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陈厦听懂了他的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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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下车库。
季时砚拒绝了司机的代驾，先把陈厦抱进副驾驶，扣好安全带，与此同时司机小刘已经将轮椅收进后备箱。
季时砚绕了一圈，坐在驾驶位上，平稳缓慢开出了庄园。
与大多数江城人浮躁的性子不同，季时砚开车就是很正常的速度，不快不慢，不抢红灯不超车。
安全第一。
他压边行驶，也不占中间的道，默许后车随便超过他。
江城的交通很糟糕，有那么一回，季时砚亲眼见到一个司机闯红灯撞倒交警的摩托车后直接扬长而去。
季时砚理解江城司机们的心态——江城生活节奏非常紧凑，孩子们从幼儿园开始被逼着、催着长大，从小学开始就有跳楼事件，高中生更是经常跟下饺子一样纷纷选择结束生命。
江城人的自杀率高达19.7％，远超第二名的13.7％。
每一个江城人都在赶时间，他们不在乎扣分，不在乎罚款，他们眼里只有飞快流逝的时间，那些时间、那些数字就好像是他们生命的全部一样，数字往下降一点、时间往前走一点，他们身上的压力就再大一点。
直到终于喘不过气，停下来回眼望去，自己的一生除了机械的秒针和冰冷的数字，什么都没有。
这一生除了黑白，什么色彩都没有。
直到真的变成一张黑白色的遗照，也还是什么色彩都没有。
这就是大部分江城人的一生。
要么奔波忙碌到自然死亡，要么抗不下去选择自杀。
所以季时砚格外庆幸自己的好命，他不用担心财富、担心生活，也没人逼迫他学这学那，他想学心理就学心理，没人逼他非要学管理，他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没人告诉他一定要接班季老总的位置。
因此他也格外珍惜生命，他开车一直都很守规矩，唯一一次破格，是一个月前他去看守所捞陈厦。
但他也不挡别人的路，因为他知道那些人跟他不一样，没有他那么幸运。
街道上此起彼伏的车鸣声、咒骂声不绝于耳，季时砚默默升起车窗，放了一首薛芝芊的情歌。
透过后视镜，可以看到右后方又出了车祸，交警匆匆赶来处理，倒在地上还在吐血的人第一时间不想着自己的命，反而索要赔偿。
在江城，很多人眼里，金钱比自己的命还重要。
命比纸薄，那一张张红色的纸票，承载着一家人的生计，自己死了没关系，死前能给家里带来赔偿金，就算死得不亏。
季时砚不知道江城是什么时候变得那么病态的，江城人从小被洗脑，要用自己的牺牲去换取他人的幸福。
于是他们两极分化，一部分听话乖巧的人忍气吞声，另一部分不甘命运的人叛逆疯狂。
走了还没有一个红绿灯，前方又出了车祸，两车相撞，前车急停，后车追尾，着急过马路的行人和前车司机互相推诿对骂，“你个板马”之类的词语频繁出现在对话之中，后车司机一边劝解“蒜鸟蒜鸟”一边给交警打电话。
季时砚提前打了转向灯，等红灯变绿，绕道而行，调头上了一条没什么人的小路。
世界终于清净了。
很快到了江汉路附近，这里节假日晚上会有很多人，但今天是工作日，而且时间才刚刚七点。
季时砚把车停在车库，先将折叠轮椅安好，然后抱出陈厦。
人不是很多，但也不算少，好在容纳轮椅的空间还是有的，季时砚将左手搭在陈厦肩膀上，一边慢慢走，一边观察陈厦的反应。
陈厦小巧的鼻子一直在空气里耸动，里面混杂着锅盔、羊杂汤、臭豆腐的气息，还有茉莉花香。
江汉路的街道上，一直有花农卖这种三块一串五块两串的茉莉花，白色的小花被铁丝穿起来，可以戴在手腕上，也可以扎在头发上。
可以香一天。
季时砚买了两串，扫码付款，一串套在自己左手上，然后用另一串轻轻束起陈厦露在帽檐下面的白发。
陈厦似乎有点喜欢这种花香，偏头离季时砚左手近了些，轻轻嗅。
季时砚撇了眼陈厦的样子，失笑。
真的很像只找奶喝的小奶狗。
季时砚其实有点想吃摊上的臭豆腐，但是那个味道太大了，他怕回去后被伊登闻到，这老登肯定又要不高兴。
算了，哪有少爷吃路边摊的，少爷得有架子。
……
去他妈的架子。
季时砚还是没抗住诱惑，买了一小碗，最上面的一块撒了香菜，他不确定陈厦吃不吃，但还是把这一块先用竹签戳起来，送到陈厦嘴边。
陈厦闻了一下它的味道，似乎有点嫌弃，但他还是低头接受了投喂。
哦，季时砚想，倒是他忘了，陈厦不挑食。
他喂陈厦什么，陈厦都吃。
豆腐有些烫，外皮酥脆，内里软嫩流汤，味道中辣，但其实对从小吃辣的江城人来说还好。
更多的其实是咸香和豆腐独特的豆香。
季时砚知道这些小吃其实不太健康。
他自己偶尔吃一下没问题，不给陈厦吃太多就行。
前面有家奶茶店卖椰子冻，季时砚想起陈厦喜欢牛奶，应该也会喜欢这种小饮品，就去买了一碗，让陈厦自己抱在怀里舀着吃。
他推着陈厦继续走了一段路，忽然发现陈厦有点不对劲。
低头一看，小瞎子端着碗的手在抖。
他心脏一跳，弯下腰轻柔询问，“陈厦，你是不是在难过……?”
……
季时砚不知道，陈厦想吃这个很久了。
很久以前，大概是这款甜品刚上市的时候。
那时候陈晓还在上小学，而陈厦的腿还没到不能走路的地步。
特殊学校放学早，所以他有时候会去接妹妹。
妹妹的门口有一家同品牌的奶茶店。
陈厦拄着盲杖，陈晓出来后，就拉住了他的手。
陈晓那时候还不到十岁，小姑娘叽叽喳喳跟他说了好多开心事。
原来陈晓每天在学校里都那么开心啊，真好。
他看不见妹妹的同学在用异样的眼光看着他们，有几个调皮的男生捡起树枝故意闭着眼睛学着他的样子。
也看不见妹妹眼睛里的水花。
陈晓只是笑啊，笑着跟他说哪家菜市场有促销活动，乱七八糟的聊着，什么都说，渐渐说到了门口的奶茶店又上了什么新品，同桌说它的味道多么多么好。
陈厦就那么停住了脚步，抬起盲杖指着一个方向，“是这家吗？”
他看不见妹妹在哭，陈晓拉着他的手，轻轻摇头，“哥……”
陈厦坚定地拉着她走进去，它的价格不菲，他其实也想尝尝，但他只买了一碗，数钱的时候，他摸着钞票，花了不少时间才辨认出对应的数额。
他不知道店内其他客人有点不耐烦地看着他，也不知道他妹妹的头越来越低。
他把甜品递给妹妹，笑，“晓晓，给。”
陈晓不接，于是他松开了妹妹的手，神情变得有些慌乱，“晓晓，我……是不是拽疼你了……”
陈晓猛推了他一把，推得他差点跌倒在地。
他手没端稳，椰子冻整个倒扣在了地上。
“你以后，不要来接我了！”
陈晓颤抖着说出两个字，“行吗……”
陈厦站了一会，“好。”
陈晓强忍着哭意，重新握住哥哥的手，“回家吧，我给你做饭吃。”
“好。”
“哥你等一会，我把店里地拖一下再走。”
“好。”
“哥”，很久的停顿之后，陈晓对他说，“对不起。”
陈厦握紧手里的盲杖，摇摇头，“做饭辛苦了，谢谢你照顾哥。”
“哥让你丢人了，以后……哥不会再这样了。”
陈厦再也没去过陈晓的学校，他只是把给妹妹划分的钱多一点，他自己少一点、再少一点……
他只是再向03要生活费的时候，会强硬一点，为了妹妹。
03骂他的时候，他没有丝毫退让，“我知道那些对您来说都是小钱，连您一支烟钱、一瓶酒钱都比不上。”
“您可以少喝一瓶酒，我和妹妹却不能不靠它生活。”
他深深弯腰，“谢谢您，少喝一瓶酒对您身体好。”
他把头都快要低进尘埃里去了，“谢谢您的抚养，我长大了会回报您的。”
他说的是“我”不是“我们”，他不希望妹妹被困在这个家里，他的翅膀断了没法走，但他的妹妹要飞远一点，离开这个家去过正常的生活。
……
但这些事他其实已经不记得了。
他本来应该全部都不记得了。
……
季时砚能感受到陈厦的情绪波动。
陈厦的意识似乎又复苏了一点。
季时砚用小勺子挖了一块，“老师喂你好不好?”
“陈厦小朋友，把嘴张大点……来，啊——”
陈厦下意识张开嘴，吃进去。
“陈厦……”季时砚愣住了，很久后，他忽然抬起手背蹭了下眼角，“你……”
“你能听懂我的话了……”
好事啊，天大的好事。
哪怕只能听懂简单的指令，那也是天大的进步了。
季时砚好高兴，高兴到弄错了勺子，拿起陈厦刚刚吃过的那根塑料勺挖了一块椰子冻送到自己嘴里。
作者有话说
第16章 陈厦听懂了他的话
，还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