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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第十三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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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桂生和张雪梅积蓄不多，李坚平时一块钱恨不得掰成两瓣花，为了贴补家用，他暑假晚上还会去水田里捉黄鳝。
捉黄鳝是李桂生的拿手好活，李坚那些年跟着也学会了。
李坚捉黄鳝用的是地笼，这些地笼都是之前李桂生用渔网和铁丝自己做的，捉黄鳝的时候只要把地笼放到水下，然后撒上诱饵蚯蚓，等着黄鳝进笼就好。
这种方法有点瞎猫撞死耗子的意思，效率比较低，所以李坚一次都会在水田里布上十好几个地笼，这样抓的多一些。
李坚说水田里脏，有很多蚂蟥，所以他从来只让我站在水田边拿手电筒守着装黄鳝的水桶，不让我碰水田里的地笼，除了一次特殊情况。
那次好几个地笼同时进了黄鳝，我看李坚一个人忙不过来，慌慌张张地把手里的手电筒丢下，摸黑去拎脚下地笼的挂钩。
因为没有经验，动静太大，地笼里的黄鳝被惊动，蛇一样地往外爬，有一条甚至要顺着铁丝爬向我的虎口，我吓得尖叫一声，其它地笼里黄鳝被这一声惊地也接二连三地往外爬。
李坚加快手上的动作，把身边最近的几个地笼赶紧提起来，将里面还没来得及逃走的黄鳝倒进桶里。
我看着那些钻进泥里的黄鳝，内疚地向李坚道歉，平时很难出现这么多黄鳝进笼，本来以为要大丰收，结果被我搞砸了。
李坚牵着我在池塘边把手洗干净，笑着安慰我没事，第一次没经验是这样的。
“哥，我是不是很没用啊？”挫败感让我整个人都蔫吧了。
“怎么会，你敢去拿地笼就已经很厉害了呀，”李坚举起我的手在手电筒的光下仔细检查，“不过下次还是不要去拿地笼了，你没有戴手套，就这么直接伸下去，万一被什么东西咬到就麻烦了。”
“我知道了。”帮不上忙就不要捣乱的道理我还是懂的，虽然李坚没有怪我的意思，但是我自己不能不记住教训。
那之后我都老老实实地站在一边，李坚让我干什么我就干什么，绝不自作主张。
除了我们，晚上田间还有另外一个男人来捉黄鳝，他的工具专业，比我们用地笼去捕效率要高得多。
他看我们两个小孩可怜，会专门留块水田给我们，不和我们抢。有时候看我们捉得少，担心不好卖，他还会花钱买走我们的黄鳝。
我只和这个男人说过几句话，他的口音听起来很陌生，我问他是哪里人，他说自己是远方人；我问他为什么来李村，他说来捉黄鳝。
他打得一手好哑谜，我甚至没能问出来他的名字。
我想他可能是想保持神秘，或者是不爱和我们小孩打交道，所以我也识相地不去打扰他。
黄鳝价贵，一个暑假下来李坚和我的下学期的学杂费已经攒够一半了。
开学前最后一次捉黄鳝，我们迎来了大丰收，李坚把地笼从水田里拎起来，里面满满的黄鳝在蠕动，连那个男人都夸我们走大运了。
李坚把黄鳝放到桶里数了数，高兴地说够了，可以提前回家了。
“明天把这些黄鳝卖了，我们可以吃顿好的。”李坚说。
“吃什么好的啊？”我问他。
“你想吃什么？”
“我还没想好诶。”我开心地晃晃手电筒，地面上我们两人的影子拉长变形。
“那你今天晚上就好好想一下，欸，好像下雨了。”
星星点点的雨滴落到皮肤上，凉丝丝的。
“真的下雨了，快点回去，”李坚催促着，“等下别下大了。”
说什么来什么，天空像是被撕了个口子一样，大雨倾盆而下，幸亏我们躲到了附近的屋檐下，不然肯定被淋成落汤鸡。
雨幕挡住视线，树叶被大风吹得飒飒作响，也不知道那个男人回去没有。
我们躲雨的地方是很久没有人住过的老房子，屋檐是瓦片一片片堆起来的，年久失修有许多瓦片开裂，落在屋檐上的雨水汇聚起来，顺着那开裂的缝隙水柱一样浇到走廊上，我和李坚得紧贴着墙壁才能避开。
雨越下越大，漱漱的雨声似乎有使人安静下来的神奇功效，豆大的雨滴砸到水泥地上溅起漂亮的水花，我看着就感觉有一只温柔的大手正在抚摸我的心脏。
和我紧紧贴在一起的李坚眉头舒展，看起来心情也不错。
“哥，这雨能不能晚点停啊？”
“你不想早点回家吗？”
“想，可是我觉得现在好浪漫。”
“浪漫？”李坚轻笑一声，“你知道浪漫是什么意思吗？”
“浪漫就是开心吧，语文老师说两个人开心地待在一起就是浪漫，你难道不觉得现在很浪漫吗？”
“没觉得诶。”李坚脸上还是挂着笑。
“怎么会？”
“可能我和你在一起的每一秒都觉得很开心，习以为常了，所以没感觉吧。”
“……，你又逗我。”
“实话实说啦。”李坚眨眨眼，一副恶作剧得逞的样子。
这样搞怪的表情已经很久没有在他脸上出现过了，我一时间有些晃神，朦胧中好像又回到了李桂生和张雪梅还在的时候。
“怎么了？”李坚脸色一转，担心地看着我。
“没事，其实我和你在一起的每一秒也都很开心，你可没有赢过我！”
我认真地看着李坚，李坚“噗嗤”一声笑出来，和我碰了一下额头，“好，我们打个平手。”
这场雨来地急去地急，雨后空中一股泥土的腥气，我和李坚并肩慢悠悠地回家，这一刻我在心底偷偷地向躲在云后的月亮许愿，希望我能和李坚永远在一起。
第二天上午在集市把黄鳝卖完，李坚信守承诺带我去李记小炒吃了顿好的。李记小炒主打便宜量大，我们两个人点了一盘辣椒炒肉和一盘茄子豆角，吃饱后菜还剩一半，打包回去又解决一顿晚饭。
暑假过后的新学期，我上二年级，李坚要上初中了。
之前我们同在小学时作息同频，现在分开在不同的学校，上下学就很麻烦了。
初中上晨读的时间比小学要早半个小时，晚上又有晚自习，九点半才能放学。
为了和我一起上下学，李坚办的走读。
每天早上天还没亮我们就要从家里出发，到镇上的时候天才蒙蒙亮，李坚不放心我一个人去教室，都是先带着我去他的教室里，等他下了晨读快到小学上课的时间再把我送去小学然后自己回学校；晚上我放了学就去他的教室外面等他，等他下了晚自习我们再一起回家。
我们晚上十点多到家，洗漱完差不多十一点才能上床睡觉，为了不迟到，我们第二天又得早早起床。
这么短的睡眠时间对我们来说完全不够用，早上经常会出现睡过头的情况，我们这样坚持了快半个月，半个月里我们俩迟到的次数加起来得有十多次。
高频率的迟到引起了李坚班主任的注意，他了解李坚和我的情况后向校长反映，校长认为这是个宣传的好机会，立马要后勤安排一个空宿舍给我和李坚。
搬进空宿舍那天，校长和好几个李坚平时从没见过的领导一起来慰问了我们。
慰问现场的照片和文字记录当天就出现在了李坚学校的宣传栏上，校长本人还亲自起了个标题——寒门好儿郎：带着弟弟上学
周一早晨集会，李坚还被叫到主席台上接受当众表彰。
十几岁的年纪，自尊心比天大，这样声势浩大的表彰无异于是将自己脆弱的伤口剖开给大家看，供大家观赏评论。
李坚在领导和同学面前表现得很配合，真心也好，嘲讽也罢，他都通通收下，但是晚上躺在床上时，他却会偷偷哭泣。
宿舍里只有一张上下铺，我和李坚一起睡在下铺。下铺床很小，只有不到一米宽，我们谁稍微有点动作，对方都会立即察觉到，所以李坚都是躲在我睡着后偷偷哭。
我是在一个被尿憋醒的深夜偶然发现的这个秘密，他哭得很安静，只有细微的抽噎声。
为了不戳破他不愿在我面前暴露的脆弱一面，我闭着眼睛维持着原来的姿势，等到他止住哭泣才装作刚睡醒的模样说自己想上厕所。
宿舍里面没有单独的厕所，只有楼层最右边有一个一层楼共用的厕所。
“好。”李坚抹了把脸，帮我披好衣服后拿着手电筒陪我去厕所。
发现这个秘密后，我就像是患上了强迫症，夜里只有听到李坚睡着后规律的呼吸声我才能睡得着，如果他没有睡着，我的心里就会升起一股不安，像是头顶悬了一把剑。
我总害怕我睡着后的下一秒他就会哭出来，他压抑的哭声会像一把生锈的刀架在我的脖子上不停地磨，带给我不知道该如何纾解的、沉闷的痛。
不知道是幸运还是不幸，惨淡的现实注定李坚无法在痛苦的情绪中沉溺太久，他的精力都耗费在了学习和生活中的琐事上，到了夜晚甚至都没有力气再去哭泣，恨不得沾到枕头就睡。
穷人就连悲伤都是要考虑后果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