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伍 ...
-
才青和明枝东心照不宣地每晚聚在才青房内研讨学术，白日里还照旧仿佛什么事也没发生的下地务农，近一年来一直如常。老明头说他们俩是读过书的有出息的孩子，总絮絮叨叨的讲不该让他们在田里没落一辈子。
于是，每每到这个时候，两人便相视一笑：
“不一定会没落，也许我们将迎来别种样子的新生。”
。
明枝东坐在书桌前，微弱的烛光影在他认真的面庞上辉映跳跃，才青单手撑住木桌，俯下身子细心地给明枝东讲解。
“无线电波的传播方式有直射，反射，绕射，散射等。我们先说直射...”
才青真心觉得，明枝东的理解能力真不是一般的强，——倘若让他去他们学校读书，一定能取得更甚于自己的成就的。才青心中一种无言的骄傲在蓬勃而生。
“...所以，我想，散射波的传播方向是随机的，对吧？”
而且还十分擅长融会贯通。“他真该一直学下去...肯定会大有所为的。”才青心思微微有些跑偏，他出神地看着桌上发黄的旧书页。
“...阿青，阿青？”
等到才青反应过来时，他的脸已经垂得很低了，明枝东转过头来看他时，险险差点相撞。
“啊...啊！不好意思...不好意思，阿东哥...我有点跑神...”才青吓得一激灵，在明枝东没有看见的角落里又红了脸庞。
“喔，没有关系噢，倒是你，如果累了的话就不要再勉强了，快点去休息吧。”虽然语气柔和，但明枝东几乎是用命令的语气说的。
“我没有什么关系...”
明枝东把手搭在了才青的额上摸了摸。
“唔...没生病吧？”明枝东关切地问到。“脸好红...”
“没事没事，应该是太热了的原因。我还能讲...”才青微微有些讶异，他还以为不会被明枝东发现。
明枝东皱了皱眉，好像欲言又止，接着突然站起身来，结结实实吓了才青一大跳。
“啊呀，但是，小才老师，学生有些倦了——要不明天？”瞎说。前一秒还兴致昂扬呢现在就说累，任谁也能看出来这谎言——但是才青不大反感，还有点高兴（虽然他真的还能再上）。
“唉，那，随你吧——我是无所谓了？”才青冲他笑了笑，说道。
“唔，阿青笑起来很好看嘞。你小时候我就想说了，长这么标志个娃娃怎么天天板着张脸——大点了可学会笑了？”明枝东揶揄他道。
“哎呀...什么事，怎么有...就小时候妈管的严了点，可能性格内敛了点吧...”才青发誓，他这辈子都不会让明枝东知道自己曾许下“要像阿东哥哥一样做一个爱笑的人”这样的承诺的。
明枝东点了点头，一边整理着书本，一边对才青道。“好了好了，快去休息吧——明早上我还要去...”
话头戛然而止。
“什么？”
“喔...没什么...”
明枝东眼神状似不经意地往外飘了一下，在才青没反应过来之际将书绕过才青的头顶放回了书架上。他的手轻轻蹭过了才青的发梢，才青感觉好像迎面而来的一阵来自明枝东的淡淡的稻香。
“小才老师不管了嘛，没什么大事...”
才青也是真没心思管了。
...
“...哎，您说阿东哥今天一大早就出门去了吗？...啊，好，好，谢谢您...我很快回来...”
才青晨起发现明枝东竟然不在房间里，不禁有些惊诧。
恰逢老明头从房后悠悠地绕过来，便想着去问话。万万没想到明枝东竟然早就离开了，他颇为讶异，随即不假思索地披上了外衣便急急慌慌出门要寻。
他忽的停住了脚步。“啊...是了...爷爷晓不晓得，阿东哥哥去哪里了？”才青不好意思地微微颔首，低声道。
“喔...娃娃应该是去村北老宁家了...”
青年的脸色有点差。
今早天气不是很好，天空阴沉沉的，墨云堆了一朵朵，感觉随时可能下雨。才青考虑到这一点，但是因为着急，竟然忘了拿伞，想着很快就会回来。
应该很快就会回来吧。
村北老宁家是出了名的媒人缘，十里八乡都找他们家搭线。才青清楚地知道他和明枝东没什么，但是没由来的，他心里就是很不舒服。明明对方比自己大了六岁，根本也轮不到自己操心——
一回来就这么着急嘛？
才青很不是滋味，脚下的步伐也渐渐加快，甚至到了最后用了跑的方式，引得今天为数不多的路人都对他频频侧目。
直到他站在了老宁家虚掩着的门前，才攸得有些清醒，自己现在还是一副气喘吁吁跑着来的凌乱模样，被人看了多有耻笑...
他赶忙理了理自己的衣领，将来时着急没扣上的衣扣一丝不苟地扣到最上面一颗，又用手草草地梳了一下头发，便缓缓地扣响了老宁家的大门。
“哪位呦——来嘞...”
才青面上又挂起那副温柔又隐约拒人之外的笑容。
“呀！青儿哥？你可想开了...”
“承蒙宁叔一片心意了，我不是来寻媒的...呃...”才青突然想到如何说自己来找明枝东的原因是个大问题。
“我、我来找阿东哥、”才青思索了两秒后，结结巴巴道，眼神乱瞟，没敢直视宁大伯。
幸好宁大伯也没大注意，虽然面上有些失落，但还是点了点头，把才青引进门去。
不巧，二人刚到屋檐下，雨便下了起来，转瞬间便大了。
“今天这天气...呀，还好你这会来，再晚点要淋了...”宁大伯一边引才青去待客室一边玩笑道。
“喔，确实，我也并未带伞...”才青有些心不在焉地答道。对于自己这莫名烦躁的心情，他归结于——天气所致。
“青儿哥，明娃娃在这屋...他没跟你讲他来见小绪丫头的事嘛...”
才青一怔。
他没跟你讲他来见小绪丫头的事嘛...
他来见小绪丫头...
见小绪...
才青感觉心中好像蓦然有块地方血淋淋地，像是被人捅了一刀。他的脸色瞬间煞白，脚步放慢。
“到喽，这间屋子。”正巧，宁老伯推开了屋子。“小东哥，青儿哥来找你嘞...”
“...小绪，你是个很好的姑娘，我...”
木门咯吱一声打开，才青站在门口，愣愣地听着这一幕。
“咦？阿青嘛...你怎么...”明枝东转过头欲要去看才青。
只见才青眼中的神色好似十分惊异，他好像还隐约看到那双眸子里的不可置信与悲伤交织。对面的人只是短暂的停了一秒，便突然转身跑了出去。
“！阿青！,,,外面还在下雨...”明枝东着急起身。“不好意思...但是，小绪，我并未对你产生真感情，只是家人之命，我们可以先订婚...抱歉，失陪了。”说罢，明枝东冲殷绪和宁大伯点了点头，起身抓起身边的短衫，也跟着冲了出去。
“喂！你们这俩个娃娃...拿把伞啊！..”宁大伯打着油纸伞出门寻的时候两人早已没有了身影。
才青也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他其实早都想好了——明枝东不会和他有相近的想法，绝无可能。他知道像他这样的长相肯定会回来找位与他郎才女貌的勤劳姑娘两情相悦地生活在一起，而他只能祝福他们比翼双飞...
雨水混杂着泪水从他白皙的柔和面庞上滴落。
但是他从来没想过这一天竟然会这么早...
虽然说起来，明枝东已经从部队里回来了近一年了，说早，其实也也一点都不早，甚至挺迟了。
...但是他以为他们还能一起白天下地，晚上补课，还能一起偷偷地爬上一片废墟的房顶，指着天上的星星讨论未来和革命...他还以为，他还以为...
他还以为在这场梦里，明枝东永远都只是自己的阿东哥哥。
现在，梦醒了，阿东哥哥找到了那位“命定之人”，以后也许他们夫妻俩结婚后会自己建一套房子琴瑟和鸣，也许他们就离开农村去城里当工了...
才青的大脑里思绪混乱，他不敢再想了。他从来都不知道明枝东在自己心里已然变得这么重要，也许一年前时那份怦然心动与如今这份默默无言的注视已经全然不同...但无论如何，他知道...
...也许，他真的爱上明枝东了。
无可救药。
才青觉得自己真是无可救药。这份感情真的够俗套，烂到不行...
冰冷的秋雨拍打在他身上，染湿了他的素色衬衫，也浇灭了他心头的一份出芽的热烈。他放慢了脚步。
刚才一直漫无目的的跑，现在回过神来，竟猛然发现自己已经到了村口的枫树下。老树的叶子几乎已经全被染上了夕阳红，像是一团经久不衰的炙热在燃烧。
才青穿得单薄，被雨一淋，忽然有些冷了，何况跑了大段的路，体力早已不支。于是他放慢了脚步，停了下来，任由雨水浸透他的每一寸衣襟滴落在泥土地上。他缓缓扶住了老枫树。
才青慢慢倚着老枫树蹲了下来，眼中的无措仿若破碎。他把自己的身体蜷缩起来，用双臂环住了两腿，把脑袋搁在了膝上。
像自己这么差劲的身子，回去之后一定是会发好些天的高烧的...无所谓，反正明枝东又不会在意了，才青这么自暴自弃地想着，自欺欺人地认为只要自己不回去就永远不会知道明枝东有位姑娘是心上人的事实。
...等到明枝东气喘吁吁地赶到时，才青感觉自己已经全然要失去知觉了。
“..阿青！...你怎么样...”明枝东一擦脸上的雨水，蹲下身子，小心翼翼地伸出手要去碰他。
被才青躲了过去。
“阿青...？”
才青缓缓地抬起来头。明枝东这才看见这孩子眼眶红红地，像是刚哭过的样子。
“阿东哥...你来干什么...”才青的声音有些沙哑道。
“你那会下着雨就突然跑出去，我见你也没带伞，吓死我了..我不放心，就跟过来了...你咋啦？...”明枝东轻轻撩起才青的发梢，如是说着。
才青的没有正面回答他，只是闷闷地说道。“阿东哥哥出来寻我，小绪姑娘要怎么想你？...你就回去...”
明枝东微微有些气恼。才青全身都淋湿了，这种时候竟然还在想着那个叫小绪的姑娘对自己的看法...
“先回去。”
明枝东的语气不容拒绝。
“我同她解释了...”末了，明枝东又补了一句。
说完，明枝东把才青打横抱了起来，温柔而坚定的声音在才青耳边响起。
“我带你回家...”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