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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第十八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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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天见？他明天还要来找我们吗？”我问李坚。
“嗯。”
“他明天来干什么？”
“今天在县城玩得开心吗？”李坚转移话题。
“好玩，炸鸡真好吃，有钱可真好，想吃就吃什么。”我诚实地回答。
“你喜欢刘志成吗？”
“嗯？一般吧。”我不知道李坚怎么问起了这个，“他给我的感觉怪怪的，谈不上喜欢或者讨厌。”
“那你喜欢大城市吗？”
大城市？肯定比南县还要繁华吧，我点点头，说喜欢。
李坚听到我的回答，沉默良久，在床边坐下面色严肃地说有事情要告诉我。
他上次这么严肃是告诉我张雪梅快要不行了，我不自觉地紧张起来，坐起来挺直背听他这次要说什么。
“刘志成和他老婆想要收养一个孩子。”李坚盯着我。
“他们为什么不自己生？”
“因为身体原因生不了。”
“哦，这跟我们有什么关系？”
“他们想收养你。”
“他们要收养我？我不愿意。”我想也没想就拒绝了。
“我已经答应了，他明天上午就会过来接你。”
“为什么？！”我气愤地站起来，居高临下地看着李坚，“谁让你替我做决定的？”
难怪莫名其妙地带我去县城玩，原来是这样，亏得自己白天还傻乐，简直就是个被蒙在鼓里的大傻子。
“你不是喜欢大城市吗？他们家就在大城市。”
“我喜欢有你在的大城市！你不在我哪里也不想去！”
“李韧！”李坚第一次连名带姓叫我，“你不要耍小孩子脾气，你跟着他们绝对会比跟着我要好得多。”
“所以呢，你就想像送走小猪那样送走我吗？你为什么不问问我的想法，哪怕是饿肚子我也愿意跟着你。”
“可是我不愿意！你知道你跟在我身边对我来说是多大的负担吗？如果没有你，我可以像其他同学那样有个正常的校园生活，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被全校人指指点点，面上说把我当榜样，但其实在背后他们根本就是把我当笑话看，我受够了，我早就受够了！”
李坚一字一句把我砸懵在原地，我看着他扭曲的脸，第一次觉得那么陌生。
“我对你来说是负担吗？”
李坚把头转向一边不回答，我跪坐下来，脸转向他，誓要逼问出个答案，“我对你来说是负担吗？”
“是！”明明是在凶我，李坚却先哭了出来，“你是！”
“好吧，”我两只手捧着李坚的脸，想要擦干他的眼泪，“我不给你添麻烦，我明天跟他走就是了，哥你别哭了，你以前明明不爱哭的。”
李坚把脸转向一边，甩开我的手，躺进床上用被子将自己全部盖住。
我看着自己被甩开的双手出神，良久，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一样把灯关了在他身边躺下。
这一夜我没有睡着，我知道李坚也没有睡着，虽然他闭着眼睛呼吸平稳，一副睡熟了的样子，但其实他自己都不知道，他睡熟的时候根本不会是那样的姿势。
第二天我早早地就起来了，我看了眼蒙在被子里的李坚，打开门出去了。
走之前我想再看看这个我生活了许久的地方，毕竟下次再见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
这个李桂生和张雪梅自己动手，一砖一瓦建起来的房子真的不大，几分钟就可以看完每一个角落。
从厨房出来，我坐在门槛上望着远处那片光秃秃的土地心情复杂。
长大后的我再回想当时，不免觉得有些幼稚，但在八岁的我心里，那不亚于一场生离死别，星城那么远，我真的以为自己去了以后就再也不会回来了。
我没有什么东西好收拾的，只是把几件随身的衣服装进了书包里，叠衣服时我故意发出很大的动静，希望能够引得李坚和我说几句话。
我不怪李坚，不管他昨晚那番话是气话还是真心话，我都不怪他，我只希望他不要因为我给他带来的困扰而讨厌我。
“哥，你会舍不得我吗？”我抱着书包坐在床边问李坚，李坚埋在被子里的脑袋动了一下，没有回答我。
“哥，我会舍不得你的。”
李坚还是没有理我，我实在受不了这样压抑的气氛，干脆背着书包去外面门槛上等刘志成。
刘志成上午九点多到的，他和昨天一样没有下车，只是把车窗摇了下来，“去我家的事，你哥都跟你说了吗？”
“说了。”
“那你东西收拾好没？”
我拍拍书包，“收拾好了。”
“行，那就上车走吧，正好赶回去吃午饭。”
“麻烦稍微等一下。”
我跑进屋里，站在里屋门口对着床上不知道什么时候翻了个身，背对着我的李坚说：“哥，我要走了，你真的不起来看看我吗？”
“……，你走吧。”李坚没有回头。
“……，再见。”我抓紧书包带，扭头跑了出去。
刘志成搭在车窗上的手夹着一支快燃尽的香烟，看到我出来，他将烟头丢掉，不耐烦地催着我赶紧上车。
刘志成车里的皮革味混杂着烟味十分难闻，我一上去就感觉自己头晕了起来，幸亏他没有关车窗，不然我怕我会吐在他的车上。
上去星城的高速需要从李镇经过，我坐在后座，看着一晃而过的李晓阳家的超市，突然意识到李晓阳还不知道这件事，到时候开学见不到我人不知道他会怎么想，会不会认为我是个不打一声招呼就走的大坏蛋。
我总以为告别都是很隆重的，它会发生在某个艳阳高照的正午，或者是某个乌云滚滚的傍晚，不知道哪来的背景音乐响起，主角或潇洒或悲壮地说完一大段台词然后轰轰烈烈地离开。
但现实却告诉我，告别是悄无声息的，就在这个寻常的上午，我坐着刘志成的车走向了一条与李镇越来越远的路。
我胡思乱想，头越来越晕，昨晚一晚上没睡觉，现在困意如潮水般涌来，我闭上眼睛躺在后座上迷迷糊糊地就睡了过去。
车进入小区地下车库是下坡，睡梦中我的身体从座椅上往前滑，一个激灵我的头磕到副驾驶靠背上，整个人痛醒了过来。
我抬头瞄一眼后视镜上挂着的钟表挂坠，已经下午两点了，这一觉我睡了四个多小时。
刘志成把车停在靠近电梯的空车位上，打开车门叫我跟上。
“等下到家了，嘴要甜一点，”等电梯的间隙，刘志成嘱咐我，“以后我们就是一家人，见到我老婆知道叫什么吗？”
看我不回答，刘志成替我回答，“要叫妈妈，知不知道？”
“知道了。”
“叮！”电梯门开了。
刘志成走进去，用车钥匙摁亮“17A”的按键，“我们家在18楼，和平小区17栋1801，记住了，以后自己要找得到家。”
刘志成家比我想象中的要豪华，竟然还有电梯，我还以为只有商场里面才会有电梯。
电梯在18楼停下，电梯门开后刘志成率先出去开门，我拘谨地跟在他身后进入玄关换鞋，刘志成挡在我身前，我的视线原本落在他的背上，但是因为换鞋他突然弯下了腰，我就这样猝不及防与客厅里的一个女人对视上——这是我第一次见陈思娴。
陈思娴坐在沙发正中央，腿上盖着一块粉色的毯子，及腰的长发柔顺地披在胸前。
她笑着对我点头，我立马惶恐地弯下腰，像是面对老师那样给她鞠了个躬，刘志成手肘撞我后腰，我反应过来结结巴巴地叫了一声妈妈。
“过来。”陈思娴朝我招手。
我走到她面前一步远的位置停下来，抬着脸任由她打量。
“你比照片上要好看，不太上相啊，”陈思娴开着玩笑，目光从我的脸上移到衣服上，像是注意到什么，她伸手掀起我的棉衣下摆，“你这衣服怎么都起球了？”
“穿，穿久了。”
“来之前怎么不带他去买身衣服？”陈思娴问一旁瘫在沙发里的刘志成。
“忘了，我这不是赶着回来吃饭嘛。”
“衣柜里有衣服，你等下带他去换一身。”
“好。”
“那你们先吃饭吧，菜还热着呢。”
“你吃了吗？”
“吃了。”
“那我先抱你回卧室吧。”刘志成抬起下巴往餐桌那儿一指，“李韧，你先去吃饭。”
我拉开椅子在餐桌边坐下，余光却偷偷注意他们两人，刚到新环境我实在无法立马放松下来。
刘志成把陈思娴腿上的毯子拿开，抄着她的膝弯将她抱了起来。
陈思娴双腿无力地垂下，裤管上移露出脚踝和一小截小腿，小腿上的肌肉萎缩，只有一层皮包裹着骨头，看起来有点吓人。
“你在看什么？”陈思娴冷冷地问我。
“没看什么。”我赶紧将头转开。
我僵直着后背，竖着耳朵听刘志成走往卧室的脚步声，心里满是窥探到别人秘密的心虚和初来乍到就做错事的担忧。
刘志成将陈思娴安顿好后从卧室里出来，看到桌子没动过的饭菜问我为什么不吃，是不是不合胃口。
“没有，我想等你来了再吃。”我盯着桌面不敢看他。
“我们家没有这么多规矩，你饿了就先吃。”
“嗯。”
桌上的菜很丰盛，有虾有鱼还有蟹黄粥，我闻着蟹黄粥鲜美的味道，喉咙就像是灌了铅一样。
过惯了艰难困苦的生活，当世界美好面的冰山一角骤然展露在面前时，我内心有什么东西轰然倒塌。
这两天我才后知后觉地明白世界不是只有李镇那么大，我想起语文书上说的井底之蛙，不知道那只青蛙离开井底见到广袤天空时的心情是怎样的，是不是和现在的我一样百感交织、不可言说呢？
我内心席卷过一阵狂风暴雨，与我一桌之隔的刘志成吃完平常的一餐，放下手里的碗筷问我吃饱了没有。
“吃饱了，”我放下勺子，试探着问：“我去洗碗？”
“不用，有阿姨收拾，我带你去看一下你的房间吧。”
“好。”
他们给我准备的房间就在他们房间对面，里面有一张床、一个衣柜还有一张靠窗摆放的书桌。
刘志成把衣柜门推开，“这里面都是你妈妈给你准备的衣服，四季的都有，你等下自己找一套换了，你身上这套就不要再穿了。”
“嗯。”
“你房间旁边就是卫生间，里面有新的牙刷毛巾，你自己拿。”
“好。”
“行了，你自己再看看吧，我要去午睡了。”刘志成打着哈欠往外走，刚走出门又想起什么似地转过头来，“你刚刚应该看到了吧？你妈妈的腿？”
“嗯。”我惶恐地点头。
“她的腿是受伤之后才变成那样的，你平时不要在她面前提，她不喜欢。”
“知道了。”
刘志成瞥我一眼，点点头关上门出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