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未被听见的呓语与没送出的糖纸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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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凌晨两点的月光手术
江以南猛地惊醒时，后背已经被冷汗浸透。
床头的电子钟显示02:17，蓝绿色的数字在黑暗中跳动，像极了记忆里监测仪的光标。
又一次……
他颤抖着摸向枕头下的玻璃罐，里面躺着从岑今那里拿走的两颗忆药，在月光下泛着冷白的光，像两颗被剥去糖衣的谎言。
他又做了那个梦……
那个困住他的梦。
梦境的碎片还在视网膜上灼烧：岑今站在环形走廊尽头，每片记忆的碎片都化作蝴蝶振翅飞走，他伸手去抓，却只攥住一片带血的银杏叶。
这个场景已经重复了七十四次，即使他再也没让岑今碰过真正的忆药，那些被封存的过去还是像癌细胞一样，在他的潜意识里疯狂增殖。
"为什么非要那么倔……"
他把手放在脸上，身子后仰。
"还好只是梦......"
江以南轻声对自己说，声音沙哑得像砂纸擦过琴箱。
江以南转头看向对面的床铺，岑今正蜷成虾米状熟睡，被子滑到腰间，露出一截苍白的后腰。
江以南的手指不自觉地蜷起，想起昨夜替他盖被子时，指尖触到的皮肤温度——比正常人低了0.3度，那是长期服用忆药留下的后遗症。
……
就不该让它出现的……
又是一件搞砸的事……
他轻手轻脚地坐起身，膝盖在床沿发出轻微的"吱呀"声。
岑今的睫毛动了动，却没有醒来。
江以南屏住呼吸，直到确定对方只是翻了个身，才敢继续动作。
月光从百叶窗斜切进来，在岑今脸上织出明暗相间的条纹，像某种密码。
江以南望着他眼下淡淡的青黑，忽然想起研究所档案里的记录："实验体07号出现记忆反噬时，眼部神经会异常收缩。"
他眼神暗淡了一丝，是月光都找不出的情绪。
"对不起......"
这是第几个"对不起"
他不知道。
他伸手轻轻覆上岑今的侧脸，指腹触到他颧骨处细小的绒毛。
这个动作他在梦里演练过无数次，此刻终于成真，却带着刺骨的凉意。
碰到你了……
好真实。
窗外的风忽然掀起窗帘，将他那句"我再也不会让你疼了"扯碎成无数片段，散落在岑今微张的唇畔。
唯一一次失误……
最后一次。
江以南掀起被子，岑今的右手小臂内侧依旧是那串他倒背如流的编号——jcx100252143。
这是他为了自己的人写的。
又怎么不记得。
"是啊……"
他小声呢喃。
"又怎会不心疼……"
他把窗户关上，这时风进不来了，说出来的话不会被风吹成碎片了，江以南很清晰的说出了那句练习了无数次的话。
"我……"
岑今只感觉自己耳边有阵暖流吹过，模糊间听到了最清晰的话。
"我错了……"
（二）五点十七分的热牛奶
闹钟在05:17准时响起，岑今揉着眼睛坐起来，看见江以南已经在书桌前切草莓。
晨光从他左侧的窗棂漫进来，给他的侧影镀上一层柔和的金边。
他穿着白色的家居服，领口微微敞开，露出锁骨下方新添的红痕——那是昨夜他在梦里抓出来的。
"今天有早自习。"
江以南头也不回，声音里带着刚醒的沙哑，"牛奶里加了核桃粉，补脑。"
他又加了一句："医嘱"
岑今注意到他切草莓的手法格外小心，每颗都切成四瓣，去了蒂，摆成花朵的形状浮在奶面上。
这个细节让他想起小时候看过的童话，王子总是把玫瑰花瓣撒在公主的早餐里。
为什么每次都要加上那两个字——医嘱。
"谢谢。"
岑今接过杯子时，指尖触到杯壁上的温度——42度，刚好是不会烫嘴的温热。
他忽然想起昨夜半梦半醒间，有双温暖的手替他掖过被子，掌心的纹路蹭过他耳垂。
这个念头让他耳尖发烫，慌忙低头喝牛奶，却被草莓呛到。
真倒霉……
"慢点。"
江以南递来纸巾，手指在他后背轻轻拍了两下，又像被烫到般迅速收回。
"喝慢点"
"医嘱"
岑今看见他耳尖泛红，忽然想起宋熙说过的话："江以南看你的眼神，像在看一件易碎的瓷器，很不一样。"
那时他不懂，此刻却在这杯牛奶的温度里，品出了某种小心翼翼的珍视。
真的是那样吗？
（三）早自习的糖纸船
语文早自习的铃声响起时，周翔像一阵风般卷进教室，怀里抱着篮球，头发上还沾着晨露。
"江霸！救急！"
周翔趴在江以南桌上，他把篮球放在岑今桌子上，并做了一个双手合十低着头的动作后才对江以南说道："赵主任查作业呢，如果你不想见到我英年早逝的话，作业就借我抄抄呗！"
江以南皱眉避开篮球，将作业本推过去时，岑今注意到他指尖在周翔碰到自己课本的瞬间，微微蜷起。
这个动作让他想起了每次做梦时那个模糊的身影，明明什么都没说，却充满了戒备。
"谢了江大学霸！"
周翔冲岑今挤眉弄眼，"下次请你们喝可乐，冰的！"
他转身时，一张皱巴巴的糖纸从口袋里滑落，岑今认出那是江以南常吃的水果糖包装纸，折成了小船的形状。
为什么周翔会有……
教室前门忽然传来小皮鞋的声响，宋熙抱着作业本走进来，马尾辫上别着银杏叶形状的发卡。
她走到岑今前排的空位坐下，那里的主人总是早读迟到。
岑今看见她从校服口袋里掏出一把奶糖，放进自己桌上的小福袋里。
"今日份甜蜜续航。"
宋熙笑着眨眼，阳光落在她睫毛上，投下蝴蝶翅膀般的阴影，"昨天的奶糖吃完了吗？"
"嗯，谢谢。"
"昨天的奶糖我吃完了。"
"好吃吗？"
她眨着亮晶晶的眼睛满脸期待。
"嗯，很好吃。"
岑今笑了出来，很轻很轻。
岑今捏了捏福袋，里面的奶糖发出沙沙的响声。
他没注意到江以南的笔尖在纸上突然划破纸页，发出刺耳的声响。
转头时，看见同桌正在用力擦着墨水渍，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像在销毁某种罪证。
（四）糖纸船里的隐喻
整个早自习，江以南都在沉默地写着什么。
岑今偶尔转头，只能看见他微蹙的眉心，和笔尖在纸页上快速移动的轨迹。
窗外的麻雀落在窗台上，他想起小时候用糖纸折船的日子，那时总有人在他耳边说："纸船要放进河里，才能带着愿望远航。"
"给你。"
江以南忽然将一张纸推过来，语气平淡得像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岑今低头，看见纸上是一首钢笔字写的诗，字迹力透纸背，最后一句"蝉鸣碎在叶脉里，而我碎在你眼底"被反复涂抹，洇成一片蓝黑色的云。
"这是......《青玉案》的仿写？"
岑今抬头，看见江以南耳尖红得要滴血，却仍故作镇定地翻着课本。
他忽然想起上周语文老师讲过的"借景抒情"，原来最浓烈的情感，真的可以藏在蝉鸣、叶脉、眼底这些细微的事物里。
宋熙的咳嗽声从前面传来，岑今看见她转着钢笔冲自己笑，笔尖在阳光下划出银色的弧光。
他下意识摸了摸福袋里的奶糖，忽然想起昨夜在江以南标本册里看到的糖纸船——每艘船上都用极小的字写着日期，最新的那艘写着"2013.9.12，他吃了我递的糖"。
（五）未说出口的三个词
午休时，岑今去洗手间，回来时看见江以南正在整理自己的书桌。
他的动作极轻，像在进行某种仪式：将铅笔按长短排列，橡皮擦摆成直角，最后把小福袋往中间挪了挪，远离桌角的危险位置。
"你在干嘛？"
岑今忍不住笑出声，江以南慌忙转身，撞翻了桌上的水杯。
清水在桌面上蜿蜒成河，岑今看见他手忙脚乱地用纸巾擦拭，忽然注意到他无名指上的红痕——那是今早折糖纸时被美工刀划到的。
"没事。"
江以南将湿掉的纸巾团成球，扔进垃圾桶，"就是......怕你碰倒。"
他说话时不敢看岑今的眼睛，目光落在对方锁骨下方，那里有颗浅褐色的痣，像他标本册里的银杏叶书签。
窗外的蝉鸣突然变得震耳欲聋，岑今感觉有什么东西在胸腔里蠢蠢欲动。
他想起宋熙说过的"观察者效应"，也许从很久很久以前开始，自己就已经是江以南宇宙里唯一的观测者，只是那些藏在糖纸船里的"喜欢"，折在牛奶温度里的"在意"，都被他误读成了同桌间的关照。
"江以南。"
他忽然开口，看见对方身体猛地绷紧，"下次......要不要一起折糖纸船？"
阳光在江以南瞳孔里碎成万千金箔，他张了张嘴，却被突然响起的上课铃打断。
岑今没看见他指尖在背后比出的"好"字，也没听见他喉咙里滚过的、被蝉鸣掩盖、被上课铃声掩盖的那三个字——"我愿意"。
糖纸船在抽屉深处轻轻摇晃，载着三个未说出口的词，在时光的河流里，等待着被读懂的那一天。
而有些心事，早已在日复一日的晨光与牛奶里，酿成了最甜美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