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73、醒觉者的哀章(7) ...
-
在阿诺德说出有情况更加糟糕的雌虫时艾伦在记忆之中慢慢沉默。状况更糟糕的雌奴,怎样才能算状况糟糕呢?
他的目光扫过那些雌虫,他们的脊梁已经被地下交易所的手段强硬地粉碎,或许其中有几个还尚且存着得救的狂喜,存着对于自由的渴望。
可是他们已经像破碎的瓷器那样无法被恢复成曾经的模样。要怎么才会比这样更糟?艾伦紧紧地抿着唇,有了一个可怕的猜测。
“卡修安,你和伊露森先带着这些雌虫离开交易所。”阿诺德没有直接回答疑问,果断地下令道。卡修安脚跟一并站姿笔挺地应了声“是”,有条不紊地开始组织拍卖厅的雌虫撤离。
伊露森的身影已经消失在虫群里,过了好一阵才听到一声低低的“是”,不知从哪里传来。他会去负责其他虫的撤离工作。
连绵不绝的枪声还在响起,仿佛这座交易所已经被一支庞大的军队所围困——艾伦知道这并不可能,中央星区的守卫完备,即使是边境区最强悍的雇佣兵团也不敢接取中央星区的任务。
阿诺德恍若未闻一般向[艾伦]伸出了手:“跟我来。”
[艾伦]目露迟疑,慢慢地眨了眨眼道:“您带我过去看吗?”
阿诺德笑了一声,那笑声从胸腔里挤出来,几乎震得胸腹肩膀都跟着一起颤动:“除了让您亲眼去看看,还有什么能证明我说的话呢?”
[艾伦]似乎也自觉失言,狼狈地偏过头避开了阿诺德的目光,犹豫了一些时候,又伸出手搭在阿诺德的手上:“嗯,带我去看看吧。”
他的声音很轻,轻到几乎听不清楚,含糊的声音搭配着苍白的脸颊,透出一种难言的虚弱。阿诺德的目光又轻又快地从他身上掠过,眉头不自觉地轻蹙。[艾伦]的状态……
可他没有开口,只是带着[艾伦]穿过走廊,烟雾被他的精神力妥帖地留在无法接触到他们的距离,拐过几个弯,室外的空气如同一次大潮般凶猛地灌入口鼻。
[艾伦]甚至被呛得咳嗽了几声,阿诺德的目光停在他脸颊上,雪白的皮肤上透着病态的潮红,这并不是一个好的预兆。
他做过许多年雌奴,身体素质比不上健康的雌虫,但至少不应该这样脆弱,像一块玻璃雕成的。
“您还好吗?”阿诺德沉默了一阵,直到[艾伦]喘匀了气才开口问,“您看起来不太舒服。”
“不必关心这些。”[艾伦]又做了几个呼吸,胸廓起伏,“我的状况不严重,重要的是那些雌虫怎么样了。”
阿诺德欲言又止,过了好一阵似乎败下阵来一般轻声道:“您要做好心理准备。”
“我明白。”[艾伦]眼神凌厉而坚定,定定地看着阿诺德,一字一句道,“不管他们如今变成了什么样子,他们都还是我的同胞。”
阿诺德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心道他想要说的可不是这话,[艾伦]当然会接受所有的雌虫。这不需要质疑。
可是接受不代表他不会受到冲击。
他引着[艾伦]到了“仓库”——那是一间只有一个小窗的屋子,比起仓库更像是监狱的牢房。阿诺德在门前站定,轻车熟路地用精神力化成细细的针扎进锁孔,拧了拧就打开了这扇门。
门打开时满天的灰尘扑了出来,[艾伦]偏过头闭上眼,肮脏的环境已经让他对内里的雌虫可能的遭遇有了一些猜测。
等到过了一阵子,阿诺德轻柔的声音再次响起:“可以睁开眼睛了,艾伦。”
而在[艾伦]睁眼看到那些雌虫的惨状之前,在记忆的空间里与阿诺德共享视野的艾伦已然因为那幅虫间惨剧一般的景象失语。
虫族的宗教里没有地狱的概念,因为社会本身就是一个地狱。
那些雌虫看起来还很年轻,如果是在军部浸淫已久的老虫过来能一眼看出他们都不过是刚成年不久的虫。那些雌虫的五官并不像拍卖台上那些一样端正,有些脸上甚至还带着昆虫的复眼。
[艾伦]沉默了很久,目光依次扫过那些雌虫,有些虫腹部鼓起了微弱的弧度,显然是一只孕雌。针扎一样的怒火从心里涌起,陡然之间形成燎原之势烫得他微微闭眼,那对秀气的眉皱起一个伤心的弧度。
“他们……”阿诺德想要说些什么缓和一下[艾伦]的情绪,可[艾伦]没有给他这个机会。
身形单薄的雌虫三步并两步急切地去解开缠绕在这些雌虫身上的锁链,锁链在他手里发出哗啦哗啦的响声,掌心被摩擦得通红。
那些雌虫似乎也被他的迫切所惊吓,那些虫的肩膀微微颤动着,有一个雌虫大胆地看向[艾伦],嘶哑地问:“你们是来……”
“来带你们离开。”[艾伦]闷闷地赶在阿诺德张口之前先给出了答案,声音带着潮湿的气味,他定定地看着问话的雌虫,目光扫过其他虫,重复了一遍,“来带给你们自由。”
“自由?”“什么是自由?”“我们可以做什么?”七嘴八舌的声音响了起来,阿诺德的记忆里这些雌虫的声音也都是带着犹豫和迟疑,那些声音刮过来,风暴般卷起声量,“可以出去吃好吃的吗?”“可以有自己的房间吗?”“可以……”
密密麻麻的声音如同海浪一般淹没了[艾伦]和阿诺德,他们像是潮水里的礁石,岿然不动,只有那些声音拍打出浪花,一点点侵蚀着。
“可以。”阿诺德声音沉静,快步上前,拿出了一张凭证,“我是阿诺德.罗莎蒙德,帝国皇子,我在这里担保你们的自由与未来。”
“皇子?”
“真的吗?”
“皇子也来这种肮脏的地方吗?”
雌虫们的声音渐渐弱了,窸窸窣窣的嘈杂声音里有期待有质疑有恐慌。
“嗯。他是皇子。”[艾伦]抬起手,用手背抹了抹自己的眼睛,声音沉沉的,“他是……帮助我们的虫。”
艾伦听出了他的弦外之音,这是一次担保。被售卖的雌虫和亚雌都更信任同性,对于一位雄虫的承诺不会有任何多余的期待。
阿诺德的尾钩摇摇晃晃地挂上[艾伦]的腰,这次[艾伦]没有避开,默许了阿诺德的亲近。
“我们会带你们离开这里。”
带着一群雌虫离开并不容易。[艾伦]带着他的虫手忙活到半夜,一个个把救出的雌虫点清了登记在册,这才带着虫上了星舰。
阿诺德在星舰的角落里坐下,看着[艾伦]强撑出镇定自若的神态,挺直腰背站在虫群前方,平静地发布了第一条指令:“怀孕的雌虫举手。”
稀稀拉拉地举起来一片,那些虫惴惴不安地从虫群中往前挤,希望[艾伦]能看得清楚一些。
有些虫脸上甚至带着期待的神情,可为什么是期待?艾伦疑惑地蹙起了眉头,[艾伦]的命令在这种情况下不会是他们想象的好事。可到底会有怎样的结果……
“我需要你们放弃虫蛋。”[艾伦]轻描淡写道,似乎对于这些虫蛋的生命并不在意。这话就如同一捧油倒入了滚烫的油锅,顿时溅起了一片激烈的反抗声。
“凭什么?!”
“他们是无辜的!”
“为什么这么对我们?!”
但有一些雌虫沉默了一阵,目光闪烁,之后手无声无息地变成利爪,狠狠地剖开了自己肋下的皮肉。一颗颗还在发育中半透明的柔软虫蛋被砸碎在星舰上。
这批雌虫的行动震住了那些叫嚣着虫蛋无辜的虫,他们怔怔地住了口,目光犹疑。
“我早受够了!”有虫尖利地哭叫起来,“那些雄虫强迫我们,我们为什么要觉得那些虫崽是无辜的!”
有虫指着之前叫得最大声的虫,愤慨道:“你觉得是无辜的,我不觉得!罪恶的脏种凭什么吃着我们的血肉降生!”
他们最初只是言语争执,很快上升到激烈的肉搏,场面一度僵持。
打破这种僵持的是一个年轻的雌虫,他腹部的弧度比其他孕雌都更大一些,他一步一步走到[艾伦]面前,尖利地指责道:“您说得倒是这么容易……虫蛋里是我血肉孕育出的子嗣!他是我的延续!”
“一个罪恶的延续。”[艾伦]偏过头,嘲弄地反驳道,“您是自愿怀上虫蛋的?”
“我是!”那头雌虫不假思索道,目光灼灼地盯着[艾伦]。
[艾伦]沉默地看着情绪激动的雌虫,声音仍旧冷淡而稳定:“您确定吗?在交易所那种地方的‘自愿’?”
那个雌虫目光游移了一阵,咬牙大声道:“当然!”
掷地有声的回应让[艾伦]眯起了眼,他淡淡道:“那您应该在之前就提出来——您对让您怀孕的雄虫余情未了,愿意继续留在交易所里。”
他说话的语速很慢,每个字都说得无比清晰,讽刺的清楚:“我只救愿意奔往自由的虫。”
“生育虫崽也是我的自由!”那虫恶狠狠地盯着他,厉声道,“你杀过多少虫蛋,说得轻松,你能够给我们做出什么样的保证?!”
[艾伦]望着他,悲哀地笑起来,那双碧蓝色的眼睛蒙着雾一般,眼尾染上了潮湿的红晕:“我不记得了。”
这句话如同惊雷,炸得质问他的雌虫也说不出话来,颤抖着嘴唇看着他。阿诺德倏地站起身,目光紧紧地钉在[艾伦]身上,凝望着那双含泪的眼睛。
这是……什么意思?阿诺德紧紧地攥住双拳,无声问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