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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纨绔的钢琴(七) ...

  •   掌声如潮水般涌来,宋疏白的指节在桌下泛出青白。

      程晏的眉头骤然压紧,镜片后的目光如刀般射向舞台——余子晟正站在拍卖会台的侧后方,脸上带着欠揍的笑容。

      “不是我安排的。”
      程晏的声音压得极低,每个字都像从齿间碾过。

      宋疏白没有回应。他的视线落在宴会厅角落的三角钢琴上,琴盖不知何时已被完全打开,黑白琴键在聚光灯下泛着冰冷的光泽。
      右手小指好似传来尖锐的刺痛,仿佛有根钢针正沿着神经往骨髓里钻。

      “我们走。”程晏突然起身,椅腿在大理石地面刮出刺耳声响。
      他伸手去拉宋疏白的手腕,却在触及皮肤的瞬间被躲开。

      全场目光如聚光灯般打在这张桌前。

      宋疏白缓缓站起,苍白的面容上看不出情绪:“现在走,明天就会传遍整个圈子。”

      程晏的指节捏得咔咔作响。

      他当然知道这意味着什么——落魄钢琴家当众怯场,程家二少为护情人拂袖离席。
      那些藏在香槟气泡里的恶意,会像毒藤般缠住宋疏白刚有起色的名声。

      “弹《小星星》也行。”程晏突然俯身在他耳边说,“弹完我们就走。”

      温热的气息拂过耳廓,宋疏白睫毛颤了颤。
      他沉默地整理西装前襟,转身走向钢琴时背脊挺得笔直,像把出鞘的利剑。

      宴会厅渐渐安静下来。

      宋疏白在琴凳前停顿三秒——这是他标志性的准备动作。
      当修长的手指悬在琴键上方时,程晏才注意到,他不知何时脱下了那副定制护具,此时正在桌子上泛着珍珠母贝般的微光。

      第一段流畅的音符落下的瞬间,程晏的瞳孔骤然收缩。

      是肖邦的《英雄波兰舞曲》。

      ——去年国际大赛上,宋疏白就是在这首曲子高潮段落失误的。

      琴声如暴风雨般席卷宴会厅,宋疏白的左手在低音区掀起惊涛骇浪,右手旋律却轻盈如雨燕穿梭。
      程晏死死盯着他的右手小指,那个本该最薄弱的环节此刻竟完美地承担着最繁重的颤音。

      余子晟的笑容变成了惊讶。
      在场所有懂音乐的人都目不转睛地盯着台上——这不是普通的演奏,是钢琴家踩着荆棘路的绝地反击。
      那些曾被媒体大肆渲染的"永久性损伤",此刻在雷霆万钧的琴声里碎成齑粉。

      程晏突然想起任务世界里见过的场景:受伤的雪豹咬断自己溃烂的爪子,用鲜血淋漓的断肢走向悬崖。

      最后一个和弦轰然落下时,宋疏白的右手小指终于开始痉挛。
      他不动声色地用左手按住颤抖的右手,起身鞠躬的姿势优雅得像从未受过伤。

      掌声几乎掀翻屋顶。

      程晏已经穿过人群来到钢琴边,在众人围上来前攥住宋疏白的手腕:“够了。”

      回程的车厢里弥漫着药味。

      宋疏白右手正涂着药膏,止痛药效过后,肌腱撕裂的疼痛让他额角布满冷汗。

      “为什么选那首曲子?”
      程晏的声音比车窗外的夜色还沉。

      宋疏白望着窗外流动的霓虹:“因为那里有架钢琴。”

      “你可以拒绝。”

      “然后呢?”宋疏白终于转过头,灰蓝色的眼睛像结冰的湖面,“当着所有人的面承认我不能再弹琴了?”

      程晏盯着宋疏白冰封般的侧脸,胸口突然泛起一丝异样的刺痛。

      这不是他预想中的反应——他以为宋疏白会愤怒,会质问,会像受伤的野兽般露出獠牙。
      可此刻的宋疏白只是安静地坐在那里,右手微微发抖,仿佛刚才在钢琴前燃烧生命般的演奏只是一场幻觉。

      车子驶入西山别墅的车道时,程晏突然开口:“你比我想象的更有种。”

      宋疏白的手指顿了一下,药膏的铝管在他掌心发出轻微的变形声。

      “这不是夸奖。”程晏继续说,目光落在宋疏白痉挛的小指上,“是愚蠢。”

      宋疏白冷笑一声:“程少爷现在是要给我上人生课?”

      “不。”程晏推开车门,“我只是突然觉得,你值得更好的对手。”

      别墅门前站着一位穿白大褂的中年男人,手里提着医疗箱。
      宋疏白愣在原地,转头看向程晏。

      “苏医生,能力很强。”程晏简短介绍,“让他看看你的手。”

      宋疏白的喉结滚动了一下:“没必要…”

      “有必要。”
      程晏打断他,“那架钢琴我花了三千万,不想让它变成摆设。”

      苏医生的检查持续了半小时。
      程晏站在落地窗前,听着身后传来专业而克制的对话声,当苏医生说“肌腱二次损伤”时,他的指尖下意识用力。

      “每天热敷,配合这个药膏。”
      苏医生最后交代,“至少两周不能碰钢琴。”

      宋疏白道谢的声音很轻。

      送走医生后,别墅重新陷入寂静。

      程晏从酒柜取出两杯威士忌,将其中一杯推到宋疏白面前:“敬愚蠢的英雄主义。”

      宋疏白没有接,只是用左手按住颤抖的右手:“为什么帮我?”

      “谁说我是在帮你?”
      程晏仰头饮尽杯中酒,“我只是在维护自己的投资。”

      宋疏白突然笑了,笑意却未达眼底。

      程晏的酒杯停在半空。

      “今晚谢谢你。”宋疏白站起身,“但我不需要怜悯。”

      他转身走向楼梯,背影在灯光下显得格外单薄。
      程晏望着他的身影消失在转角,突然将酒杯重重砸在吧台上。

      “回宴会厅。”程晏对等候的司机说,声音冷得像淬了冰。

      车子再次驶入夜色。

      程晏拨通了手机中的号码:“哥,借你律师团用用。”

      电话那头“嗯”了一声,而后才问:“又闯什么祸了?”

      “打个人。”程晏降下车窗,让夜风吹散酒气,“可能需要公关团队善后。”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对方是谁?”

      “余子晟。”

      程晏回到宴会厅时,拍卖会已经结束,宾客们三三两两聚在香槟塔旁谈笑。

      余子晟正被几个富家子弟围着,脸上挂着得意的笑容,显然在吹嘘今晚的“精彩安排”。

      “程晏?怎么又回来了?”
      余子晟看到程晏,举起酒杯示意,“宋老师的手没事吧?”

      程晏没说话,径直走到余子晟面前,脸上甚至还带着微笑。

      下一秒,他猛地揪住余子晟的领带,将人拖进了最近的休息室。

      “程晏你疯——”

      门关上的瞬间,程晏的拳头已经砸在余子晟脸上。
      这一拳用了七分力,余子晟踉跄着撞在墙上,嘴角立刻渗出血丝。

      “这一拳是替宋疏白打的。”
      程晏慢条斯理地摘下眼镜,放进西装内袋,“你知道他右手有伤。”

      就算以前不知道,他上次提过后,余子晟也知道了。

      余子晟擦着嘴角的血,突然笑了:“怎么,程少爷动真格的了?为了个钢琴家?”

      程晏没理会他的挑衅,又是一拳砸在腹部:“这一拳是替我自己打的。你让我今晚很难堪。”

      余子晟痛得弯下腰,却还在笑:“得了吧…你明明可以当场拒绝…你就是想看他…”

      程晏揪住他的头发,强迫他抬起头:“你说得对,我就是想看他弹琴。”
      他的声音冷得像冰,“但不是以这种方式。”

      最后一拳擦着余子晟的太阳穴砸在墙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再有下次,”程晏整理着袖口,“我会让你家那个新能源项目永远拿不到批文。”

      余子晟的笑容终于僵在脸上。
      他知道程晏不是在开玩笑——程家虽然明面上由大公子程瑾掌权,但程家人对程晏的宠溺程度,这件事他完全可以做到。

      程晏离开休息室时,宴会厅里的交谈声微妙地停顿了一瞬。

      程晏若无其事地拿起一杯香槟,走向几位正在交谈的商业伙伴,仿佛刚才什么都没发生。

      但消息还是暗地里传开了。

      当程晏回到西山别墅时,已是凌晨三点。

      别墅一片漆黑,只有二楼琴房亮着一盏昏黄的灯。

      他放轻脚步上楼,推开虚掩的琴房门——宋疏白正坐在钢琴前,左手轻轻抚过琴键,却没有发出声音。
      右手垂在身侧,缠着白色的绷带,在灯光下格外刺眼。

      “医生说两周不能弹琴。”程晏靠在门框上。

      宋疏白没有回头:“我没弹。”

      程晏走到钢琴旁,看到琴盖上放着几张摊开的白纸,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音符与修改标记。

      “作曲?”

      “嗯。”宋疏白的手在五线谱上轻轻划过,而后用左手轻轻弹了一段旋律。

      程晏的目光落在那些复杂的音符上,眉头不自觉地皱起。
      那些跳跃的音符在他看来就像难题,他能精准地分辨每个音高,却无法理解它们如何组成动人的旋律。

      “我听得出音准,”程晏突然开口,手指轻轻点在乐谱的一个小节上,这是宋疏白刚刚弹奏的部分,“但永远写不出这样的东西。”

      宋疏白抬起头,灰蓝色的眼睛里闪过一丝诧异:“你能听出这段的调性?”

      程晏点头,指尖在那个小节上划了一下:“降E大调转C小调,中间没写出来的过渡音应该是升F。”

      宋疏白的睫毛微微颤动。
      这段转调处理得很隐蔽,即使是专业音乐人也未必能立刻听出来。

      “你绝对音感?”

      “算是吧。”程晏漫不经心地摁弄了一下琴键,“但我弹琴就像打字,只是把音符按出来而已。”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宋疏白缠着绷带的右手上:“你不一样。你的音乐…有灵魂。”

      这个词从程晏嘴里说出来显得格外突兀,宋疏白一时不知该如何回应。

      夜风从半开的窗户吹进来,乐谱的纸张轻轻翻动。

      “为什么回来?”宋疏白突然问。

      程晏知道他在问什么——为什么要在宴会结束后又折返。

      “去处理些事情。”程晏轻描淡写地带过,伸手合上琴盖,“你应该休息。”

      宋疏白没有追问,只是用左手收拾着乐谱。
      程晏注意到那些修改的笔迹有些颤抖,显然作曲时也在强忍疼痛。

      “这是什么曲子?”程晏拿起一张散落的草稿纸。

      “没有名字。”
      宋疏白的声音很轻,“写给…曾经的自己。”

      程晏盯着纸上那些狂乱的修改痕迹,突然理解了为什么宋疏白今晚非要弹那首《英雄波兰舞曲》——那不是逞强,而是一种近乎自毁的告别仪式。

      “睡吧。”程晏放下乐谱,“明天医生会再来换药。”

      宋疏白点点头,却仍坐在琴凳上没动。
      月光透过窗户洒在他的侧脸上,勾勒出一道脆弱的轮廓。

      程晏突然想起任务世界里那些濒死的战士——他们眼中也常有这种光芒,不是恐惧,而是一种奇异的平静。

      “需要安眠药吗?”程晏问。

      宋疏白摇头,左手无意识地摩挲着:“习惯了。”

      这两个字让程晏胸口泛起一丝异样。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7章 纨绔的钢琴(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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