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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我会想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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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白桃怔怔地看向他,一时没理解这句话的含义。“回去?回哪里去?”
白穆的脚步并未停下,目光望着前方青石板路映着的朦胧月光,语气平静无波,仿佛在说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回医院。回北京。”
他顿了顿,似乎觉得需要解释得更清楚一些,才继续缓缓说道:“刚才打电话,不光是和王医生调班。第一个电话,是打给我老师,也就是李院的。”
夏白桃的心跳莫名漏了一拍,隐约猜到了什么。
“李院说,他们……看到了前段时间的一些视频。”白穆的声音里听不出什么情绪,甚至带着一丝极淡的荒谬感,“就是你直播帮旗袍店那次,我意外入镜的那些片段。在网上好像……传播得挺广。”
他省略了“网红医生”、“神颜”之类的热搜词汇,但夏白桃瞬间就明白了。她想起帮帮给她看过的那些沸腾的评论区和高清抓拍。
“院里的一些领导和老师看到了,”白穆继续说道,“他们觉得……我在基层这段时间,‘历练’得不错。”他微妙地停顿了一下,这个词带着当初被“下放”时的特殊含义。“甚至超出了他们的预期。他们认为我的心理状态已经调整好了,能够更……成熟地处理一些事情。”
他的语气始终平淡,但夏白桃能感觉到,这简单的几句话背后,是来自那个顶尖医院权威层面的重新审视和最高程度的认可。他们看到了他不只是在社区看头疼脑热,而是在真正融入、甚至在不经意间代表着一种积极正面的形象。
“所以,”白穆总结道,声音依旧没什么起伏,却带着一种一锤定音的重量,“院里有一个筹备了很久的重要项目,之前因为我……不在状态,一直搁置。现在,老师希望我尽快回去,主持那个项目。或者,担任更重要的职位。”
这不是突然的决定,而是多方因素累积的结果。而李晓这件事,恰好成了一个契机,让他提前与老师通了气,也得到了明确的、希望他回归的召唤。
他侧过头,看了夏白桃一眼,夜色中他的眼神看不太真切:“所以,帮李医生调班,只是顺便。我大概……也很快需要回去交接这里的工作了。”
苏城的桃树还在静静生长,但看树的人,似乎要离开了。
夜深人静,白家老宅彻底安静下来。帮帮和师轩光早已在东厢房睡下,旅途劳顿加上演出兴奋,让他们很快进入了梦乡。西厢房隔壁的小房间也熄了灯,李晓大概在经历了一场惊心动魄的夜晚后,也疲惫不堪地睡着了。
只有夏白桃的房间,灯还亮着。
她拒绝了帮帮“卧谈会”的邀请,只说自己有点累想先休息。实际上,她躺在床上,毫无睡意,眼睛盯着头顶老式的木质房梁,心里乱糟糟的。白穆那句“可能我要回去了”反复在脑海里回响,带来一种闷闷的、说不清道不明的失落感。她发现自己竟然有点舍不得这个冷面又偶尔有点笨拙的房东医生,舍不得这座安静的小院,舍不得这种平静却充满意外惊喜的生活。
而院子里,那株桃树下,白穆也静静地站着。
他仰头望着夏白桃房间窗纸上透出的暖色灯光,看了很久。夜风吹动桃叶,沙沙作响,仿佛是他脑内奶奶絮絮叨叨的告别。
【脑内,奶奶鬼的声音少了往日的俏皮,多了些慈祥和不舍:】 “乖孙呐,是要走了吧?也好,也好……奶奶就知道,你不是该困在这小地方的人。你的天地在手术台,在那些更重要的地方。回去好,回去好……” (声音顿了顿,变得更加温柔:) “就是囡囡那里……唉,总要好好告个别的。那是个好姑娘,奶奶喜欢。可是啊,你们的路不一样喽……好好说,别让人家姑娘伤心。”
白穆沉默地听着。他当然知道要告别,可是该怎么开口?说“谢谢你这段时间的吵闹,我要回去了”?还是说“认识你很高兴,再见”?无论哪种,都觉得苍白又别扭。他不是擅长处理这种情绪的人。
他就这样在树下站了许久,直到夜露渐重,夏白桃房间的灯依然亮着。
最终,他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转身回了自己的主屋。过了一会儿,他手里拿着好几个油纸包走了出来——是之前买的桂花糖藕、还有镇上买的其它几样特色糕点小吃。
他走到夏白桃的房门外,停顿了片刻,没有敲门,也没有说话,只是轻轻推开一条门缝,将那一堆还散发着淡淡甜香的食物悉数放在了门槛内的地上,然后轻轻带上了门,仿佛完成了一个无声的投喂任务。
做完这一切,他转身准备离开。
就在他刚迈出两步的时候,身后的房门却“吱呀”一声被猛地拉开了。
夏白桃站在门口,眼眶似乎有点微微发红,但眼神亮得惊人。她显然看到了地上那堆吃的,也看到了他还没来得及完全离开的背影。
没有任何犹豫,她几步冲上前,从身后一把抱住了他。
那是一个很用力、很突然的拥抱,带着夜晚的凉意和她身上淡淡的、好闻的气息。
白穆的身体瞬间僵住了,完全愣在原地,大脑仿佛停止了思考,只能感受到背后传来的温热触感和圈在他腰间的纤细手臂。
夏白桃把脸埋在他宽阔的后背上,声音闷闷的,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却说得无比清晰:
“白穆,谢谢你。” “还有……恭喜你回去。” “我会想你的。”
说完,她飞快地松开了手。
就在夏白桃松开手,转身想要逃回房间的瞬间,她的手腕却被一只温热有力的大手猛地攥住了。
那股力道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决,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轻颤。
夏白桃的脚步顿住了,心跳如擂鼓。她愕然回头,撞进白穆深邃的眼眸里。那里面不再是平日的冷静自持,而是翻涌着她从未见过的、浓烈而复杂的情绪——有不舍,有挣扎,甚至有……一丝痛楚?
他也不想她离开。
这个认知像电流一样击中了夏白桃。她看到他喉结滚动,似乎想说什么,嘴唇翕动了几下,却最终没有发出声音。但他紧握着她手腕的力度,却清晰地传递着他内心的波涛汹涌。
白穆的脑子里一片混乱。在刚才她抱住他、说出那句“我会想你的”瞬间,第一个冒出来的、近乎野蛮的念头竟然是——把她一起带回北京。他不想就这样结束,不想回到没有她在旁边叽叽喳喳、惹出各种麻烦又总能带来意外生机的生活。这种强烈的占有欲和分离焦虑让他自己都感到震惊。
但他立刻压制住了这个冲动。他有什么资格要求她放弃自己选择的生活?她刚刚从那个漩涡里逃出来,找到了这片让她喘息的净土。他不能因为自己的不舍,就再次将她拖回她可能并不想面对的世界。他有他的责任和战场,她也有她的选择和人生。
千言万语堵在胸口,最终只化作掌心滚烫的温度和那双凝视着她的、盛满了无法言说情绪的眼睛。
两人就这样僵持在月色下的院子里,手腕相连,呼吸可闻,空气中弥漫着无声的拉扯和浓得化不开的离愁别绪。最终还是白穆先松开了手,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指尖甚至带着一丝留恋地滑过她的皮肤。
他什么也没说,只是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那眼神复杂得让夏白桃心口发疼,然后转身,快步走回了主屋,关上了门。
那一晚,两人的房间,灯都亮了很久。
【第二天】
天色未亮,小院就忙碌起来。调令来得比白穆预想的更加仓促,他必须尽快交接好卫生所的工作,处理完老宅的一些琐事,时间紧迫。
帮帮和师轩光也一早就要离开,车队已经在巷口等候。告别场面有些匆忙,帮帮抱着夏白桃叽叽喳喳说了好多话,叮嘱她保持联系,师轩光也笑着和白穆、夏白桃道别,感谢收留。李晓也红着脸,再三道谢后,跟着团队的车一起离开了。
喧嚣过后,小院骤然安静下来。
白穆立刻投入了紧张的忙碌中,一整天几乎不见人影,不是在卫生所交接,就是在镇上办理各种手续。
而夏白桃,则变得出奇的安静。送走朋友后,她大部分时间都待在自己的西厢房里,没有像往常一样去镇上闲逛,也没有去打扰白穆。她只是静静地坐着,看着窗外的桃树,或者整理着自己带来的为数不多的行李,情绪明显低落。
院子里只剩下偶尔风吹过桃叶的沙沙声,和主屋那边隐约传来的、白穆收拾东西的细微声响。
傍晚时分,夕阳给白墙黛瓦镀上了一层温暖却略显伤感的金色。小院里异常安静,白穆忙碌的声响也早已消失。
夏白桃坐在西厢房的窗边,手里无意识地捏着一片桃树的叶子,目光有些空洞地望着窗外。空气里弥漫着一种无所适从的静谧。
她似乎想了很久,才终于找到一句听起来还算自然的话,对着窗外(或许白穆还在主屋,或许已经听不到了)轻声问道,语气带着刻意装出的随意:“那你回去以后……我住哪?我还能接着住下去吗?”
这问题问得有些多余,甚至笨拙,明显是没话找话,试图抓住一点什么。
主屋那边沉默了片刻,然后传来白穆同样平静的回应,声音似乎比平时更低沉一些:“没事,你就接着住吧。你的房租不是早就付完这一年了?”
他顿了顿,补充道,声音里似乎带着一丝极淡的、不易察觉的别样情绪:“这间屋子,还有院里那棵桃树……就都拜托你了。”
“哦。”夏白桃低低地应了一声,她再也找不到别的话可说了。
其实,在这一整天的安静里,她并非没有想过跟随的念头。她甚至下意识地搜索了北京的招聘信息。以她的工作能力和最近因为直播意外带来的热度,确实有好几家之前合作过的公司甚至竞争对手向她抛来了橄榄枝,开出的条件相当诱人。
但每一个机会的念头升起,几乎在0.1秒内就被她自己摁灭了。回去做什么呢?再次卷入那些无休止的炒作、公关危机、艺人纠纷里吗?再次过上那种每分钟都被计划表填满、精神高度紧绷的生活吗?她好不容易才逃出来。
她用这些理由成功说服了自己。但内心深处,她明白,比起对过去工作的抗拒,更多的是对脚下这片土地、对这个安静小院、对那株桃树……产生了难以割舍的眷恋。这种眷恋,让她怯于再次改变。
时间终于来到了分别的时刻。
并没有预想中的郑重道别。只是在天色彻底暗下来之前,巷口传来了熟悉的汽车引擎声——是来接白穆的车。
夏白桃的心猛地一紧。她没有起身,没有出去,只是像被定住了一样,依旧坐在窗边,竖着耳朵听着外面的动静。
她听到主屋门开关的声音,听到行李箱轮子碾过青石板路的轻微咕噜声,听到汽车后备箱关上的闷响,最后听到车门关闭、引擎重新启动的声音。
声音没有多做停留,缓缓驶离,越来越远,最终彻底消失在暮色笼罩的巷弄尽头。
他走了。
没有特意来告别,她也没有勇气去送。
夏白桃依然保持着原来的姿势,一动不动地坐着,仿佛这样就能假装什么都没有改变。夜色如同墨汁般逐渐浸染了整个天空,小院里最后一点自然光也消失了,只剩下她房间里一盏孤零零的灯,映照着空荡荡的院落和那株在晚风中沉默伫立的桃树。
——
白穆回到北京的那天,天气阴沉得令人压抑。灰蒙蒙的天空低垂,冰冷的雨丝连绵不绝,敲打在车窗上,汇聚成一道道蜿蜒的水痕,将这座熟悉的繁华都市笼罩在一片湿漉漉的灰暗之中。
然而,车辆驶入医院地下车库,当他搭乘电梯直达多功能厅楼层,电梯门“叮”一声向两侧滑开时,眼前豁然开朗——
医院内部依旧灯火通明,洁白的大理石地面光可鉴人,空气中弥漫着熟悉的消毒水气味,混合着中央空调送出的暖风,与窗外阴冷的雨世界截然不同。一种高效、冷静、甚至是略带压迫感的专业氛围扑面而来。
他没有先回自己的办公室,甚至没有多做停留。行李箱还立在脚边,带着一身风尘仆仆的水汽和江南的微寒,便径直走向走廊尽头那扇厚重的、标着【MDT多学科诊疗中心】的会议室大门。
他深吸一口气,骨节分明的手推开了那扇门。
刹那间,会议室里原本低低的交谈声和翻动纸张的窸窣声戛然而止。
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约而同地聚焦在了门口突然出现的身影上。
他站在那里,身形挺拔如松柏,几乎要触及门框上沿。身上穿着剪裁合体的深灰色长大衣,肩头被雨水洇出深色的痕迹,却丝毫不显狼狈,反而更添几分冷冽。大衣里面是熨帖的白色衬衫和深色西裤,勾勒出宽肩窄腰的利落线条。
他的头发似乎比离开时略短了些,几缕黑发被雨水打湿,随意地垂落在光洁饱满的额前,却更衬得他那张脸轮廓清晰如雕刻。眉骨很高,鼻梁挺直,薄唇抿成一条略显冷淡的直线。最摄人的是那双眼睛,深邃如同寒潭,此刻正平静地扫过会议室内的众人,目光锐利而专注,带着一种久违的、不容置疑的权威感。
长途跋涉的疲惫并未折损他半分气度,反而洗去了在苏城时偶尔流露出的那丝闲适与温和,重新被一种严谨、冷峻、极具压迫性的专业气场笼罩。仿佛他从未离开,仿佛那江南水乡的几个月只是一场短暂的幻梦。
他只是站在那里,甚至还没有开口,就已经无声地宣告了王的归来。
短暂的寂静后,坐在主位的李院长——也是他的恩师——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欣慰和赞赏,率先打破了沉默,声音洪亮:“白穆,回来了?正好,就等你了。过来坐。”
白穆微微颔首,目光在几位熟悉的、资历深厚的科室主任脸上掠过,算是打过招呼。他脱下大衣,随意搭在空椅背上,动作流畅自然,然后在那张为他预留的、象征着核心位置的椅子上坐下,声音沉稳无波:
“抱歉,路上有点堵车。我们开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