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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一章 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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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南通日报社只有十几米远时,我看见菲菲、樊娴和几个人正站在日报社大门一侧聊天。樊娴也看到了我,大呼小叫地喊,美女天才作家来了。
樊娴的活泼和菲菲不同。菲菲只和相熟的人活泼,菲菲的活泼纯度高,只是可开采量有限。
樊娴的活泼是挤出来的,而且永远挤不完,她能和所有的陌生人一见如故,
樊娴的朋友遍布南通市各行各业,雎鸠社的绝大部分会员是她拉进来的,没有发行资质的《雎鸠》内部杂志,也是她拉来赞助印刷的,她理所当然地成为了社长,菲菲挂名总编。
我走过去,笑着说道:“樊姐,能不能不叫我“美女天才作家”啊,我不是美女,也不是天才,更不是作家,还是个学生。”
樊娴拉下脸:“要叫我樊社长,不要不把社长当官看。”
门口几个人都大笑,一个秀顶秀得只有两耳侧才见头发的中年男人笑道:“文馨,你和小樊、菲菲都是美女作家,但她们对音乐不精通,只有你既能写作,还有音乐才华,全面,你不是谁是?”
另一个中年男人大声附和:“是啊,对啊。”声速快得好像有人拿刀逼着他紧急附和一样。
秀顶男人是南通市作协副主席,自负“帝王跟前一支笔”,所以给自己起了个笔名叫朱批,本名不详。
当年,《当代》杂志责任编辑一时糊涂,让朱批发表了一篇短篇小说,这篇小说成了朱批当作协副主席的本钱。但朱批短篇小说就发表过这一篇,所以只出过两册诗集、一册散文集,那篇短篇小说收录在散文集里。
附和的人叫朱建国,一间家纺厂老板,据说规模做得不小,是《雎鸠》杂志的赞助商。
樊娴、菲菲当初为壮大笔友会的声势,开成立会议时,拉来了作协主席和副主席朱批,算是壮了雎鸠社的胆。每次雎鸠社开会,这两个人都来,赞助商为聚餐买单,副主席蹭吃蹭喝。
朱批蹭吃蹭喝之余,次次诲人不倦地给我们这些年轻女孩子们传授他的文学创作经验,苦口婆心地劝我们多动笔,朗诵他的诗歌,送我们亲笔签名的散文集、诗集,挨个给我们看手相。男笔友们享受不了这份高规格待遇。
朱批最钟爱的创作体裁是诗歌,他曾写出一首南通文学界集体蒙羞的诗,题目叫《埋葬冬天去□□》,送我们诗集时还声情并茂地读过,他最得意的是这几句:
“腊梅的花信绽着
一串早春的
风姿各异的□□图”
朱批得意这首诗的理论是,冬天是希望憧憬的阶段,春天是希望爆发的时刻,□□是希望的承继工程,是一切美好的根源。所以,除了菲菲、樊娴和我外,他不厌其烦地给其他女性文学青年灌输□□的必不可少性。
菲菲爷爷是老新四军,曾当过南通市公安局局长,虽然退休都十几年了,但南通市各级公安局领导都是她爷爷的徒子徒孙,菲菲不是朱批能惹得起的。
而樊娴出身于南通屈指可数的书香世家,且她在南通的关系网势大力沉,空有作协副主席头衔的朱批,只有看樊娴脸色的资格。
最让我愤怒的是,朱批那次读这首所谓的诗时,他居然停下来,当着大家的面问我:“文馨今年二十四岁吧?你知道‘花信’的含义吗?”
我当然知道,我自幼就接受爸爸的古典文言教育,花信代指二十四岁的女子,今年就是我的花信之年。我没有骂人的习惯,但我有自重的权利,把头扭向了一边,朱批尴尬得自顾自地解释花信的含义。
事后,樊娴怕我气恼,私下宽慰我,说朱批这个人很贱,这个男人的裤腰带是陈年稻草绳做成的。
菲菲反对,说朱批没有裤腰带,“朱批、朱批”,分明就是“猪的屁股”,你见过猪屁股上系裤腰带的吗?我才展颜一笑。
朱批确认我是“美女天才作家”,说实话,我十分反胃,无奈的是,人有客套的义务,我只好表达谢意:“谢谢朱批老师的美誉。”
朱建国可能受到樊娴的传染,再次用快声速表示他很活泼可爱:“文馨太偏心,你只谢朱主席,怎么不谢我?我也说你是美女天才作家了。”
我看着朱建国笑,大家也笑。我心里笑朱建国不自量,这个初中没上完的伪文学中年,和朱批有着雷同的个人嗜好,陌生女人的□□是他俩的毕生心头好,只是朱批穷得只能半含蓄半引诱地循循善导,朱建国坦白得像“老板跑路了”皮鞋店的吐血价广告,他有钱,他认为他就该天天换女人。
我看在樊娴的面子上,和他加过微信,他就天天启动邀请我吃饭、唱歌、请我旅游、送我礼物的流程。我拉黑了他,还运用雎鸠社微信群管理员的权限,将他踢了出去,以示回应,但这个人不知进退,见了面,骚扰依然如故。
我将朱建国的丑,也曾讲给爸爸、妈妈听,爸爸说竖子不足与之语,妈妈说人性从来分两面。
朱批和朱建国两个人,单独和我们在一起,他们的表现是有限下作。可两个人都在,1+1=无限下流,朱建国会肆无忌惮地讲荤段子,朱批再把荤段子文艺化。
理事们固定的两周一次聚餐,我仅参加过一次,再也没参加过,今天也肯定不会参加,我的耳朵有个性,不愿受侮辱。
菲菲为此警告樊娴,樊娴将警告转让给朱建国,说朱哥啊,薛文馨让我取消你赞助商的资格,她说你好像从来不刷牙。
朱建国不仅再也没敢骚扰过我,还忍痛割爱再也不说脏话了。因为他的工厂位于南通滨海园区,樊娴的叔叔是园区工委书记,同时他的生意经更离不开樊娴庞大的广告资源。
樊娴指着身边一个陌生青年男性,笑着对我说:“文馨,给你介绍介绍,他叫秦飞宇,这个来自石港的臭猪头,就是今天要增补的理事。臭猪头,这是我们《雎鸠》杂志的副总编辑薛文馨,也是代表南通大学的理事。”
我早就留意到这个方脸、浓眉、高鼻、高挑偏瘦、面色忧郁的男人,相貌虽算不上很帅气,倒也眉清目秀,刚才大家大笑时,他虽眉梢飞扬却是抿嘴而笑,旋即面色恢复忧郁之色。
通州区石港镇的猪头肉,是南通的一道名菜,嫩滑细腻不油腻,入口即化。樊娴叫秦飞宇“石港的臭猪头”时,嘴角笑纹在跳舞,我的直觉是,樊娴有一个对我保密了的故事。
我还留意到,樊娴今天的活泼和往日相比,折扣打了至少五折以上,她今天出门时携带的女性温柔比活泼多。
“薛老师,你好,樊娴向我介绍过你,说你是大才女。我也在杂志上读过你写的散文,写得真好。认识你很荣幸。”
南通是一个方言众多、十里不同音的城市,秦飞宇说的是石港牌南通话,稍有点如东县方言的口音。
“秦老师好。你别听樊姐的,文章也是她和菲菲逼我临时写出来的,你多指教。我还是个学生呢,可不能叫我老师。”我说着说着,下意识地看看樊娴。
菲菲拍着手哈哈大笑,笑得直弯腰,说文馨啊,你真的是冰雪聪明啊。
樊娴忽然满脸腼腆,瞪起大眼:“笑什么笑,看什么看?惹急了我,看我臭骂你们俩。”
樊娴比我们大5岁,今年29,自嘲自己是“超级女剩”。樊娴个子不高,不足一米六,但姿容窈窕,柳叶眉、樱桃小口、朱唇粉面、韶颜稚齿这些词,用在她身上,很难有人会有不同意见,她虽不是倾国倾城的绝色美女,也算得上待字闺中俏佳人,她本该是早住进呵护温室里的,但始终单身至今。
据樊娴自己说,她没有过一次完整的恋爱过程。
菲菲和樊娴相处近两年,把樊娴的性格总结给我听,说她待人接物时爽朗干脆,但对待男女情感方面,有严重的选择性障碍,既不敢主动示爱,又不敢被动接受,总在犹豫挣扎之间伤害一个又一个火辣辣的爱慕之心,简直就是一个情感活受罪动物。
刚才菲菲的大笑,就是笑动用职权增补理事的樊娴花心又起,夷犹疑惧也重生。
樊娴急眼,菲菲更是笑得直打跌,樊娴便要去掐青青的胳膊,菲菲用普通话高喊口号:“樊娴,樊娴,今天又犯嫌。”
菲菲逃也似的跑进日报社大门。樊娴用眼看我,眼神楚楚可怜如同受惊了的小兔子,颇有点不知所措的样子,我去拉她的手,拉她一起进日报社,无意中看到秦飞宇好像也是有点手足无措,心想,这还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
樊娴、菲菲曾正儿八经地弄了个章程,设定南通四区、三市、一县各设一个理事,代表各区市县,因为我的原因,特设了一个南通大学理事代表,理事的功能是拉人头凑会员数。通州区早有一个理事了,是菲菲的高中同学,叫任何,在通州区教育局工作。
秦飞宇是通州人,修改章程让通州有两个理事?
男人们在楼梯口抽烟,我们在会议室里等那几个外县未到的理事,我搂着用苦大仇深眼神看着菲菲的樊娴,说:“任何理事没来?”
菲菲咯咯地笑,说道:“谁说的,我们仨理事不是来了吗?”
我说:“姓任,名何,代表通州区的那个。”
樊娴把对菲菲的仇恨立刻转送给我,推开我的手,说道:“任何会来的,不需要你旁敲侧击,秦飞宇代表南通商业协会。”
我和菲菲马上爆笑起来,樊娴满脸娇羞,也跟着笑了,她完美地将发自内心的笑和脸上的苦笑,结合得天衣无缝。菲菲介绍樊娴和我认识后,我对樊娴很有好感,她虽擅于社交,但骨子里还是一个仪静体闲的女人。
菲菲恭维樊娴,说她长相甜美。樊娴恭维菲菲可惜了没做模特,因为菲菲身高一米七五还有一张耐看的瓜子脸。恭维完了,两人相互添加女人最想获得的魅力,白蛇传里有个小青,菲菲身材修长所以是青蛇精。而樊娴身材娇小,菲菲尊她是蜘蛛精,而且还是变异的。
她俩成了妖精后,一致捧我当狐狸精。社长、主编、副主编都是妖精,雎鸠社是妖精窝。
我有隐情不愿示人,对菲菲也很了解,曾很好奇这个变异蜘蛛精的身边怎会一直没有意中人?
我说,我刚才在外面看见秦飞宇好像也很害羞,你俩很般配。樊娴说,别瞎想了,还是普通朋友,没有你们想象的那种关系。她的声明苍白无力,好像今天早饭没吃饱或者没吃好。
菲菲走到会议室门口,喊道:“候补理事,你又不会抽烟,陪他们在那里干啥?过来,我有话要和你说。”
樊娴吓得直跺脚,声音低得传播距离三米以内:“菲菲,你要是敢胡说,看我还睬你不睬你?”
“江海土菜馆。”菲菲的神色坚定不可动摇。
江海土菜馆,专做南通本帮菜,是南通市最好的土菜馆之一,菲菲勒索樊娴请客。门外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樊娴不得不点头,好,吃胖你。
秦飞宇走到会议室门口,彬彬有礼:“夏老师,你说。”
菲菲指一指我,又指指自己:“秦兄,雎鸠社有三个领导,社长、总编、副总编,我们三人都有一票否决权,你想当理事,樊社长一个人同意是不行的。我和薛副总编要敲竹杠。”
秦飞宇哈哈大笑,一扫拘谨和忧郁,笑得空气都有了欢颜:“我经常被人敲竹杠,被美女敲竹杠还是头一回,怎么敲?”
“江海土菜馆。”
“好!江海土菜馆。”
我看见,樊娴笑靥绽放,脸上写满迷人的乐符,眉角的笑纹唱着动人的歌谣。
但我忽然感觉到,秦飞宇用眼角在偷瞄我,他看我干什么?他为什么偷看我?我心里没来由地一阵慌张,我有点迷茫,我心慌干什么?我枯寂的内心,涌出丝丝悲凉,我怎么会心慌?我又怎能心慌?
走廊里传来说话声:“朱批老师好,朱老板好,提前给你们拜年了。”
说话的人是任何,任何是杨飞宇之前的惟一男性理事,其它区市县的理事都是女孩子。任何很快就到了会议室门口,对秦飞宇点点头,然后走进会议室,说:“领导们好,提前给你们拜年了。我没迟到吧?”
菲菲说,没迟到,美女们都还没到呢,但你比我们晚到,要请客作为惩罚。任何摇头,说让他请客,还不如杀了他呢,要请也只请文馨一个人。
任何又嬉皮笑脸地对我说,文馨,你看我追求你半年了,我都没请过你,你看菲菲是不是想得美?我说,算了吧,我不想成为众多白菜中的一颗酸菜。
任何跳着脚说,文馨啊,我这么喜欢你,你还骂我是猪?樊娴说,你是个说谎的猪,你请过我们,还不止一次。任何说,冤枉,那是你和菲菲请的客,然后逼我买的单,再说我没单独请过文馨,不算。
我看到秦飞宇又在偷看我,又看任何,眼神显得空洞,神色怅惘低落。他在想什么?我留意他干什么?奇怪,我今天好像神不在位,我留意这个一面之缘的男人干什么?
理事们陆陆续续地到全,菲菲主持开会,一致表决通过秦飞宇为理事,随后朱批发表关于年轻人文学创作的长篇大论,我听得直想在会议室的窗户外挂个滑梯滑下去,逃离朱批的声音。
好久好久,会议终于结束,我仅和樊娴、菲菲打了个招呼,今天连借口也没找,快速离开了会议室,离开日报社,逃离了那几个男人的高谈阔论,远离那个让我心慌意乱的眼神,我回家给爸爸妈妈做饭,让他们聚餐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