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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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踏实的感觉。才青想着。明枝东的臂弯很温暖，像是撑起了他的一片天。他迷迷糊糊地昏睡了过去。
醒来时，身上打湿衣服皆数都已经换去，才青睁眼发现自己回到了有些似曾相识的质朴屋子，正躺在一素到极致的硬炕上，转头瞧见椅子上放着的浅灰军外套——他知道这是谁的房间了。
才青挣扎着想要起身，却感觉自己全身都沉甸甸——他果然发烧了。窗外的雨还在沥沥的下，才青支棱起身子想去够自己的布鞋，结果一个不慎，重心不稳，碰到了旁的水盆，发出了一声巨响。
他就听着好像是有很急促的声音由远及近，咯吱一声，推开门的竟然是明枝东。
“...呀，阿青！你醒了...爷爷奶奶和张姨都出去了...你现在感觉怎么样啦...”明枝东急急地迎上来。“...病号不要乱动咧。你还在发烧...”明枝东把才青又轻轻摁回了床上。
“阿东哥...”才青闷闷地喊了一句。
“咋啦？,,,还难受嘛？”明枝东熟练地拿起一旁盆里的毛巾，沾了沾水，又把毛巾拧了一下。
“我给你擦擦...”
才青又躲了过去。
“阿东哥，我怎么在你屋子里...”这要是被你那位未婚妻知道，指不定还要说些什么。是的，才青以为他们俩马上就要结婚...
“唉，这说来也奇怪，我们回来时本来要送你回房的，结果你屋竟然漏了雨，床倒是没湿，但房间里太阴了，让病号住总归是不太好的...不过马上就把屋顶补好了，我也只是觉得你一个病号移来移去地总归不好，就让你先睡这里...”
“我睡在你床上了，你咋办啊？”
“哎呀，我又没咋的...”明枝东的声音里有些心虚。
“...说说你嘛，你那天咋突然跑出去嘞？还没带伞...”他生硬地转移话题道。
才青没有马上回答他。他顿了顿，道：
“阿东哥哥...和小绪姐是马上要在一起了嘛？...我就是有点惊讶...”
“什么...？我和小绪？怎么可能啊，我们...”
“难不成你们趁我这两天发烧已经把婚结啦？”才青强撑起一个难看的笑容揶揄道。
“唉，你这孩子怎么想的...我们就是订婚...”明枝东没好气的看着他，却有些搞不懂他作何缘由。
“什..么...”才青有些呆愣，在一点子庆幸后就是可惜与心绞。即使猜到了这样的可能，他还是不免悲怆。
“阿东哥，你是喜欢小绪姐..吗？”
“嗯...这个？其实，阿东哥哥也不算清楚...应当没有太多男女之情...”
才青觉得自己现在如坠冰窟，牙齿也在微微打颤。
“喔...阿东哥既然不清楚，为何还要应？这不是，这不是不负责...”才青假装不在意地问着，面上不露声色，眼睛里却失去了些许神光。
“...我一早就同小绪讲了我并不中意她，她也只是奉父母之命...那姑娘啊，是有喜欢的人了吧...只是一场双方的交易，做给家长看的。”
明枝东顿了顿，转而又看着才青说道，“然后呀，阿青当时跑出去，我担心死了...”明枝东不经意道。“你说说，你要是出了事，我怎么跟张姨交代咧？”
“对不起，阿东哥，我...”才青的声音里混杂着鼻腔轻声呢喃。
“哎，哎，我也没有那个意思...”明枝东有点慌了，他只是随口说两句，没真打算让这孩子愧疚。
才青的面上苍白，明枝东感觉才青看他的眼神中有一股无言的悲凉。
“阿东哥...算了。”才青小声唤道，明枝东没听明了。
“什么？”
“..还有就是说，你这娃娃真是，我又不是怎么着啦，何苦这么激动呢...？”
“我......”才青张了张嘴。
“阿东哥，我以为我们是亲如手足的弟兄了，我却不知你瞒着我这么大的事...我倒不是说要——”
“——弟兄？”说不上来为什么，明枝东感觉心中有些发堵，他好像并没有因这份亲近感到欣喜。
“...是啊？..”
“可我们也不一定一辈子都是弟兄啊...”
说完这话，明枝东就后悔了。他也不知自己是怎么想的，分明没想要这么说寒了才青的心..才青神色好像更加受伤了，隐藏在阴影下的眼睛读不出情绪。
明枝东马上就知道他误会了自己的意思。他张了张嘴，却感觉什么也说不出来。
“啊，我不是，不是那个意思..”
“...没事。阿东哥，我想自己一个人睡会...”
“..那好吧，那，那你先休息吧，我去别的房间了...有事情喊我就好。”明枝东想说些什么，最终只是揉了揉他的头发道。
“恩。阿东哥哥要是无聊，就去我书柜上找些书看吧...有些英国带回来的，不过英文我教你不少，应当是没什么问题......”
明枝东点了点头，帮躺好的才青掖了掖被子，便轻手轻脚地出了房间。
才青刚才心情跌落，全然忘了自己生病的事情，这会明枝东出去，他才顿觉头还有些痛，眼皮子沉得抬不起来。
“好好睡一觉，什么事都没有了...”他悄悄咽回了还未淌出的泪水。
。
明枝东出去后并没有先去才青的房间。他想着才青终于醒来，身体虚弱，身体需要补充些营养，便径直去了厨房。在部队里他时常去炊事班给朋友帮工，手艺谈不上绝佳，但是为病人熬粥一类的还是绰绰有余。
明枝东忙活完后顺带去扫了地，清了清门口的泥渣。在厨房等粥凉的时间，明枝东终于闲了下来，一屁股坐到了凳子上。
...坐了没一会，他便有些无聊了。
“干点什么好...啊，是了，阿青是说让我去他书柜上找书？...”明枝东缓缓起身行进，如是想着，竟已到了才青房前。他轻轻推开了这扇两人日日夜夜一同研习过的房间。
明枝东双手叉腰，站在才青的书柜前，面上犯了难。
“诸如文艺、革命之类的书还真是不少...应该在刚才阿青睡下前叫他推荐一本来着。现在也不该扰他休息了...”明枝东喃喃道。提到才青时，明枝东自己都未注意到自己音调的柔软（或是说——不敢意识到）。
这时，一压在词典下的页角引起了明枝东的注意。“这是什么...”
明枝东小心翼翼地抵着厚厚的词典把那薄页抽了出来。
上面绘的是两个躺在草坪上对视着的金发碧眼的男人，其上用加粗的黑笔描写着“GAY MEN”几个大字。明枝东有些奇怪，那第一个单词分明简单，仅三个字母，他竟从未听才青讲过——
他心中隐隐觉得不对。
翻开报页，诚如才青所说，除却仍多次出现过的那个单词外，大部分的英文他都能流畅地翻译出来。明枝东起初认为这是一部讲男性心理一类的杂志，到了后面，他忽觉不对：
为什么讲男性心理却总要提及“双方”，总要提及两个男人...
而且报里面的具体示例的主角，都是有着如同夫妻关系般的男性们。
...明枝东不傻，明眼人猜都该猜出来了，他只是不敢相信。不敢相信才青竟然会有这样的杂志。
如是这般，他颤抖着手翻到了最后一页，上面写着一个问句：“Are You GAY”。
明枝东终于知道这个单词是什么意思了。这是他第一次在没有才青的帮助下学会新的单词...或许也不能算单词？他也不明了。他知道自己不该往下看了，倘若看到了什么——
可是，自己在怕什么呢？是怕他像这杂志所讲——真有龙阳之好嘛？况且不提，他还（在非自主意愿的情况下）和小绪订了婚，虽然那姑娘也有喜欢的人，但这绝不是一个负责人的男人能做来的事...
而且如若不是，自己有什么好怕的，倒显得心虚...
...也许他错了。他确确实实是怕了，结结实实地感受到自己的指尖温度在流失。
是因为在他认为，和才青、再正常不过的“弟兄”间的相处.
。
“阿东哥！”这是才青清醒后第二次发火。
“你...你不至于厌恶我至此...为什么连说都不愿意同我说一声...！”即使生气，英国时学的绅士素养告诉他要克制，他仅是很轻地拍了拍面前的木桌。
“阿青...”
“你究竟要躲到什么时候去！”
“你听我解释...”
才青的眼眶红了。
“解释？解释什么？你要是真的不想和我有任何关系了便提早说啊！那我走，我走还不行嘛！...”
才青神色激动，整得明枝东一阵焦躁不安。
其实，订婚后这么快就要临时办婚礼的事情本来明枝东是不同意的，究竟是什么改变了他的主意——他想，他是在逃避什么。才青本来不会提前知道的，都是...
他太容易心软了。
“你订婚不跟我说便算了，你结婚这样的人生大事也不同我说，你究竟还将我当不当朋友来看？...阿东哥，你不是不喜欢小绪姐姐嘛...”才青的声音越发小了，他好像是突然意识到，身为“挚友”他不应该说这么多。
才青失望了。明枝东眼睁睁看着深檀色的湖水渐渐黯淡下去，失去了素日的星光零零。
“不是，我，我不是...”明枝东结巴了。他总不能同才青讲“我是因为躲你所以才提前结婚的”，那他更不能告诉他“我就是想同你决裂从今往后也别再称兄道弟”...
才青看明枝东面上犯了难，以为明枝东默认，只是碍于情面不想说出口。
他攥了攥手心，像是下定了决心，后退了一小步，低下头，轻声道。
“那我走吧。”
既然你不想再看到我了。
那我走吧。
“别...”
挽留的话还来不及出口，才青就从明枝东欲去拉他中抽出了手，堪堪触到他的袖口。
他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这次明枝东不敢追出去了。
...
才青失踪的事情，张姨一点也没怀疑过明枝东——倒不是说因为他们关系好的缘故，但就仅明爷明奶愿意叫他们借宿，她便不好意思再怀疑他们唯一的孙儿。
原定明天的婚礼突然被延迟，虽然张姨说不必管他们娘俩，但是明枝东还是坚持要帮忙——这下更打消了张姨的疑虑。倘若真是这孩子的缘故，他必然会知道些什么的。但现下看来，他也是一无所知...
明枝东慌乱了。
他本以为才青就只是闹了脾气，万分没想到他竟然消失了整整两日。这么大个成年人了倒也不是担心他照顾好自己——
明枝东只是害怕他又遭遇了什么不测风雨，又染病不能下床...
这都赖自己。
明枝东害怕了，他想，要是第三天还没有任何结果——他一定会向张姨全盘托出，并且，他已经决心无论如何都会取消和小绪的婚约——即使这般会很对不起爷爷奶奶，但是，他好像突然觉得...
明枝东的世界里不能没有才青了。
不能没有...这个小他六岁的孩子了。
眨眼间，孩子竟也已经长这么大了，是会有自己的想法的了...
。
“哎呦，娃娃，光吃馍馍哪行哩？就着点咸菜...”
“不了奶奶。你们吃，我先走了。”明枝东匆匆放下碗筷，披上薄褂就夺门而出。
才青还有可能去哪里...才青还有可能...
明枝东思索着，脑海中一片乱麻，不觉中来到了曾经两人一同打水漂的河岸。河水仍然哗哗地流，明枝东站住了脚步，正盯着河面发呆——
他突然想到了！
明枝东忽的抬起头，略微环视了一下四周，便朝着一个方向跑去。
“一定、一定要在啊...”
.
上游的河岸边高高的芦苇随风荡漾，盖过人手腕的白色霜花轻轻点着头。明枝东在芦苇田里发了疯的寻觅、寻觅...
终于，他看到了如寒松般矗立在那的瘦削身影，瑟缩而坚定，模糊而清晰。
“阿青...阿青！”明枝东三步并作两步急急忙忙地迎上去。
那身影听到声音，好像有些诧异的缓缓转了过来，猝不及防——
是明枝东的怀抱。
“...阿东哥？你怎么找来的...”
明枝东死死地环住他，像是怕他再跑走。
“小时候我们在这里发过誓，要做一辈子的好兄弟...”
明枝东没有抬头，只听耳旁传来一声轻笑。
“那都多久前的事情了啊。”一边说着，才青柔和而坚定地推开了明枝东。
“你们也没必要专程来找我，我母亲应该是没看到我代人转放她桌上的信，我明天就乘车进城去找差事了...奥，早些时候我们就商量好的事。”
“有必要。”
“什么？”
“我说，我不跟小绪结婚了。你能不能...”
能不能别走。
“...因为她也有了心上人了啊，所以我再横插一脚，虽非自愿，总归会不太好...”明枝东慌乱得辩解。
“那为什么前两天那般急着要订婚，还马上就要结婚？”
“这个...我回去同你解释...饭应该还没凉哩，你先跟我回去。”
“我不...”
“我不是讨厌你！我只是...你让我想想，我再跟你说，好嘛？”明枝东的情绪激动。
“因为我也不知道，我也很害怕、我——”
才青怔怔的看着他，沉默了。良久，他轻轻点了点头。“好吧...”
他拉着不情不愿的青年穿过了芦苇群，披着夕阳，披着秋风，听归鸟啾啾，走向远方.
作者有话说
第7章 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