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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血色默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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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过最后一个山坅,整个村落突然撞进他们视野。上百座吊脚楼依山而建,暗红色的木墙爬满青苔,飞檐上蹲着面目模糊的石兽。
最诡异的是一株五人合抱的槐树矗立在村口,枝干上系满褪色的红布条,在暴雨中如同凝固的血泪。
"和永宁村的布局一模一样。"付彦啵的声音卡在喉咙里。他想起永宁村那株吊死过三个逃跑女人的老槐树,潮湿的霉味突然变得刺鼻。
几个戴斗笠的村民从屋檐下投来阴鸷的目光,有个老妇人正在往门槛上撒朱砂。当古潼举起记者证时,抱着婴儿的妇女突然转身进屋,木门摔出沉闷的声响。
"这里不欢迎外人。"穿靛蓝布衣的老者从祠堂踱出,手里盘着两枚包浆的核桃。他的左眼蒙着白翳,右眼却亮得骇人,"天黑前离开。"
付彦啵注意到祠堂门缝里渗出暗红的烛光。在他姑姑的日记里,曾用颤抖的笔迹写过:"他们把不听话的女人拖进祠堂,整夜都能听见凿木头的声音......"
"老人家,我们的车抛锚了。"顾城上前半步,恰到好处地露出腕间的百达翡丽,"只需要借宿一晚。"他此刻完全不像警察,倒像某个养尊处优的公子哥——这是他们演练过无数次的伪装。
老者的核桃发出急促的咔嗒声。屋檐滴水在付彦啵后颈蜿蜒成冰凉的蛇,他数着心跳,直到老者哑着嗓子喊:"阿彩!"
竹帘掀动时带起陈年的霉味。出来的少女约莫十六七岁,穿着不合身的宽大苗服,裸露的脚踝上布满新旧淤青。最刺眼的是她脖颈的银项圈——和永宁村女人们戴的一模一样。
"带客人去西厢房。"老者说。
阿彩垂着头带路,银饰碰撞出细碎的哀鸣。经过马厩时,付彦啵瞥见草料堆里半掩的麻绳,绳结上沾着暗褐色的皮屑。他的太阳穴突突跳动,这是姑姑日记里描述过的捆人手法:三环套月结。
厢房比永宁村的更加阴冷。付彦啵抚摸过褪色的雕花窗棂,指尖突然传来凹凸的触感。就着昏黄的灯泡,他看到窗框内侧布满指甲抓挠的痕迹,最深的一道里嵌着半片断裂的指甲盖。
"看这个。"顾城掀开床板,底层赫然用血写着"救救我们",字迹被反复描画得支离破碎。他取出紫外线灯扫过墙面,更多血手印在蓝光下浮现,有的指节分明是孩童尺寸。
窗外忽然传来铃铛声。付彦啵贴到窗边,看到八个壮汉抬着蒙黑布的竹轿往祠堂去。轿帘翻飞间,露出一角绣着并蒂莲的红盖头——那分明是死人入殓用的寿鞋样式。
"我去祠堂看看。"古潼抓起微型相机。
"太危险了!"付彦啵按住他肩膀,"等等......"
"我等了二十年!"古潼甩开他的手,摸出贴身藏着的照片。泛黄的相片上,姑姑穿着碎花连衣裙在槐树下微笑,耳垂的朱砂痣鲜红如初。而永宁村档案里那张被折磨得面目全非的脸,左耳同样位置有颗黑痣。
付彦啵知道自己按不住古潼,他看一眼顾城,像是说“我和他去”,顾城深吸一口气,直言这里我们还不清楚状况,“先在外围熟悉一下,不能盲目行动。”
“嗯。”付彦啵拽着古潼的胳膊答应顾城,付彦啵一直跟着古潼,顾城则在院子附近四处转悠。
暴雨冲刷着祠堂青石板上的符咒,朱砂绘制的古怪图腾在雨中洇成血泪。古潼跟付彦啵屏息摸进偏殿,浓重的檀香里混着若有若无的腐臭。神龛上供着个三头六臂的神像,其中一张脸竟是微笑着的孕妇。
突然,供桌下传来细微的敲击声。付彦啵蹲下身,发现地砖缝隙渗出新鲜的血珠。他摸到暗扣,刚想通知在后面找东西的古潼,就感觉后颈突然袭来一秒剧痛。
付彦啵倒下时,映入眼帘的是阿彩惊恐的脸,少女手中的烛台还在滴着热蜡。听到声音的古潼刚想出来又被眼前的一切吓得缩了回去,他告诉自己这个时候千万不能被抓,自己要把消息告诉顾城,否则救不出付彦啵。
"你们不该来......"阿彩的呜咽混着渐近的脚步声,"祭典要开始了......"
门外传来古老钟声的沉闷响声,阿彩放下手里的烛台关门走了出去。古潼悄摸从后面走出来,拽着地上晕倒的付彦啵就往石像后面拽。
顾城从窗户翻身进来,他接住付彦啵软倒的身体,闻到他发间若有若无的茉莉香,古潼大惊失色——那是他姑姑生前最爱用的洗发水味道。
这个发现让古潼心脏紧缩,仿佛他们怀中的躯体正在与二十年前的亡魂重叠。
"醒醒。"顾城轻拍付彦啵的脸颊,指尖沾到冰凉的雨水。祠堂外的脚步声越来越近,阿彩的银项圈在黑暗里叮当作响,像催命的丧钟。
付彦啵睫毛颤动,后颈的钝痛让他想起十二岁那年。姑姑失踪的雨夜,他也是这样蜷缩在警局长椅上,直到顾城的父亲——当时负责案件的刑警队长——把自己的警服外套披在他颤抖的肩头。
"......定位器......"他含糊地说着,摸索胸前的纽扣。顾城立即会意,摘下他第二颗纽扣里的微型发射器,塞进神像手中的青铜钵盂。这是他们约定的紧急信号,警局那件旧物证袋里,还留着当年顾父从永宁村神像手中找到的半个指纹。
杂乱的脚步声停在偏殿门口,顾城突然将付彦啵压倒在供桌下。腐朽的经幡垂落下来,隔着发霉的绸布,付彦啵感觉到顾城胸腔剧烈的震动。这个距离太近了,近得能看清他虹膜边缘的星芒纹——那是他去年生日时,在射击场打中十环后发现的秘密。
"别动。"顾城撑着臂膀对古潼说,一旁温热的气息激起付彦啵一片战栗。他左手扣着付彦啵的腰,右手摸向靴间的匕首。供桌外,老者浑浊的痰音正在逼近:"仔细搜,祭品不能有闪失。"
付彦啵突然按住顾城握刀的手。他伸出食指,在他掌心缓慢划动——这是他们侦破永宁村案时发明的暗号。顾城屏息辨认:东、三、窗、月。
他抬头望向东侧第三扇窗,暴雨中的月亮正将槐树投影在地面。扭曲的枝影间,有片不自然的凸起。
是暗道的通风口。
老者的拐杖杵到供桌前时,顾城突然掀翻经幡。香灰漫天飞扬中,付彦啵将神龛上的长明灯泼向老者,滚烫的灯油在靛蓝布衣上绽开火花。趁着众人慌乱,顾城拽着付彦啵跟古潼撞向东窗。
"抓紧!"他托着古潼跟付彦啵的腰送上窗棂,付彦啵在剧痛中摸到通风口的铁栅。
当追兵冲进偏殿时,三人已顺着通风管滑入地窖。腐臭味扑面而来,付彦啵的夜视镜里浮现出比永宁村更骇人的场景:三十多个铁笼沿墙排列,每个笼前都摆着贴红纸的陶罐,罐身用金漆写着生辰八字。
"是婴儿的......"付彦啵捂住古潼的嘴,两人被顾城拉进阴影里。拐角处传来铁链声响,两个醉醺醺的守卫正在给某个笼子挂牌子。借着晃动的煤油灯,付彦啵看清牌子上写着"待取胎"。
顾城突然捏了捏他掌心,三下力度。付彦啵点头,这是"分头行动"的暗号。付彦啵贴着潮湿的石壁迂回到守卫身后,而顾城故意踢翻墙角的陶罐。
"谁?!"守卫转身的刹那,付彦啵将防狼喷雾直射对方面门。几乎同时,顾城的匕首精准刺入另一人肩胛骨穴位,这是他在特警队学的致晕手法。
笼中传来虚弱的啜泣。付彦啵打开最近的那个笼子,却对上一双熟悉的杏眼——少女耳后的朱砂痣,与她钱包里的老照片分毫不差。
"小姑?"付彦啵颤抖的手碰到对方溃烂的脚踝,古潼灵魂一惊赶紧跑过来,他难以置信的看着眼前这个难以辨认的女人……
女人突然尖叫后退,残缺的食指在空中比划:那是付彦啵幼时和姑姑约定的秘密手势,代表"危险快跑"。
地窖深处突然响起锣声。顾城抱起神志不清的女人,却发现付彦啵还僵在原地。他的目光死死盯着墙上的某处,那里挂了件染血的碎花连衣裙——正是照片里姑姑失踪时穿的那件。
古潼顺着付彦啵的视线往上看,自己也被吓一跳。
"付彦啵!"顾城罕见地提高音量。他单手扛着女人,另一只手拽着付彦啵冰凉的手腕,"现在不是时候。"
临走之时,付彦啵拽着古潼的手跟着顾城快速躲了起来。这一切都太奇怪了,很多事情甚至连付彦啵都难以理解,更别说现在还处在懵逼中的古潼了。
付彦啵看一眼失神的古潼,又看着地窖出口透进的火光。
村民的怒吼与犬吠交织在一起。
付彦啵反手拽着古潼,就像当年他们两个牵手走出警局时那样。"走西侧排水道,"付彦啵声音嘶哑却坚定,"我闻到了新鲜泥土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