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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室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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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晚,李今楚开车绕了半个北京,把人接回了家。——明天到周五他又要出差。
热风滚滚的七月,车里的空调原本只开到21度,谭樾上车前,他调到了26度。
他像个专车司机,帮谭樾把行李放进后备箱,又帮他打开副驾的门,没想到上了车反而被嘲笑。
“很熟练嘛,带过不少人兜风吧。”谭樾拆了脑后的小辫,拨了拨头发。
“忙,没时间兜风。”
“那就是直奔主题咯?”
“不欠操就闭嘴。”
谭樾轻笑一声,闭了嘴,开始研究手机,李今楚瞥见他在下APP。
李今楚没有买房。北四环100平的精装两室一厅,月租一万三,他觉得更适合自己。空间很宽敞,次卧不比主卧小多少,本来打算做书房,但他平时在家时间少,就留着房东的家具一直没动。
到家进了门,他拿出一套床品丢给谭樾,让他去次卧自己铺。
“喂,”谭樾叫住他,“没有万豪的环境,连服务也一点没有?”
李今楚正要去洗杯子,闻言回过头,说:“我只想在你找到室友前,确保你有生命体征。你应该知道自己接的是光动的项目吧?”
“而且,”他扶着料理台,看着谭樾,“你不肯说你到底得的是什么病,我带你回来已经是冒风险了,还不知足吗?”
谭樾挑了挑眉:“我的病不传染,放心。”转身留给他一个后脑勺,“我会交房租的,不会让你这个金主吃亏。”
房租?李今楚忍住冷笑,为免再被气到,干脆一次性说完:“今天洗澡可以先去主卧,明天自己买一套洗护用品,放在外面洗手间,那个你专属。这里离你们团队工作室近,从小区南门出去,打车还是坐地铁都方便,锁是指纹识别,我一会儿教你,最重要的是门禁别丢了,上楼不方便。”说完不再管他,先去洗澡。
洗完坐在客厅,继续处理工作,等谭樾洗完出来,才回屋简单收拾了第二天出差的行李。
一夜深眠,直到日出。
临出发时谭樾还没起床,李今楚扶着行李箱在门口站了一会儿,才带上门出去了。
飞往深圳的飞机上,他突然心绪不宁。
以前坐飞机,就算遇到剧烈颠簸,他也没有过这样感觉,而这天明明飞得那么平稳,却忽然生出一种离地万里,摇摇欲坠的恐惧。
下飞机后,他试着搜了谭樾的号码,果然已经申请微信了。
添加通过后,还没等他发什么,谭樾的消息先过来了。
【Andre Tan】:怕我死了?
气得李今楚一下子噎住了。
昨晚怎么就脑子一抽把这个混蛋领回了家!都说祸害遗千年,再这么被气下去,李今楚觉得自己说不定死在他前面。
没想好怎么回,又收到一条短信,有人给他的一张卡里转了十万。
下一秒,谭樾发来一张截图,是十万转账记录。
【Andre Tan】房租。
【Andre Tan】看见你房间有张卡。
【Li】你进我房间干什么?
【Andre Tan】下雨了,关窗。
虽然他记得已经关上了,但没追问,他也没什么见不得人的。
【Li】雨伞在鞋柜左边的抽屉。
【Andre Tan】我今天不出门。
【Li】你卡号发我。
【Andre Tan】看书了。
谭樾又发来一张图,拍的是膝盖上放着那本《看不见》。
【Li】看懂了?
【Andre Tan】慢慢攻克。
等等,看书怎么也在他房间!
【Li】……从我房间出去。
【Andre Tan】你知道的,我是变态~
……
此后两天,每晚李今楚都会犹豫一阵,思考怎么发个消息确认谭樾还活着,同时不会刺激到他的敏感神经。
每当这时,谭樾的消息都会及时送达:
【Andre Tan】7月17日,活着。
【Andre Tan】7月18日,活着。
第三天返程,飞机晚点,落地大兴已经是凌晨,关了飞行模式,又收到谭樾的信息。
谭樾知道他今天回来,没发“活着”,而是发了一张图,是《看不见》的一个段落,讲的是主角失明后,对宠物狗要带自己出门这件事产生了强烈的不安。
【Andre Tan】看不懂,帮我分析一下。
信息是两个小时前发的。
李今楚犹豫了一会儿,想着他应该已经睡了,没回。
到家已经是凌晨三点,他一进屋,发现客厅还开着灯,次卧门半掩着,传出说话的声音。
除了谭樾,还有一个男生。
李今楚浑身一凛,细听,男生声音含混,应该是谭樾在和谁视频。两人说的是英语。
隐约间,听见谭樾说:“我十月就回去,我们可以先计划起来。”
“我爱你!我爱你小安!”视频那头,男生激动地说。
李今楚进了自己的房间,打开灯,一切和走的时候没什么两样——回来前他还有点担心,窗户依然是关着的,很闷。
闷得喘不过气来。
他关了灯,浑身无力地仰躺在床上,闭上了眼睛。
他静静地在脑海里搜索着什么,但搜索不到,好像翻开哪一块都是一片空白。于是什么也不想了,只想睡去。
过了一会儿,门被推开,谭樾走了进来,逆着光俯视他。
他睁开眼,对他笑了笑,自己也不知道在笑什么。
谭樾在他身边躺了下来,有那么一刻,一切安静极了。
李今楚忽然找到了。
那是小学五年级的一个周末,他经过公园的户外篮球场,突然被一个声音大声叫住,一看,是一网之隔的篮球场里,穿着少儿训练队队服的谭樾。
一头的汗,正冲自己挥手,教练把他的手打下去,他急得叫起来:“别走!等我一下!”
“那是我好兄弟,”谭樾指着他,向教练解释,“能不能让他进来?”
“樾樾,注意纪律!”一旁长凳上的女士训道。
谭樾坚持:“妈,你带李今楚进来。”
果然是他的妈妈,长风衣,高筒靴,精致乌亮的齐肩发,像广告上的模特,拿谭樾没办法,她打开网门,招手让李今楚进去。
李今楚一时觉得有些难过,摇了摇头,走了。
没想到刚过路口,谭樾就追了上来,勾住他的脖子:“你是不是去新华书店?我陪你,我让我妈先走了。”
他们在书店呆了一个下午,席地而坐,看同一本书,没过一会儿,谭樾靠在他的肩上睡着了……
那个下午就像现在这么安静。
“为什么不回消息?”谭樾问。
“以为你睡着了。”李今楚声音哑哑的。
“你随时可以回,我睡得晚,”谭樾侧过头,凑近他问,“你看过那本书吗?”
“……看过。”
“那你说,小树为什么会觉得豆豆要带他去危险的地方,他们已经在一起那么久了,他应该相信豆豆才对。”
“因为失明后没有安全感,书里说了。”
“一次证明的机会都不给,就用没有安全感一笔代过?”
谭樾靠他更近,李今楚平稳的呼吸被打断:“……剧本里没有补全这部分逻辑吗?”
“补了,可我觉得太平庸了,他被豆豆带进了河里,差点淹死,所以不敢出去,这片子难道要讲安全教育?”谭樾突然灵机一动,“有了!我觉得最合理的解释应该是,小树本身就很自私,只关注自己,也只相信自己,对任何人都缺乏信任,对,应该补充他失明前的情节,显化这种自私,你觉得呢?”
“……”李今楚没说话。
“不仅自私,还自怜,不可自拔,我就说看不懂,这么一说就通了!”谭樾茅塞顿开,高兴地揉揉他的脸,“谢谢,我终于明白了,走了。”
“站住,”李今楚坐起来,“卡号,房租不用这么多,你不是十月就走了吗?”
“先放在你那儿,你又没告诉我交多少,多退少补吧,”谭樾扶着门回过头,“十月我只是回去办婚礼,办完还得回来继续,电影制作哪有那么快,以后少偷听别人打电话。”
“你开着门,想不听见都难,”李今楚想抬抬嘴角,却做不到,颓然地问,“是真的吗?”
“什么是不是真的?”
“你真的要结婚了吗,为什么我不相信?”
“有什么可不相信的。”
“总觉得你还小,”李今楚眼眶发涩,努力保持声音平稳,“……我们还是朋友吗?”
他们曾是最好的朋友,只是一切改变的太突然……
高三,谭樾月考发挥失利,当晚没回家,只给他打了电话,说在酒店。他赶到酒店,看到哭得满脸通红的谭樾,心疼地把人紧紧抱在怀里。
谭樾哭着问他,如果考不上怎么办。——他们视作目标的学校,对他来说是囊中之物,对谭樾则需要拼了命的努力。但他想让谭樾去,所以一直鞭策,给他压力。
但这次他没狠得下心,破天荒地安慰谭樾:“考不上就算了,一个城市就行。”
“要是一个城市也不行呢?”
“……”他僵了片刻,叹了口气,“都行,你别哭就行。”
是怎么吻在了一起的,他已经忘了,那晚一切发生得都太自然,自然到结束后才惊觉突然。
谭樾揉弄他,引导他,想要掌控他,他像不甘示弱一样,把人压制在身下,在欲望和泪水中忘记了一切……
他们只是朋友,在那之前,谭樾从没说过喜欢他,只是一直习惯以他为主导。那是谭樾第一次主导,一下子就把他带入了一个危险的境地。
他接受不了通过这样的方式一下子改变一切,尤其当谭樾开始在人前黏他,向别人暗示、宣告对他的主权,反过来想控制他,他下意识抗拒,想要让一切回到原位,却迎来谭樾的表白……
他不敢面对,采取了比直接拒绝更恶劣的方式——冷酷回避。谭樾说得对,他太自私,那时的他已经完全不顾别人的感受。他还自负到以为谭樾一定拗不过他,只会再一次败下阵来,重新服膺于他,却没想到他会选择从他生命中消失。
自幼累积的心理落差,朋友间隐隐的竞争,不成熟的心智,性认知的魔域,驾驭不住的欲望,不可预见的未来……在这场友情向爱情的过渡中,有太多复杂的层次,他们惨烈地失败了。
时间回到现在,谭樾看着他,语气不再悠哉,郑重地回答他:“不是了。”
“那为什么你和张麒还能做朋友?”
“……”谭樾难得沉默了一会儿,反问他,“你觉得你和他一样吗?”
李今楚无言以对。
谭樾:“早点睡吧,工作狂。”说完,带上门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