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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狼吻棠香,碎镜照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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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色棠纹在冰面上蜿蜒生长,将寒潭映成赤色琉璃。许安然握着随喻森然见骨的手,突然发现两人腕间缠绕着细如发丝的金线——这是同命蛊完全苏醒的征兆。
狼王帐外传来密集的蹄声。
"当年北境十八部,最善驭狼的当属白戎。"随喻沾着鲜血在冰面勾画阵图,指尖所过之处绽开冰晶棠花,"将军火烧狼骑那夜,可曾想过他们的怨气会浸透地脉?"
许安然剑锋扫落帐顶垂下的冰棱,在破空声中捕捉到熟悉的箭矢声。那是白戎部独有的骨哨箭,箭头淬着见血封喉的碧磷砂。
"躲开!"
帐帘被利爪撕碎的瞬间,随喻突然旋身将许安然扑倒在地。三支骨箭擦着她们交叠的衣袂钉入冰棺,箭尾缀着的银铃正奏着《破阵乐》。
十二匹雪狼驮着覆甲战士冲入军帐,为首之人面甲上刻着狰狞狼头。许安然瞳孔骤缩——这是白戎狼王亲卫的装束,但早在七年前幽州之战,这些人就该被她亲手葬在冰河之下。
"许帅别来无恙。"狼王卫长摘下滴血的面甲,露出半张被火烧毁的脸,"您取走的朱雀骨,该还了。"
冰棺突然剧烈震颤,女童阿棠的哭声从棺底传来。随喻腕间金线骤然绷紧,她反手将金簪刺入心口,喷涌的鲜血竟化作展翅朱雀:"带阿棠走!他们的目标不是玉玺..."
许安然斩断缠住脚踝的怨气藤蔓,剑锋挑开冰棺的刹那,无数记忆碎片如利刃刺入脑海——
那是她及笄之年随父出征北境的寒冬。白戎巫祝将战俘绑在祭坛,用弯刀剜出他们的脊骨:"朱雀泣血,狼神睁眼..."父亲的金错刀贯穿巫祝咽喉时,祭坛下的冰层突然裂开,露出裹着红襁褓的婴孩。
"安然,接住她!"
十七岁的许安然在冰河崩塌前扑向祭坛。襁褓中的女婴心口有枚桃花状胎记,触到她的战甲时突然发出啼哭。就是这个刹那的分神,白戎狼王的流矢穿透了她的左肩。
此刻冰棺中沉睡的阿棠,与记忆中的婴孩面容重叠。
狼王卫的弯刀已逼至眉睫,许安然却陷入更深的幻境。她看见随喻浑身是血地跪在太学废墟,怀中抱着个襁褓:"...以吾骨为契,换她一世长安。"金簪刺入婴孩心口的画面,与眼前阿棠胸口的朱雀骨完美重合。
"原来是你!"
剑气震碎三重冰甲,许安然染血的战靴踏过狼卫尸体。随喻正在帐角结印的手微微颤抖,她心口处的棠纹正在吞噬金线——这是同命蛊反噬开始的征兆。
阿棠突然睁开眼睛,瞳孔变成妖异的赤金色:"娘亲又要抛下阿棠吗?"她稚嫩的声音带着蛊惑,"就像七岁那年,你把昏迷的娘亲留在火场..."
许安然如遭雷击。记忆中的火场画面突然翻转——当年不是她背着随喻逃生,而是随喻用朱雀骨替她承受了坍塌的房梁!那些所谓"被救"的记忆,全是蛊虫编织的谎言。
狼王卫长趁机掷出锁链缠住阿棠,冰棺下的暗道涌出更多覆甲战士。随喻的虚影开始消散,她最后结出的血印却让许安然浑身战栗——那是许家军传递死讯时用的诀别手语。
"以血为盟是假..."许安然斩断锁链抱住阿棠,女童身上的棠纹突然与她颈侧印记共鸣,"...以骨为契才是真!"
地宫穹顶轰然塌陷,露出外面真实的星空。随喻消散前的轻笑混着血腥气萦绕耳畔:"将军终于想起来了?当年太学那坛合卺酒..."
冰层下的朱雀骨发出轰鸣,许安然抱着阿棠坠入寒潭深处。在失去意识的瞬间,她看见潭底沉着一具冰棺,棺中人与自己生着同样的面容。
寒潭深处浮动着细碎金光,许安然在失重中看见冰棺里沉睡的自己——那具身体穿着太学青衫,腰间悬着半块雕棠玉佩,正是及笄那年陛下御赐之物。寒潭深处浮动着细碎金光,许安然在失重中看见冰棺里沉睡的自己——那具身体穿着太学青衫,腰间悬着半块雕棠玉佩,正是及笄那年陛下御赐之物。
"将军终于发现了。"随喻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潭水凝成她半透明的身形,"当年你率三百死士断后,程焕本该带着虎符去幽州求援..."
血色冰晶突然映出北境暴雪夜。许安然看见程焕在峡谷被狼骑围困,本该空无一人的山崖上,国师正将金铃系在雪狼颈间。当狼王卫的弯刀穿透程焕胸膛时,坠落的虎符被冰层下伸出的棠枝卷走。
阿棠的银铃发出刺耳鸣响,潭底白骨纷纷立起。许安然挥剑斩断抓向女童的骨爪,却发现这些骸骨用的都是许家军刀法。最深处的冰墙上,赫然刻着她亲手写给程焕的军令:"子时焚粮,诱敌至鹰愁涧。"
"当年粮仓走水并非意外?"许安然剑锋劈开冰墙,露出后面成堆的焦黑箭矢——箭尾烙着皇城司徽记。这些本该由许家军使用的火弩,却出现在白戎部的兵器库里。
随喻的虚影抚过冰壁,被篡改的记忆如潮水涌来。许安然头痛欲裂间,听见少女时期的自己在太学藏书阁低泣:"...父亲明知是陷阱,还要程叔去送死?"
"因为朱雀骨需要忠魂血。"随喻的本体从冰棺中坐起,心口朱雀骨与阿棠的共鸣引发地动,"当年北境十八部的献祭没有成功,国师需要更纯粹的怨气..."
狼王帐方向传来号角声,潭水开始沸腾。阿棠突然咬破指尖点在许安然眉心,朱雀骨的光芒里浮现出惊心动魄的真相——
七岁那场大火中,随喻用禁术将半数朱雀骨渡给奄奄一息的许安然。前来灭火的国师看到两人周身流转的金光,笑着将火把扔向祠堂:"多好的祭品。"
"所以阿棠是我们的..."许安然按住狂跳的心口,同命蛊在血脉中躁动。女童撕开衣襟,心口棠纹里嵌着的正是随喻当年缺失的那截指骨。
潭底冰棺突然炸裂,真正的杀机此刻才显露。国师的声音从水波中传来:"许帅可知,同命蛊要饮尽爱恨才能成熟?"无数金线刺穿随喻虚影,"您每动一次情,都是在喂食蛊虫吞噬她的魂魄。"
许安然暴起的剑气搅碎金线,却在触及随喻本体的瞬间被棠纹弹开。阿棠尖叫着捂住心口朱雀骨,潭水开始凝结出许安然记忆里最痛苦的画面——
十九岁凯旋夜,她亲手将定坤剑刺入随喻心口。月光下随喻染血的手指描摹她眉骨:"将军这一剑...比合卺酒还烫..."朱雀骨在此时碎裂,本该死去的人却出现在三年后的地宫。
"当年你故意让我误会..."许安然接住坠落的阿棠,女童身体正在透明化,"幽州突围时那支冷箭..."
"是国师用我的脸射出的。"随喻本体咳出血沫,金线正从她七窍钻入,"他想让同命蛊尝够悔恨的滋味。"突然握住许安然执剑的手刺向自己心口,"但现在,将军该醒了。"
朱雀骨爆发的强光中,许安然看见自己站在轮回镜前。无数个时空的碎片里,随喻总是死在为她改命的瞬间:有时是为挡淬毒暗器,有时是替她承受天罚,最近的那次...是把朱雀骨渡给火场中的她。
阿棠彻底消散前将银铃塞进她掌心:"娘亲说,等将军摸到铃芯的棠花刻痕..."女童化作流光没入她后颈纹路,"...就能听见真正的《凤求凰》。"
寒潭归于死寂时,许安然在冰棺里找到半枚玉玺。断裂处嵌着随喻的耳珰,内侧刻着极小的一行字:"愿吾妻安然,百岁无忧。"这是她及笄时随喻在及第宴上写的贺词。
地面突然裂开深渊,真正的狼王帐此刻才显露全貌。残破军旗上覆着冰霜,许安然瞳孔骤缩——这是程焕当年扎营用的赤凰旗,旗杆上却缠着国师府的缚魂索。
随喻最后的声音随风雪飘来:"将军的真心...要等朱雀啄开第三只眼..."许安然握紧玉玺碎片,看见冰面倒影里自己额间浮现出金色棠纹。
千里之外的观星台上,国师抚掌而笑。青铜鼎里浮着两缕纠缠的青丝,正是从火场残骸中找到的孩童发辫。当许安然额间棠纹完整的刹那,鼎中突然传出清越凤鸣。
"好戏开场了。"他弹指挥灭二十八盏命灯,唯独留着中央那对雕棠烛台,"不知道这次,许帅选苍生还是选红颜?"
太学遗址的断垣残壁上爬满血色藤蔓,许安然握着玉玺碎片踏进朱门时,怀中的银铃突然发出裂帛之音。二十八盏青铜灯沿着残破的台阶次第亮起,照出地上斑驳的星图——那分明是随喻及笄那年,她们在观星台共绘的紫微斗数图。
"将军来迟了。"国师的身影从星图中浮起,指尖缠绕着许安然熟悉的金线,"你的小殿下正在喂命鼎呢。"
许安然剑锋劈开虚影,碎石飞溅中露出真正的祭坛。九丈高的青铜鼎吞吐着幽蓝火焰,鼎身浮刻的三百魂灯里,赫然映出许家军将士的面容。随喻被玄铁链悬在鼎口,心口朱雀骨正被金线蚕食,垂落的发梢已有半数化作灰烬。
"你竟敢用许家军炼魂!"许安然瞳孔映出鼎内漂浮的虎符,那是程焕咽气前塞给她的,"程叔他们..."
"是他们自愿的。"国师弹指挥亮东北角的魂灯,程焕的虚影在火光中浮现,"这些忠魂甘愿困在鼎中,只为等将军来做选择——"他突然扯动金线,随喻的襦裙瞬间被血浸透,"要三百英灵往生极乐,还是换红颜一缕残魂?"
许安然后颈棠纹突然灼烧,记忆如毒蛇撕开封印。她看见十九岁的自己站在相同位置,剑尖滴着随喻的血:"妖女惑乱朝纲,当诛!"那时的随喻也是这样悬在鼎上,却笑着对她做口型:"别哭。"
银铃在此刻发出清越鸣响,许安然突然嗅到熟悉的桃香。本该昏迷的随喻抬起脸,被血糊住的鹿眸泛起涟漪:"将军可还记得...太学后山的萤火?"她染血的手指凌空勾画,竟是用焚星诀写出血色卦辞:"坎上离下,未济卦。"
许安然剑柄上的棠花刻痕突然发烫,这是她们年少时的暗号——未济卦第六爻,正是"有孚于饮酒,无咎"。当年随喻偷换她的合卺酒时,用的就是这个卦象作暗语。
剑光劈开魂灯的刹那,许安然突然旋身将玉玺碎片掷向鼎耳。朱雀骨感应到王气发出轰鸣,鼎内三百魂灵齐声长啸。国师的金线被震断七根,随喻坠落的瞬间,许安然看清她背后延伸出的金线竟连接着整个大邺地脉。
"抓住你了。"许安然接住随喻的同时,剑锋挑断她腕间锁链。怀中的身体轻得可怕,心口朱雀骨已出现蛛网裂痕。
国师冷笑着捏碎虎符,鼎内魂火暴涨:"许帅不妨看看脚下。"
地面突然变得透明,许安然看见地底埋着三百口冰棺,每具棺椁都躺着一个许家军将士。更令人心惊的是,所有尸体心口都插着半截棠枝——正是随喻这些年用的发簪。
"你以为她为何能不断回溯时间?"国师指尖燃起幽蓝火焰,"每救你一次,就要用百人魂魄补全朱雀骨..."
随喻突然咬破舌尖血封住许安然的唇,破碎的记忆裹着铁锈味灌入灵台。许安然在眩晕中看见真相:七岁火场那夜,随喻用禁术将两人命格相换,国师趁机抽走她半副魂魄炼成命鼎。那些所谓的"轮回",不过是随喻用许家军忠魂为祭,向天借来的偷生时光。
"不要信..."随喻用最后力气在她掌心写咒,指甲刮出血痕,"我确实...骗过你..."朱雀骨终于承受不住开始崩解,"但太学那坛合卺酒...是真的..."
地底突然传来凤鸣,许安然颈间棠纹蔓延至脸颊。玉玺碎片自动拼合,释放出的王气震碎三百冰棺。当最后一个棺盖开启时,许安然如坠冰窟——那里面躺着与随喻生着同样面容的女子,却穿着皇后朝服。
"先帝的元后..."许安然剑尖发颤,"怎么会..."
国师的身影在魂火中扭曲:"许帅还没发现吗?你护着的从来不是..."他的话语被破空而来的箭矢打断,许安然回头看见难以置信的画面——
另一个自己正挽着灵宝弓站在殿外,箭尾燃着许家军独有的赤磷火。那人的战甲布满裂痕,眼底翻涌着滔天恨意:"把她还给我!"
随喻在此时吐出大口鲜血,朱雀骨碎片扎进许安然手心。无数记忆顺着血脉逆流,许安然终于看清最残酷的真相:十九岁诛杀"妖女"那夜,她剑下亡魂其实是元后替身。真正的随喻早被国师制成活傀,心口朱雀骨里埋着大邺半数的龙脉。
"杀了我..."随喻引着她的手按向心口,"用定坤剑..."她吐出破碎的笑,"这次...对准真的朱雀骨..."
另一个许安然的箭矢已到眼前,燃烧的箭镞映出双重身影。国师在魂火中大笑:"三重命局第一重——诛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