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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孤雀惊风(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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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梦第二天告诉了孩子们这个好消息,孩子们不能完全懂得这里面的意义,他们看老师高兴,自己也跟着高兴,跟着欢呼了半天。等她回办公室的时候,秦涯突然跑来问她可不可以带他去见温宣。
这是进院以来这孩子第一次主动找她说话,林梦略作思考后就答应了,她摸摸秦涯的脑袋:“你好像还挺关心温宣的,为什么呢?”
秦涯反感地避开了林梦的手:“我有东西要给他,答应了他的。”
林梦夸张地哇了一声,笑道:“原来你答应过要给他东西的吗?很不错嘛,你是个说话算数的男子汉。”
“我们什么时候去医院?”秦涯只想知道这件事。
“马上,我正好要去看他,那你就跟我一起吧。”
他们进病房的时候,温宣是醒着的,正盘着小腿坐在床上看一本破破烂烂的插画书,听到脚步声他就立马抬起头,见是林梦后开心地笑了起来:“林老师好!”
他认出了林梦身边的男孩是之前醒来看到的那个人,他也想跟他打声招呼但又不知道他的名字,于是只好对他露出了一个笑。
“诶,你也好,感觉怎么样啦?今天有没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
“没有,药我都乖乖吃了的!”
林梦笑着把秦涯带到他床前说:“小宣,这是我们班上新来的小哥哥,昨天忘了跟你说,他叫秦涯,比你大两岁,你叫他秦涯哥哥就好了。”
温宣立马点了下脑袋:“我记住了!”
秦涯一心惦记着要把糖给出去然后走人,所以没等他再说话就把兜里的糖拿出来扔到温宣床上:“给你的。”
温宣低头拿起来,看清楚是糖后,冲秦涯笑道:“谢谢秦涯哥哥。”
他说话的声音就像是小鸟的叫声一样,秦涯听了心脏缩了一下,像被羽毛搔了似的发着痒,但他面上仍然没有什么表情,从鼻子里含含糊糊地“喔”了一声。
林梦拍拍秦涯的肩膀,交待道:“秦涯,你先帮老师陪一下小宣好不好?老师要和护士姐姐说会儿话,等下就回来。”
她又简单地交待了不能大声吵闹之类的话,接着出了病房。
一时间小小的屋子里就剩了两个人,温宣性格有些害羞,因为常年住院,他也没怎么和同龄人交往,再加上秦涯这个人眼睛天生生得有点儿傲气,不笑的时候看起来更不好惹,他盯着自己看,温宣就有些怕他,只好装作要看书的样子低头翻着书页,过了会儿,他觉得这样对人不礼貌,而且什么话也不说显得怪怪的。
他闷着脑袋,把秦涯的那包糖抓在手里,看起来很感兴趣似的玩着,捏来看去,可是秦涯还是没说话,他想了想,小手紧张地按上那本童话书的书角:“哥哥,你要看书吗?” 说完后他把书往秦涯那里推了点。
“我有些字不认识。”实际上他没上过学,没一个字是认识的。
“没关系啊,我念给你听好不好?”他往旁边挪了下,空出一个位置来,“我们一起看吧。”
秦涯迟疑了一下,还是走过去了。
他要上床的时候,温宣连忙道:“哥哥,把鞋子脱了再上床吧,等下床单弄脏了,护士姐姐会很累的。”他探过身子,替秦涯脱了鞋。
秦涯突然有点儿不耐烦了,但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没走,这时他把枕头掀开了一下,看看下面有没有藏什么对付他的石头,或者放了蜈蚣虫子这些。
“秦涯哥哥,你在找什么?”
“没什么。”他放下枕头,坐了下去,床上残留着温宣的体温,他别扭地挪了下身体。
温宣把书摊开放在了二人的膝头上,开始稚声稚气地讲起上面的内容来。秦涯的注意力根本没有在故事上,他只注意到了温宣的声音,那声音让他想到春天刚来的时候,那些停在枝头轻轻唱歌的小鸟。
他心不在焉地听着,目光落到了温宣的手上。
“这里是什么?”他指着温宣手背上密密麻麻的青色淤痕问。
“输液留下的。”他看秦涯不懂,便解释道:“就是有个大瓶子,里面装着药水,然后护士姐姐把针扎到我手里,药水就流进来了。”
秦涯听懂了,他之前被村医扎过屁股,扎得他从地上跳起来,他知道那种感觉,他又盯着温宣手背上的针孔看,心里吃了一惊,扎这么多,他不觉得痛吗?
温宣注意到他的目光,默默把手藏到了被子下:“哥哥,我们继续看书吧。”
秦涯“嗯”了一声,但是眼睛已经悄悄往周围看了起来,这个房间让他感觉很不舒服,四面合起来,像一个白色的纸盒子,铁制的床沿摸起来又冷又硬,空气里还飘散着消毒水的气味,连阳光进了这里都显得黯淡无力了。
他听其他小孩说过,温宣经常在这里住,不能离开,一时间他非常困惑,他是怎么待得下去的?哪怕有人拿两包摔炮跟他换,他也不愿意在这里待一天。
等到探望要结束的时候,秦涯犹豫了下,悄悄朝温宣说:“你还想要糖吗?我明天再给你一些。”
温宣开心地点点头。
结果第二天林梦请了假没来长明院,秦涯始终找不到机会出去。终于到了晚上,他们关灯睡觉后,秦涯带着今天体育课老师给的一把糖,偷偷跳下床。他们这些孤儿睡的是大通铺,他踮着脚从这些床位中穿过,然后从窗子翻了出去,趁着月光溜到了围墙边,他想翻墙到隔壁的医院去。
但是这堵墙对小孩来说太高了,墙沿上还扎着一堆碎玻璃片,月光下反射着幽幽的冷光。但是他没有放弃,沿着墙走了会儿,忽然眼前一亮,前面有一棵歪脖子树,树干刚好够到墙头。
这不是有办法了吗?
他顿时充满干劲,敏捷地爬上了树,然后跪爬在歪出来的那根枝干上,爬到最边上,这时距离墙头还有一米远,密密麻麻的碎玻璃片晃进他眼里。
栽到上面可不得了,他有点退缩了,但还是鼓起勇气颤颤巍巍地站起来,他望着这道窄窄的墙头,屏住呼吸,一动不动地站在那儿。
突然间,这道小小的影子爆发出一股轻巧的力量,敏捷一跃,树枝轻轻地响了一下,而他已稳稳地站在了墙头。
我果然最厉害!秦涯得意地环顾着周围,欣赏了一下这个高度的风景,然后瞅准落脚点,一下就跳进了医院里。
他的身体天生比别人强壮灵敏,落地时无师自通就知道收着劲,最后地上只是很轻的一声,连保安都没有惊动。
秦涯记路的本领很强,他左右看了看,一下就找到了温宣病房的位置。
病房在二楼,对于一个小孩而言有些高了,好在医院的各个角落都种着大树,秦涯不费吹灰之力就窜上了一棵树,顺着延伸出来的树干爬到了温宣病房的窗前。这晚月明风清,窗台在月下一片银白,秦涯胆子很大,一下跳到了窗台上,然后猫着腰推开窗,跳了进去。
他刚一落脚,就听到温宣害怕的声音响起:“是谁啊?”
“我是秦涯。”
温宣摸索着把床头的灯打开,看到是秦涯的那一刻他长长地呼了口气:“秦涯哥哥,你来这里干什么呀?”
秦涯把糖拿出来放他跟前。
“我说了要给你带糖的。”秦涯看他一副好像忘了的样子,莫名其妙来了气:“你不想吃那我就扔了。”
“我要吃啊!”温宣连忙接了过来,稚声稚气地说了一声谢谢哥哥。
不知怎的,秦涯那点气立马消失不见了。
“我刚才还以为是鬼进来了,叶子的影子一直在动。”温宣指着墙说。
秦涯看到上面映着窗外的树影,可能是刚才自己把树干的动静摇得有点大,吓到他了。
这时风声过树,抖动枝叶发出呼呼簌簌的声音,墙上的黑影也跟着摇晃起来,温宣的肩膀颤抖了一下。
“你怕什么啊?”
温宣缩了下肩膀,小声地说:“我没有怕。”
外面又响起了一阵风声,温宣又抖了一下。
秦涯觉得他很好笑:“你还说你没怕。”
“我本来就没怕啊。”
“没怕就没怕吧,我要走了。” 秦涯假装要离开。
温宣急得立马拉住他的袖子:“你别走!”
秦涯退了回去:“行吧,我不走。”
温宣放心地松了手,对他露出了一个软和的笑来。
“你来这里对林老师说了吗?”
“没有,我翻墙过来的。”
温宣像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结结巴巴地说:“你、你出去不跟老师说吗?那林老师她不会担心吗?”
秦涯根本不在乎她担心不担心,随口说:“她不会,我又没有死,她为什么要担心?”
温宣想了想,竟然被他说服了,没有再问这个问题。他打开糖果包装纸:“你吃过糖了吗?”
“没有。”
“那就一起吃吧!”他把剥开的那颗糖递到了秦涯嘴边,秦涯犹豫了一下,凑过去吃下去了,温宣也剥了一颗含嘴里。
两个孩子吃得嘴里咕嘟咕嘟的,硬质糖果碰到牙齿上,发出好玩的声音,两人看着对方,不约而同笑了起来。
温宣道:“哥哥,你什么时候回去啊?”
秦涯看他有点舍不得自己似的,他说:“明天早上吧。”
“你要在这里睡呀?”
“不行吗?”
“当然行了!就是不要被护士姐姐看到……”说完他听了听走廊外,“我们还是把灯关了吧,等下有人要进来。”
秦涯关了灯,在月光下上了床,幸好他俩都是小孩,睡起来也不挤。但是秦涯一躺下去就觉得怪怪的,被窝里怎么有点冷?他的手摸索着,摸到了温宣的身体。
“你身上怎么凉凉的?”
“我生病了啊,所以我的身体不好。”
秦涯看了看温宣,在月光的笼罩下,那张小脸像在发着微光似的,睫毛垂着,投下两弯淡淡的影子,秦涯觉得他真好看,他见过的所有小孩里没一个比得过他的。
夜风倏然而起,窗子时不时被摇曳的树枝打着,温宣的肩膀又缩了起来。
他在害怕,秦涯想着,下意识把他的肩膀搂过来了,温宣乖乖地贴近了他,小手半握着放在秦涯的胸膛前。
哇,他就像被子一样软。秦涯不知所措起来,他想推开温宣,纠结了半天反而把他全部抱进了怀里,这时他发现温宣好小,而且他的头发上散发着一股干燥,温暖的气味儿,他悄悄嗅了嗅,心里不知道为什么有点痒痒的,好像心脏被他的头发丝挠了一样,他想躲开这种感觉,于是松开手,让自己退远了一点。
温宣立马跟着贴了上去。
秦涯哼笑道:“你到底在怕什么?”
“有鬼。”
“哪里有鬼?”
“就是有鬼嘛……”窗外影子又动了起来,温宣紧紧地闭上眼睛。
秦涯觉得他好好笑,伸手去捏他长长的睫毛:“如果我是鬼,我不会来吓你的。”
眼帘动了动,温宣睁开了眼睛:“为什么呢?”
“因为……我不告诉你。”
温宣觉得他坏坏的,但他又觉得他很好,因为从来没人会特意溜过来给自己送糖,还陪他说话,这时秦涯在他的心里一下子达到了好朋友的高度,为此他甚至可以忍受好朋友身上那股酸酸的汗味。
“哥哥,你要睡觉了吗?”
“我不是很想睡。”
“哦,那我也不睡好了。”
但是秦涯眼睁睁看着他打了个哈欠,然后眼皮眨了几下,缓缓地闭上了,秦涯还在疑惑闭着眼睛干嘛,等听到他长长的呼吸声时,他才明白他睡着了。
“喂。”
小孩的眉头只是皱了一下。
没劲了,他感到很无聊,只是呆呆地看着月光的影子在温宣脸上移动,接着这片月光越来越模糊,他缓缓地眨着眼睛,也睡过去了。
第二天凌晨,通常这时候秦涯家草栏里的鸡会打鸣,他已经养成了自动醒来的习惯,这时他朦朦胧胧地摸到自己怀里好像趴着什么东西,心里一跳,不管三七二十一,就往外一推,温宣便连人带被摔到了床下。
“啊!”一声闷叫,温宣从被子里钻出个小脑袋来,他看了看四周,又抬头看了看秦涯,傻乎乎地笑了:“我还是第一次在地上醒来呢。”
秦涯也笑了,他跳下床,把温宣抱回床上。
“我要走了。”
温宣依依不舍地看着他,秦涯心里闹腾得厉害,但他知道再过一会儿,那些老师就会发现他的床位是空的,他必须回去了。
“我真的走了。”他一脚踩到了窗台上,这时晨风吹来,空气里传来淡淡的蔷薇花香,他突然扭过头,朝温宣道:“喂,你喜不喜欢花?”
“花?喜欢啊。”
“哦。”他敏捷地跳到了那根粗枝上,回头看了温宣一眼,温宣立马朝他挥挥手,他笑了笑,滑下了树枝。
天空微明时分,长明院的墙边闪过一道小小的黑影,睡厅的门轻轻开了一下,又完好如初地合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