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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赎罪 ...

  •   晨光穿透纱帘时,我正被潮湿的梦境困住。陌生的手掌在皮肤上游走,像春日融化的雪水渗入冻土。那人唇齿间有薄荷的凉意,呼吸却炙热如七月流火。当他的指尖探入腰间褶皱时,我听见布料发出细碎的呜咽。

      七点整的闹铃将梦境割裂成满地碎片。我望着天花板的霉斑,感受着黏腻的床单紧贴肌肤。

      盥洗室的水汽氤氲中,镜中人的耳垂红得像浸过朱砂,这具身体竟比意识更早洞悉欲望的形状。不合时宜地想起南希餐厅那天,他接过衣服时,尾指似有若无擦过手背,带起蛰伏的电流,袖口沾染着红酒与雪松的气息,唤起旖旎的梦境。

      欲望再次升腾。

      我打开凉水,强压下不合理的冲动。

      一如既往的安排,我吃完早饭后,拿着电脑和包去了学校,今天是毕业答辩的日子。

      很多人都是穿着正装来的,希望给老师留下一个好印象,相比起他们来,我的白色体恤蓝色牛仔裤显得很不正式,也不严肃。

      我坐在外面,最后对我的PPT进行修改。

      终于找到你了!"

      安淮从身后扑来时,我险些将笔记本电脑掷向廊柱。屏幕上未保存的答辩稿在光影中惊慌颤动,像被惊飞的燕群。

      “陆安淮,虽然他也许本来就要坏了,但也绝不能阵亡在这会儿”,我无奈的说。

      "这破铜烂铁早该进博物馆了。"他屈指弹了弹泛黄的键盘,金属耳钉在晨光里划出银弧,"等答辩结束,带你去挑最新款庆祝你保研成功好不好?"

      “你答辩过了吗?”我没有理他画的大饼。他顿时蔫成霜打的茄子,合掌作揖时皮衣发出委屈的窸窣声。这个永远学不会扣好衬衫第三颗纽扣的家伙,此刻正用沾着油彩的手指扯我衣摆:"慕老师行行好,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我没理他。

      他又拽住我的衣角。“好阿榆,帮帮我吧,你忍心看我大学毕不了业吗”

      我改完最后一个字,在我打算合上电脑时他又趴在我的键盘上。

      “我要吃火锅”我理直气壮的提要求。

      “没问题,我现在就订,中午的”,他脸上的小酒窝让他笑起来像个孩子。

      “先说好啊,我拒绝你的摩托车”,我想起上次坐他的摩托差点酿成交通事故,现在仍旧有点心有余悸。

      “没问题”他很爽快的同意了。

      “下一位”,我听到有人喊

      我推开他毛茸茸的脑袋,闻到熟悉的薄荷发胶味:"火锅要菌汤鸳鸯锅。"

      我郑重的交代他,然后走进答辩室。

      没多久我就出来了,我打算先和安淮去图书馆帮他修改论文。

      图书馆门口有很多人围着一张海报,我想也许是要举行什么活动,但我并没有兴趣了解,我先走进了图书馆找地方。

      图书馆落地窗外,玉兰花正簌簌落在石阶,我透光窗户看向外面,安淮举着手机挤过人群,屏幕上赫然是优秀校友的海报。逆光拍摄的侧影轮廓深邃,袖口折射出细碎银芒,引起一阵熟悉的感觉。

      我想这世界应该也没有那么小。

      四月末的梧桐絮飘进窗棂,落在安淮乱糟糟的论文草稿上。他正用钢笔尾端戳自己酒窝,这个从中学延续至今的小动作暴露着焦躁。

      “数据模型部分..我划掉整段论证,墨迹在再生纸上晕开灰斑。空调出风口的嗡鸣与翻页声构成白噪音,直到安淮突然撞翻椅子--木腿与地砖摩擦发出刺耳悲鸣。

      数百道目光瞬间汇聚到他一个人身上。

      他瞬间红温,站起来把椅子复归原位,旁边的女孩子哀怨的瞪他一眼,表现出被打扰的不悦。

      “阿榆,去吃饭吧”,他用笔戳戳我的胳膊。

      我看了看手机,已经要一点了,我下午还要兼职。

      “走吧”。

      玻璃窗凝着白雾,火锅蒸腾的热气里,安淮正把毛肚烫成波浪卷。红油溅上他新买的铆钉皮衣,他却只顾往我碗里堆牛肉:"多吃点,你这腰细得跟纸片似的。

      我正在备忘录记下他论文的十七处硬伤。红油在铜锅里翻涌,他突然凑近低语:"听说那位传奇学长要回来开讲座,和你研究方向完全契合呢。"

      “是吗”,我敷衍的回答他。

      ————

      到店的时候,小夏提起有一位先生刚离开,留下一套衣服说是给我的,她把袋子递给我,我走到休息室拆开袋子,拿出那套泛白的卫衣,很干净,带着一种很好闻的清香,像茉莉。

      袋子里不止一套衣服,衣服下面压着一个精致的盒子,像是情人节给予恋人的礼物,我把盒子拿出来打开,是一条围巾,红色的,手感很好,上面有张纸条

      .[感谢你的帮忙,这是谢礼,希望你生活愉快]

      是很漂亮从容的字,只是这次没有笑脸。

      于是我把这张纸条也带回去,和那张便利贴放在一起。

      深夜修改论文时,台灯在稿纸边缘晕开暖黄光晕。安淮发来六十秒语音方阵,背景音是摩托车轰鸣:"改完带你去兜风!"

      我望着窗外飘落的雨丝,将那条红围巾轻轻缠在椅背。羊绒纤维里浮动的茉莉香,与便利贴上从容的"生活愉快"笔迹微妙重叠。

      明天是他的忌日。

      墓地在城西,好在有直达的公交,我去了花店,买了黄色和白色的菊花。

      城郊的盘山公路蜿蜒如挽联。公交车颠簸着经过第六个急弯时,怀中的白菊已抖落三片花瓣。登山杖戳进泥泞的刹那,我听见童年那只青瓷储蓄罐碎裂的声响——父亲攥着满手瓷片,眼底映着高利贷借据的暗影。

      要进到里面还要再爬半个小时的山,前天晚上下了雨,上山的路不好走,我只能一步一步慢慢来,我暂时不想葬身于此。

      怕什么来什么,脚底不小心踩到了石头,滑了一下,顷刻间与地面来了一场不情不愿的亲密接触,腐殖质的泥土味冲进口鼻,一如七年前的冬天,他拽着我的头发往湖面按时,鼻腔也是这般腥涩。

      卫衣和裤子都染了泥,花也顺着坡滑下去了,我费了很大力气爬起来,没有处理身上的泥,也不想下去捡花,而是接着向上走。

      这里应该是很久没有人来过了,墓碑很脏,上面只有一束不知道枯死了多久的花,看起来像我去年来时买的那一束。除了我,应该不会有人记得他。

      我在口袋里找到纸想要擦一擦墓碑,却发现刚刚摔的那一跤,泥水渗进口袋里,纸也不干净。

      于是也作罢了。

      “我来了,你应该还在怪我吧,原谅我什么都没带,发生了一点意外,你见到我妈妈了吗,她应该还是深爱着你的吧”。

      他也不会回答我的问题。墓碑上的人笑的很和善,一点都不像是会赌博借高利贷家暴的人。

      是啊,毕竟这是他在沾染那些恶习之前拍的照片,那时候他还是一位风度翩翩的中学语文老师,会带我出去玩,满足我所有的小愿望,会在下班前和睡觉前给妻子一个缠绵的吻,会在某个不经意的一天准备惊喜…

      墓碑的裂痕里探出几茎野草,像从旧照片边缘溢出的时光。我跪坐在潮湿的泥土里,靠着冰凉的大理石。

      多年年前那个雪夜,他也是这样倚着门框,威士忌酒瓶在脚边滚出寂寞的弧度。

      雨水顺着发梢渗进卫衣领口,又恍惚看见十五岁那年,醉醺醺的男人举着酒瓶摇晃:"你妈的首饰呢?藏哪儿了?"

      同一张脸却判若两人,幸福和地狱原来只在于瞬间。

      我坐了整整一个下午,等到雨势渐大,才起身离开。

      离开时我回头看向墓碑上的照片,他会永生永世在这里向母亲谢罪。而我也会长久地被噩梦折磨。

      我们都有罪,我们都该赎罪。

      雨丝在青石板上织出银色蛛网。远处松涛阵阵,恍惚又是母亲哼着童谣轻拍我后背的夜晚。那个会为我手抄诗集的男人,最终变成催债人刀尖下的数字,沉在护城河幽绿的水草间。

      小雨落在脸上像是微凉的吻,下山的路并不好走,为了避免自己再摔一跤,我走得很慢,半个小时的路程我走了四十五分钟,但很糟的是,小雨变成了大雨,公交停运了,打车软件也毫无反应。

      我思考能来接我的人,发现除了安淮,谁也帮不了我。

      我最后还是给安淮打了电话,说明我的情况后,手机里却陡然间传来摔东西的声音。

      “安淮,你在听吗”我试探的问到。

      “我知道了,我很快就去,你先找个能挡雨的地方”说完他就挂了电话。

      我看着手机仅剩的不到百分之十的电量和没有丝毫停暂之意的雨,祈祷他快一点来。

      我冒着雨向前跑,我想这样应该可以早一点碰到他。

      雷声在云层深处翻滚时,安淮的摩托车划破雨幕。雨水顺着他的黑色机车服流淌,往常嬉笑的神情此刻绷成冷硬的线条。他甩过来的头盔还带着体温。

      引擎咆哮声里,安淮的发梢正往下滴着靛蓝色颜料。头盔扣合的瞬间,我看见他皮衣内侧未洗净的血迹——方才电话传来的破碎声,此刻化作肌肤上一道道蜿蜒的伤口。

      "抓紧。"他声音闷在头盔里,腰腹肌肉在掌心下绷紧。雨水模糊了所有街景,唯有后视镜里他紧抿的唇线,像某种沉默的诘问。

      疾风卷着雨针穿透雨衣,体温在时速表攀升中渐渐流失。意识沉入黑暗前,最后记得的是他后背传来的震颤,像极了梦中那人擂鼓般的心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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