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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第十六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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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医生开好药,把单子递给李坚,让他带我去拿药打针。
护士要给我扎针时,李坚还像小时候那样把我搂在怀里,一只手捂着我的眼睛,等到护士贴好胶布后才把手松开。
一共三瓶点滴,打完估计要到晚上十点多,我问李坚要不要先去吃点东西,他摇摇头,眼圈红红的,右手揉着我的肚子问我还疼不疼。
点滴刚打上效果没有那么快,但为了不让他担心,我勉强露出一个笑容,说好多了。
“对不起,”李坚低头看着我,“对不起。”
“不怪你,是我自己的错。”
李坚摇摇头,弯下腰搂紧我,把头埋进我的脖颈。隔着衣服他声音闷闷的,一直重复说着对不起。
李坚这幅样子让我更难受了,似乎我总是再给他添麻烦。虽然出发点是好的,但是事情总是会被我搞砸,或许我的存在对现在的李坚而言就是一种麻烦。
如果没有我,他肯定可以过得很好。
这个突然冒出来的想法让我心里升起一股恐慌,我紧紧地回抱住李坚,感受着他身上的温度,强行把这个不合时宜的想法压下去。
我们是兄弟,我们是彼此最重要的人,我不能没有他,他也不能没有我,一定是这样。
打完针,李坚背着我回宿舍,十一月的夜晚透着深深的寒意,夜晚的天空没有什么云,圆圆的月亮挂在当空,路面蒙着一层柔和的光。
我的肚子已经不疼了,趴在李坚背上还有心情和他开玩笑,“哥,我现在总算知道豆豉发霉不能吃了,好痛的教训,我以为自己要死了嗷嗷哭的样子是不是特别傻?”
“是我没有照顾好你,”李坚吸吸鼻子,“我太天真了,我还跟姨外婆说我能照顾好你。”
“你把我照顾的很好啊。”我掰着他的脸转向我,“是我自己作死,你不要自责!”
李坚垂下眼睛不与我对视,整个人身上透出一股少见的脆弱,“医生说的对,我不是个称职的哥哥。”
医生的那番话给了他痛击,反思着自己的身为哥哥的不足,却全然忘记自己其实也只不过才十几岁。
他似乎生来就是要做我哥哥的,身边与他同龄的孩子的烦恼大多是考试没考好或者零花钱不够,而他的烦恼却是想快速成为一棵参天大树,顶天立地的同时能够庇护好我。
大树的生长是需要阳光和养分的,贫瘠的生活让他无法汲取到这些,所以他的成长其实是伴随着剧烈疼痛的物理拉扯。
“懂事”和“责任”这两个词幻化的力量将原本一株幼苗硬生生地拉扯成一棵大树,这样的大树看起来虽然高大,其实内里却是空的。
我不知道用什么样的语言安抚他空洞的内心,所以我只能圈紧他的脖子,用行动代替语言。
为了照顾我,李坚想去找他班主任申请下午提前半小时下课,但是被我拦下了。
“你不想我陪你吃晚饭吗?”李坚看着我还没有恢复血色、苍白的脸问道。
“想啊,但是这样搞特殊我怕你的老师和同学会有意见。”
本来就惹了很大的麻烦,我不想李坚再因为我被其他人在背地里偷偷议论了。
“我又不在乎。”
“可是我在乎,”我看向李坚的眼睛,“哥,这次只是个意外,我保证以后我都会乖乖去食堂吃饭,豆豉我不会再碰了,你放心吧。”
“可是……”李坚犹豫起来。
“哥,你就相信我嘛,”我抱着李坚的胳膊,“要是我下次还这样不听话,那你就别管我了好吧!”
“说什么呢,我怎么会不管你?”李坚弹了下我的额头,“那好吧,那你保证了就得做到,这豆豉我等下就拿出去丢了。”
“嗯嗯!”我竖起四根手指,“说到做到!”
之后日子恢复寻常,我没有再从饭钱上使小聪明,靠代写在李坚生日前攒够了买鞋的钱。
十二月底还没有放寒假,李坚生日那天我去镇上鞋店把那双我看了许多次的黑色运动鞋买了回来。
我本来想给李坚来个惊喜的,比如故意把鞋藏起来等他自己发现,但又觉得这样有些不好意思,纠结许久最后还是放弃这些仪式,只是在他下晚自习回到宿舍的时候把鞋拿出来,强压住心里的紧张和期待,用寻常语气对他说道:“生日礼物,给你的。”
李坚愣了一秒,旋即露出一个惊喜的表情,双手捧过鞋子。
他的演技太差了,至少在我眼里太差了,我失落地垂下肩,问他是不是早就知道了我要送他鞋子。
“不知道啊。”李坚摇头。
“你肯定知道,”我盯着他,“你表情就不对!”
“我是猜到你在攒钱啦,但我真的不知道你给我买了鞋子。”李坚一脸认真地解释,生怕我不信他。
“诶呀,不重要,你快试一下这个鞋子你能不能穿,”我拉着李坚在凳子上坐下,“我按照你布鞋的尺码买大了一号,要是不能穿我明天好去换。”
李坚把脚上的布鞋脱下来,穿上新买的运动鞋,把腿抬起来给我看,“刚好,谢谢小韧。”
我心里暗爽,揉搓着鼻头,摆摆手装作不在乎地说不客气,你是寿星嘛。
这话不知道哪里有问题,李坚突然双手捂着脸笑得浑身发抖,我不明所以地看着他,问他怎么了。
“好可爱啊,”李坚坐在凳子上抬头望着我,“你刚刚的表情好可爱。”
“诶呀,”我推了他一把,“你不要把我当小孩子哄了,我都长大了!”
“你再长大也比我小啊,”李坚双手把住我的脸,“你再做一下刚刚那个表情。”
“不要,”我泥鳅一样躲开他的手,“哼,我要去睡觉了。”
李坚盯着我的背影,双手捂住脸又笑了起来。
我扑到床上,拉过被子盖住自己通红的脸,心里一个小人在尖叫,下次再也不能被李坚逗弄了,我可不是小孩了!
宿舍到点熄灯,李坚坐在那里许久都没有动静,我静悄悄地掀开被子,好奇地去回头去看他。
黑暗中我们俩视线交汇,他的眼睛亮晶晶的,就像是李家村村口流经的那条河,那条河在阳光的照耀下也是这样的波光粼粼。
我迅速地转开脸,将头埋回被子里,脸上刚褪下去的红又漫了上来,一丝心虚快速从我的心头划过,我甚至还没来得及弄明白它缘何而来,它就飞快地消失不见。
第二天李坚就穿上了我送他的鞋。
这双鞋他只有晴天才会穿出门,遇到下雨天或者下雪天他还是会换回之前的鞋子,把这双鞋小心地收起来。
过于珍视的态度虽然让我很开心,但是鞋子买来就是要穿的,不穿的话以后就穿不下了,那岂不是白买了。
为了让李坚多穿我买的鞋,我把他的旧布鞋给藏了起来。
李坚发现旧布鞋不见了的时候很慌张地去找,知道是被我藏起来后无奈地笑笑,纵容地顺着我的意思换上运动鞋。
等李坚穿习惯那双运动鞋后,我默默地把藏起来的旧布鞋放回了原处,李坚拿着那双旧布鞋没有再换回去,而是洗干净后收了起来。
我问他为什么收起来,他说那双鞋小了,已经穿不下了。
元旦假后我和李坚先后考完期末考试放了寒假,寒假第一天,李坚收拾好东西清早就带我回了李家村。
几个月没回去,家里的院子都显得有点荒芜了,即使门窗紧闭,屋子里的桌子、凳子和床还是灰蒙蒙的,一摸一手灰。
房子也是有生命的,离了人就会快速衰老,丧失灵气。
我们和李坚分工合作,我扫地,他擦灰,两个人忙到中午才把家里搞干净。
我们没有买菜回来,李坚把家里翻了一遍,只找出一袋糯米还有一缸豆豉,有惨痛经验在前,豆豉是不敢再吃了。
“我先去小卖部买袋挂面回来吃吧,明天再去镇上买菜。”李坚拍拍手上的灰。
“可以再买袋白糖吗?我晚上想吃糍粑。”我问李坚。
以前每到冬天张雪梅都会做糍粑,现在天气冷了,我又怀念起糍粑的味道。
“好,那我先去买东西,你把糯米用水泡上。”李坚安排道。
我照李坚说的,把木桶提到压水井下打了一桶水,把糯米倒进去泡着,泡到晚上应该就差不多了。
这边把米泡上,我又去杂物间里把舂米用的石槽和大木棒拿出来用清水洗干净,放到一旁留着晚上用。
做完这些,我的手指被冰冷的井水冻得发红,像是没有长成的胡萝卜。
院子里靠围墙还堆着以前留下来的柴火,我挑了几颗小的,用斧头砍成小块,抱回堂屋里生了一盆火。
冻得几乎要没有知觉的手指在火上一烤就发痒,估计是又要长冻疮了,以前张玉兰留下来的凡士林已经用完了,真是麻烦。
我烦躁地挠着自己的手指,听到李坚回来的声音,我立马把已经挠出血的手藏进口袋里。
“你怎么把石槽洗了?等我回来再洗啊。”李坚抱着挂面和白糖钻进堂屋,感受到屋里的温暖,他舒服地喟叹一声,嘴里冒出白色的雾气。
“我想到了就拿出来洗了。”
“你不会是用冷水洗的吧?你等我回来烧了热水在洗啊。”李坚把怀里的东西拿去厨房,出来后趁我不注意一把把我的手从口袋里拽出来,“我就知道。”
被抓个现行,我尴尬地冲李坚吐舌。
他本来还想教训几句,但看我这样也只能无奈笑笑,认输似地低头用纸擦去我手上的血,又仔细地在破口的地方涂上一层碘伏,“冬天就不要碰冷水了,你看,手都这样了,到时候生冻疮了你多难受?”
“我知道啦。”我眯起眼睛卖乖。
李坚叹口气,刮了下我的鼻子,钻去厨房煮面。
李坚煮的是简单的鸡蛋汤面,土灶比电磁炉要用得顺手,他这次顺利煮出了想要的效果。
冬天喝上热乎乎的汤是件十分幸福的事,一碗面下肚,我瞌睡都上来了。
李坚把被子铺好,催着我先去床上睡觉,他去把碗洗了。我困得眼睛都睁不开了,迷迷糊糊地应下,梦游一样地躺进被窝里。
刚铺上的被子冰冷,我冷得打了个哆嗦,整个人缩成一团,直到用自己的体温把被子暖好,我才安心进入梦乡。
李坚洗完碗进来里屋时,我已经睡着了,他把外衣脱下,穿着里衣钻进被窝里,紧贴着我闭目休息。
这一觉睡得很香,我整整睡了一个下午,睁开眼的时候外面天都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