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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第三十八章 ...

  •   2015年,指纹解锁的触屏机已经很常见了,李坚也用上了。他拿出手机想要付款,但是却怎么也解锁不了手机,他的双手像是在水里泡了很久一样,十个指头发白起皱,两个大拇指还脱皮了,指纹根本识别不了。

      李坚尴尬地笑笑,手指不甚灵活地输入密码解锁手机付了钱。

      我不记得当时我是怎么走过去和李坚面对面坐下的,李坚瘦了很多,本来个子就高,这样看起来简直像根竹竿。

      “你怎么穿成这样?”

      没想到李坚开口竟然先问这个。

      “因为我刚从医院出来。”

      “你生什么病了?!”李坚语气惊慌。

      在见到李坚前我想过和他见面时我要说什么,我想我一定不会给他好脸色,我会冷冷地告诉他,都怪你让我去星城,我过得一点也不开心,我过得一点也不好。

      我会把衣袖掀起,给他看我手臂上再也不会消失的伤疤,告诉他,如果不是你让我去星城我也不会变成这样。

      我想知道他听到我说这些话后会作何反应,会不会懊悔,会不会觉得对不起我。

      这样很幼稚,李坚没有什么对不起我的,我脑海中设想的这些抱怨听起来是在控诉质问李坚,但归根结底,不过是我别扭的撒娇。

      日渐扭曲的性格让我不会直接地表达自己心中所想,我想通过这些话传达给李坚的其实是:我很想你,我的伤口好疼,你能不能哄哄我,就像小时候那样。

      现在真正见了面,看到李坚瘦得骨头突出的手腕,指纹和掌纹都模糊的手掌,我突然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我只沉浸于自己的痛苦,似乎忘记了李坚的处境,我们分别时他才十四岁,也就比现在的我大一岁,他的日子会比我好到哪里去呢?

      “没什么病,只是右手受了点小伤。”我轻飘飘地解释道。

      他听我这么说,松了口气,从桌上的筷子筒里抽出双筷子,把刚端上来的粉拌匀,他还保留着以前的习惯,体贴地将筷子调换个方向,放到我的右手边才将碗推给我。

      我轻笑一声,左手拿着筷子不太熟练地挑起米粉,“伤还没好呢,拿不了筷子。”

      “什么时候才会好啊?”

      “不知道。”

      “你,你一个人回来的吗?”

      “嗯,他们死了。”

      “……”

      看李坚懵圈的表情,我又补充道:“养父母死了,现在我已经无家可归了。”

      “……,怎么会呢,有我在你怎么会无家可归。”

      吃完米粉,李坚带着我回了他在汽车站附近的出租屋,出租屋只有一个十平米的卧室,外加一个两平米的卫生间。

      卧室右边还用推窗隔出来一个小小的阳台,是整个出租屋里唯一见得到阳光的地方,李坚把它分成了两部分,左边用来炒菜,右边用来晾衣服。

      “手头有点紧,只能委屈你先凑合一下啦。”李坚说着,把床上晒干还没来得及收的衣服叠起来放进床边的蓝红编织袋里。

      这个天气,李坚床上已经垫上了凉席,我在床边坐下,抬头看着站在我面前的李坚,房间没开灯,他的双眼在昏暗中亮晶晶的。

      我看着他褪去稚气的脸,有好多话想要问,我想来想去,挑了个不太沉重的问题:“你现在在做什么?”

      “高二上完我就没读书了,现在在对面楼下那个理发店当学徒,平时就给人洗洗头发,吹吹头发什么的。”

      难怪……

      “那……”李坚舔了下嘴唇,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我有些困了,我昨晚没睡觉。”我打了个哈欠,眼睛里蓄起一圈眼泪。

      “那你先睡觉。”李坚把被子抖开,帮我把鞋脱下放到一边,催着我休息。

      我抓着他的衣服,“你陪我一起睡吧。”

      “好。”李坚没有犹豫答应下来,脱下外衣在我身边躺下。

      “睡吧。”李坚手隔着被子轻拍我的后背。

      梦里我又见到了刘志成,他拿着菜刀冤魂不散地追我,我被吓醒得双腿一蹬,浑身冷汗地醒了过来。

      卫生间里有抽水声,我盯着卫生间磨砂玻璃的门,劫后余生的喜悦迟来地涌上心头。

      李坚从卫生间出来看到我空洞的双眼浑身一抖,“你怎么醒了?”

      “梦醒了。”

      “我下午还要去理发店,”李坚把十块钱放在我的枕头边,“你要是饿了,就自己出去买点东西吃,我晚上回来再给你做饭。”

      李坚走后,我光脚从床上跑到了阳台,那里可以看到李坚说的理发店。

      我趴在护栏上,估算着时间,心里默数了十个数,果然下一秒李坚就从小巷子里出来了,他左右观察一番,然后小跑穿过马路,走进了阳光理发店。

      他进去后我就看不见他了,我趴在阳台上盯着空中的樟树叶发了会呆,一个人又无趣地钻回了卧室床上。

      在床上躺倒五点多,我又起来跑到阳台上去,看李坚是不是要下班了。

      阳光理发店没有要打烊的意思,还是有许多人进进出出,看来李坚还不能下班,那等半个小时再看看吧。

      我每隔半个小时起来一趟,去阳台看李坚是不是要下班了,到了八点,外面已经黑了,阳光理发店招牌上的灯带亮了起来,李坚还是没有下班。

      我几乎都要怀疑李坚要晚上十二点才能回来了。

      晚上九点半,我实在等不及,打开门想要去找李坚。

      楼道的感应灯坏了,我摸着栏杆正要下楼,就看到楼道转角的一点猩红——是李坚在抽烟。

      他侧身靠着墙壁望向天空,一只手插在口袋里,一只手夹着一根燃到一半的香烟。

      孤寂的夜色几乎要融化李坚的身影,我悄无声息地回去把门关上,当作什么都没有看见。

      或许李坚也有什么不愿意被我知道的秘密。

      又等了十几分钟,李坚回来了。

      “怎么不开灯啊?”他把门关上,顺手摁下门边的开关,黑灯瞎火的房间亮了起来。

      “我想给你省点电费。”我从床上做起来,突然亮起的灯刺得我眯起眼睛。

      李坚被我的话逗笑,“这点电费我还是付得起的。”

      他举起手里拎着的一小袋辣椒和一块猪肉,笑笑说:“我下班的时候超市已经要关门了,我就随便买了点东西,给你做辣椒炒肉,你应该喜欢吃吧?”

      猪肉暗沉的颜色看得我胃里反酸,但是我还是忍住想吐的冲动点了点头。

      李坚把菜拿去阳台,熟练地拿过挂在墙上的案板和刀切菜,一小块猪肉在他的手下变成细细的肉丝。

      “你的刀工好好啊。”我蹲在卧室与阳台相接的推窗边,手杵着下巴盯着李坚忙碌的手,“和外婆一样好。”

      “这么多年练出来了。”

      李坚用的是小功率的电磁炉,油下锅后过了好久才热起来,油烟蒸腾而起,沾着水的辣椒倒进锅里,热油就劈里啪啦地往外溅,李坚被呛得打了个喷嚏,皱着鼻子转身把推窗关上,将我隔绝在卧室里。

      因为冷热差异,推窗起了一层朦胧的水雾,挡住了李坚的身影,我凑近用手在上面画了一个嘴角下弯的委屈脸。

      水雾凝结的水珠顺着玻璃往下滑,看起来像是委屈脸真地哭了。

      李坚炒好菜,等油烟都散去了才把推窗打开,“快起来吃饭吧。”

      “脚麻了。”我伸出左手,等着他把我拉起来。

      “这么大人了还撒娇。”李坚嘴上吐槽,但还是顺着我的心意把我拉了起来。

      屋子里没有桌子,李坚在阳台上用两条凳子拼成一张临时桌,凳子的高度不够,我们就直接席地而坐,坐在地上吃。

      炒熟后的肉丝也不能消除我内心的膈应,所以我只挑着点辣椒吃。

      “不好吃吗?”李坚问我。

      “好吃啊。”

      “怎么不吃肉啊?”

      “不喜欢吃肉。”

      “难怪你这么瘦。”

      “那你也很瘦啊。”

      “我瘦是天生的。”

      “那我瘦也是天生的。”

      “好吧,”李坚妥协道,“那你喜欢吃什么,明天早上我早点去买菜。”

      “只要不吃肉,什么都可以。”

      “你不吃肉不会是想给我省钱吧?”李坚像是发现了真相一样,“你放心吧,我养你还是绝对养得起的。”

      “才不是!就是不喜欢吃肉。”我把筷子放下盯着他。

      “好好好,不吃就不吃。”李坚双手举起做投降状,“你再吃点饭。”

      我不肯吃的肉最后都进了李坚的肚子,他揉揉依旧平坦的肚子,说自己从来没有这么撑过。

      “你先去洗澡吧,洗完早点睡,现在已经很晚了。”李坚在他的红蓝编织袋里翻找出一套背心短裤给我。

      进浴室脱去病号服,我终于得见右手臂那道伤疤。

      此前因为不愿接受右手残疾这一残酷事实,我一直用袖子遮挡着它,就连护士缝线、拆线、换药我都是闭着眼睛将头转到另一边。

      护士看我抗拒的样子,温柔地安慰我:“没事的,一点也不吓人,这个疤会慢慢变淡的。”

      我嘴上应着好,但还是紧闭着双眼不肯看。

      这道伤疤真的很丑,甚至比我之前想象中的还要丑,像是一条大号的蜈蚣,从腕骨爬到大臂。

      经过缝合的伤疤生长出粉嫩的皮肉,与周围黄白色的皮肤形成鲜明对比。

      我看着新长出来的皮肉,心里怀疑是否其实我的身体里住着一个寄生妖怪,它密谋着要夺取我的身体。这些新生的皮肉只是它放出的一点信号,之后它会趁着我不注意,慢慢地扩张,吞噬我剩下的皮肉和灵魂,直到完全取代我。

      我被自己的可怕念头吓得浑身一激灵,不知是不是小说看多了,我的思绪越来越容易发散,一点小事在我的脑海里能像蜘蛛结网一样延展成一个庞大的脉络。

      怕吓到李坚,我洗完澡又在背心外面套上了病号服,确定伤疤不会露出来后才打开门出去。

      李坚低着头在玩手机,听到动静抬起头来,讶异地问:“你怎么还穿着这个衣服?”

      “有点冷。”

      “哦哦,怪我,我找个长袖给你,你把这个脱了,等下我洗完澡一起洗了。”

      李坚翻出一件黑白格的长袖给我,看我没接,又抬手晃了晃,“怎么了?不喜欢这个衣服吗?”

      “你不要害怕我。”

      李坚被我没头没脑的话弄懵,“我怎么会害怕你?你怎么了?”

      “如果我是怪物你也不会害怕我吗?”

      “不会啊,”李坚拿毛巾盖住我湿漉漉的头发,轻轻地揉搓,“如果你是怪物,那我就是怪物哥哥。”

      “那好吧。”我左手不太熟练地慢慢解开衣服扣子,把身上的病号服脱下,将伤疤展示给李坚看。

      我紧张地盯着李坚的脸,不想错过他的任何反应。

      看到我手臂上的伤疤,李坚的瞳孔微微扩大,像是看到了什么洪水猛兽。

      果然,我赌气地想要把衣服拉上,但是下一秒就僵住了动作。

      李坚哭了。

      一滴眼泪从他的左眼落下,然后是两滴、三滴……

      他的眼睛下起了无声的暴雨,将我浇得猝不及防。

      “没有这么吓人吧,你不要哭呀。”

      李坚弯下腰,头抵在我的右肩上,我们像一尊相依的石像,此刻我们是世界上最亲密的人。

      “不是说只是小伤吗?”李坚声音沙哑,“到底发生了什么?”

      “刘志成杀了他老婆又要杀我,第一刀我用手臂挡住了,要砍第二刀的时候警察来了,他就放弃杀我自己跳楼了。”我简短地把来龙去脉告诉他。

      “这还会好吗?”李坚握住我的手臂,拇指轻柔地抚摸着伤疤,不痛,痒痒的。

      “应该不会好了吧,反正简单的动作还是能做的,没什么影响。”我尽量把语气放轻松,显得自己并不是很在意这个事情。

      李坚止住的眼泪又开始决堤,“对不起,对不起……”

      “这和你没有关系。”

      李坚摇摇头,眼泪甩到我的肩膀上,嘴里不停地说着对不起。

      “都说了没有啦。”我故作不耐烦地托起他的脑袋,“别哭了,你怎么越长大越脆弱了,我要睡觉了,你快去洗澡吧。”

      我嘴上说着困了,但是躺在床上一点睡意也没有,害怕吵醒李坚,我维持着一个动作不敢轻易发出动静,直到胳膊压麻了才撑着翻了个身。

      李坚也没有睡着,黑暗中他的眼睛散发着炯炯的光芒,我被吓得惊呼一声。

      “你怎么还没有睡觉啊?你明天不用上班吗?”

      李坚没有说话,只是伸出手臂搂住我。

      黑夜中我注视着他,他的五官没有什么变化,只是脱去了稚气,脸颊瘦得凹陷进去,整个人没有了过去的精气神,一眼就能看出遭受过生活的敲打。

      我闭上眼,微不可闻地叹口气,凑过去紧紧地抱住他,“睡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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