么……难道你都不介意吗?”
      “那你呢?你是怎么想的?”
      温宣想到过去发生的那些事,又想到秦涯现在的身份,还有整个楚家,他拼命压下那些情绪,只用冷静的语气道:“好久没见你,我都要忘了你了。”
      秦涯一言不发地看着他。昨晚才消散的那些恨意又迅速窜了上来,在这关头,他猛然想到温宣刚才醒来时意识不清地说的那句“你又来了吗”——这个“你”可不一定是在说他,很可能在说别的和他同床共枕过的人呢,“又”,这里还有个“又”字。
      “我也一样,都快忘了你了。”最终他说道。温宣低下头,盯着被子上他那双苍白的手:“是啊,毕竟都七年了。昨晚谢谢你照顾我,我……”
      秦涯打断了他:“你先收拾好,然后出来吃饭。”
      他起身将窗帘拉上,然后出去了。
      温宣静静地听着那个人的脚步声远去了,他下了床,呆站在原地。卧室里的一切东西都埋没在黑暗中,失去了色彩,只有一个个带着物体轮廓的阴影,温宣仿佛站在了落满黑色灰尘的梦境里,他突然感到没顶而来的窒息,急忙向周围摸索,摸到床的边缘后,难以承受般跪在了地板上。
      这时,他碰到了秦涯的外套,先是一愣,然后蓦地松了一口气。
      啊,这不是梦。
      他像个圣徒那样跪在床边,双手紧紧地交握着,头抵在上面,在越来越喧嚣的耳鸣中,他激动得浑身发颤。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出了房间。来到餐厅时,他呆了一下。
      “这么多菜吗?”
      “你挑自己喜欢的吃,都是清淡的,不用担心。”
      温宣低声道了谢,然后安安静静地吃了起来。
      秦涯则坐在他对面,看着他吃。两人都没有怎么说话,寂静的屋子里只有勺子触碰碗壁的声音。
      温宣没有看他,他一边吃,一边想这场重逢,为什么他会恰好住在这里?真的只是巧合吗?楚老爷子怎么愿意放他过来?退一万步来讲,就算秦涯真是特意来找他的,他们的关系也不可能恢复如初了……
      他正胡思乱想时,秦涯正趁着这个空隙环视周围。
      他对温宣太熟悉了,连摆放杯子的位置,桌椅的布局,装饰摆件……全都了如指掌,一瞬间他以为他回到了七年前同居的那个屋子,不过这里的生活条件要好多了。
      这七年来,他不停地往温宣的卡里打钱,当时他想,如果温宣不想见他,那就让他的钱代替自己去见温宣吧。现在看来,他应该过得很好,没有受过苦,他稍微安心了。
      他将目光落回到温宣身上。
      他吃东西的样子和以前一模一样,生了病会不自觉地微微蹙起眉头,这一点也没变。
      窗外的阳光慢吞吞地从温宣的后背爬进了他的衣领里,啊,还有脖子,这里的肌肤还是和以前一样白皙,简直像雪光般耀眼。
      温宣若无其事地吃着早餐,这种平静显得很冷峻,秦涯仰在椅背上,面无表情地盯着他,然而餐桌下,他的整只手攥紧了,紧到指节都在阴影中发白。

      西弗尔原本归本国有名的赫斯特德家族私人所有,如今已经成为曼德斯切尔规模最大的藏书馆和博物馆,面向公众开放。
      自从温宣当上了古籍修复部的部长后,他的工作量就少了大半,平时只需要调度和指导底下的人就行了,不过他做事一向认真负责,因此所有人中最忙的还是他。
      他到了西弗尔后,大家都围过来关心他的身体情况,因为他入馆以来从未请过假,身体不适也坚持来上班,今天他突然缺席,每个人都在猜测是不是发生了什么意外。温宣不得不向大家解释了一番,让他们安心。
      待大家散去后,他的助理萨拉问他:“温,你原来有哥哥吗?”温宣都呆了:“为什么这么说?”他记得只在他们面前说过他没有父母。
      “我今天早上打电话给你,一个男人接了,他说是你的哥哥,还替你……怎么了?为什么你看起来很惊讶?”
      “不,他不是……只是……”他的手腕一抽一抽地痛,不得不把杯子放下,否则他就拿不稳了。
      “失礼了,我想去下洗手间。”
      他飞快地离开了,进了洗手间,双手撑在台子前,一动不动地站着,过了好一会儿,耳朵里在听到“哥哥”那个词时响起的轰鸣音才一点一点消下去。

      温宣勉强平复了心情后,回到个人更衣室换衣服,但他撩上袖子时,忽然发现手臂上有点痕迹,他一把撩了上去,整个人呆住了,那条白臂上全是吻痕。
      晨起穿衣服时他只开了壁灯,光线很暗,所以到了现在才发现这件事,他又对着镜子撩高了衣服下摆,瞪大眼睛看着自己腰腹上密密麻麻的吻痕,接着他又检查了腿,腿上也有,就连脚腕上也……
      温宣退倚在墙上,浑身火烧似的烫了起来。
      怪不得他觉得下面有点胀痛,当时他以为只是发烧太严重了而已,便没有放在心上。
      温宣呆立了一会儿,默默将衣服拉下去。
      等他换好工作服出来时,一走到修复室,就听到里面热烈的谈话声。
      一个叫方明的中国籍修复人员叫道:“上个周跟着国物局的人去列日金住了两晚,不愧是大酒店,床舒服得真要命!”
      “因为不是你付账单,你当然感到高兴了。”萨拉道。
      方明嘿嘿笑了两声:“这都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你们猜猜我见到了谁?”
      “那里住宿的都是有钱人,你见到谁也不奇怪。”
      “不只是有钱人,还是风口上的人物——我见到了楚鉴!”
      这个名字一出,一部分关注国际新闻的人都啊了一声。
      温宣一下转过头来,脱口而出:“你见到他了?”
      方明看到向来沉稳的他反应如此之大,以为他对八卦有兴趣,便兴致勃勃地说:“你没见到他吗?哦,对了,你前一天晚上走的,估计错过了,其实我也没怎么看清楚他,隔了老远看他走过去了,他周围好多保镖呢!”
      这时,一些不关心新闻的人已经被勾起了好奇心,忙问方明他是谁。
      方明偏要卖个关子:“你们都知道列日金酒店当初是谁收购的吧?就是他爷爷,现在主人估计已经变成他了。”
      当年楚氏集团是在曼德斯切尔起家的,赚够了之后才将发展重心转移到了中国。列日金这所百年酒店被他家收购后起死回生,两年后就成为了本国地标性建筑物。
      方明继续道:“因为他爷爷三个月前死了,所以……”
      “死了?”温宣失声道。
      方明看他这样惊讶,好像死的是他爷爷一样,便奇道:“怎么了?你不知道吗?这老头死的那一个月里,国内的头条天天都是他们家的,不只是为了他死的这件事,还因为他们家遗产的分割,老人把大部分财产都留给一个孙子了,就是楚鉴。那可是一笔巨额家产啊!其他儿子女儿,孙子孙女,从屋前排到屋尾,只讨到了一点儿边角料,你说气不气人?”
      大概这种豪门争斗永远是个让听者乐此不疲的话题,其他人忍不住问:“真的吗?为什么他不给其他子女多留点儿钱?”
      “这个孙子最合他心意呗,最离谱的是,这个孩子还不是从小在他身边长大的。据说他还是个婴儿的时候就和他爸被人绑架了,他爸被救回去了,他却被绑匪扔了,从小在孤儿院里长大,一直到上了大学才被家里人找回去。更惨的是,他被找回家的前一两个周吧,他爸就正好死了,都没能赶上见一面。要说他爸,那才是真正的第一任太子爷,本身就是被当成继承人来培养的,结果英年早逝,白发人送黑发人,估计是他死了让老人心里太难受,所以把这个儿子的小孩当成继承人来培养。”
      说完他又啧啧道:“只是这当爷爷的心也着实太偏了点,都偏到太平洋了,什么东西都留给这个小孙子,不给其他人多留一个子儿,所以你看看他得多招其他人嫉恨,一个个闹得惊天动地,恨不得把他杀了。不过人家还真有本事,是他的东西还真就没让别人分到一点羹,半点话柄都没让人落下。所以我就说吧,能在这种家族里混下来的就是有本事,也难怪老头子会把全部家当都交给他管。”
      他感叹道:“所以说,干得好不如投胎投得好,哪怕当了孤儿也能半路改命,变成富家大少爷,长得还帅……”
      这时他突然想到温宣也是孤儿,赶紧转移话题:“不过这人也是心狠手辣,他三叔是闹得最凶的,结果他们一家前不久就出车祸死了,正好在这个节骨眼上,要说没动什么手脚,我是不信的,而且就是从这件事之后,其他人就立马安静了,这就叫手段……”
      温宣早已经默默离开了。
      这些年来他一直偷偷收集他的消息,看他在新闻中出现的身影,偏偏这三个月里他忙得没有和外界的信息接触,正好错过了一切。
      他回到椅子上,立马查找关于他爷爷去世的全部新闻,刊登出来的图片里,记者们像猎狗那样将他的车围住,保镖们为他开道,他的脸隐藏在一把把黑伞中间。他不明白他们为什么要步步紧逼一个丧失了亲人的孩子,“楚氏集团新任掌权者”?他们怎能写下这样的标题?如果他有能力,他会想要自己的爷爷活得比谁都要长。剩下的时间里他完全没办法做事,只要一想到秦涯在葬礼上的样子,他就感到非常心疼,如果当时不离开他就好了,遇到这种伤心的时刻,他是不是就能在他身边安慰他了?
      他为什么不能更关注一下他的信息呢?他的愧疚和心疼对三个月前就开始经历离别之痛的他而言,全都显得太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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