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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第10章 ...

  •   齐外公在做农活时不小心摔了一跤。起初他不怎么在意,外婆关心他时他只说没事。
      可持续了一段时间的腰痛后,他还是打算去小诊所看一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外公简单说完自己的情况后,诊所医生给外公检查了下,又稍微思考了一会儿,还是对着他们两口子说:“齐叔,你上年纪了,还是去县城医院做个全身检查,保险一点啊。”
      外婆听完后立刻紧张起来,只听齐外公说:“啷个有这么严重?没得必要嘛。”
      两位来自农村的上了年纪的农民,是有些讳疾忌医的。

      见状医生补充:“齐叔,你别不当回事,你看你痛了这么久了,最好赶紧去做个检查。到底有没有问题,你一检查就晓得了撒。”
      “李孃,你陪到齐叔一起去嘛,检查下。”医生又转向外婆说。
      外婆匆忙点头,跟着皱着眉明显不高兴的外公一起回去了。

      外婆劝了外公将近一周,才把这老犟牛劝去县城医院做检查。
      谁也没想到,检查结果让他们如遭雷劈。
      县城医院里的医生看着一张张检查单,表情变得有些严肃。他认真对着齐外公说:“情况不太好,你们做好心理准备。”

      齐外公皱着眉没有回答,一旁的外婆急着问:“医生,啥子意思啊?”
      医生与他们算是同龄,想了想,还是直白地说:“检查结果看是肝癌晚期,已经有骨转移迹象了。上次做体检是啥时候?”
      外婆抓着衣角,她被医生说的话震得呆住,久久不能回神。她不懂什么医学知识,只知道癌症、晚期这样的字眼简直等于要了一个人的命。她说不出一个字,只摇摇头。
      像他们这样一生中大多时间都待在农村的人,没有病痛是不会轻易去大医院的,更别说每年做体检。

      突然椅子与地面摩擦出刺耳的声音,齐外公猛地站起身,情绪有些激动地问:“癌症晚期是啥子意思?咋个可能?”说完拉开门朝着楼梯走去。
      外婆慌张地看了一眼医生,跟着起身去追外公了。

      齐外公没走多远,他站在楼道间,垂着头,胸腔不断起伏。
      “老头子,先去听医生说完嘛。”外婆走到他身边说。
      “听个锤子,老子身体一直没问题,一到他这儿来检查就癌症晚期了?”外公说完喘了口气,继续道:“摔了一下摔出这种毛病?我看他们就是骗钱的!”
      随后外公顺着楼梯快步往下走,不顾外婆追在身后喊的声音。

      外婆一直跟在外公身后,看他去小卖部买了一包烟和打火机,又走到身后的小花园里坐下,看着花台出神。
      直到齐外公抽出第三支烟准备点火,外婆突然发出了哽咽声。
      她太害怕,太茫然了。她和老齐过了大半辈子,虽然二人不是什么典型的恩爱夫妻,可一日夫妻百日恩,老齐一直是她的主心骨。
      骤然发生这样的事,她慌了神,不知道该怎么办。

      “你哭啥子哭!老子还没死!”齐外公哧了一句,点燃烟继续抽。
      两人无话,只有不断的烟雾将他们笼罩。

      半包烟的时间里,齐外公没再说别的什么,他听着旁边传来的啜泣声,心烦地望着花台,心里一直在想着事情。
      他红了眼眶,身体颤抖过一小段时间,复又平静。
      烟盒快见底,最后齐外公起身,胸口已不再剧烈起伏,他说:“上楼,看那个医生咋说。”

      他们见门诊室内无人,再次坐在了医生对面。
      医生抬了抬眼镜架,没有问他们刚刚去哪里了,也没有表现出不耐或不快。他只是平静地用更容易理解的话给他们解释了一遍病情,并建议他们立刻去癌症专科医院再检查一次,那里的检查和治疗都更加专业。
      听到最后,齐外公道了谢,说他们回去商量。
      医生语重心长说:“好,决定好了就尽快去检查,入院治疗。”

      从县城回农村,外婆最开始还问了外公几次怎么决定,外公一直望着公交车窗外不回答。渐渐的外婆也不再说话了,只盯着虚空中的某处出神。
      到家已是晚上,外婆去厨房煮了两碗面,让外公来吃。
      “老齐,医生今天那样说,你咋个打算?”外婆小心翼翼问道。
      齐外公送了两夹面进口中,然后他放下筷,回答:“医病?哪儿来的钱医?别个都说癌症就是烧钱病,得了这个病,不管你屋头好有钱都要把你整破产。”
      随后他说:“你等我想两天,不要紧到问。还有,这件事情先不要给乐乐说,他要专心学习。”

      晚上外公很晚才躺上床,不知过了多久,外婆还是能听到他辗转反侧时发出的声音。
      当晚两人都没怎么睡着,躺在床上各怀心事。
      第二天一大早外公就起床去了田地里,他忍着疼痛弯腰除杂草。自从昨天医生说他得病,他就觉得身上的痛越来越无法忽视了。

      过了两天他还是跟外婆一起去了癌症专科医院做检查。那里的医生说了许多他们听不懂的话,看二人迷惑,又用更简单的方式解释一遍。
      同样的,他们也建议齐外公尽快入院治疗。如果不接受治疗,生命将在一年内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逝。

      齐外公和外婆面色灰败地回到农村。
      隔天晚些时候齐外公独自去找村长,问村长说啥时候有空单独聊一下。
      村长见他面色实在不好,手上也没紧急的工作,就赶紧带着他回自己家,说可以陪外公聊一聊天。
      坐在村长家的沙发上,齐外公一直没有开口。村长给他拿水,耐心地等待着。
      然后他听到齐外公沙哑的声音响起:“村长,我昨天去医院检查,医生说我癌症晚期。”
      村长一愣,不可置信地开口:“齐叔…”
      “多半是真的,检查都做了的嘛。医生喊我早点去住院治疗。”齐外公垂头看着放在桌子上的水,放在膝头的手微微颤抖着。

      “我就是,不晓得啷个办,来跟你说哈。你别怪我这个老头子事多。”齐外公发现说出口没有他想象中那么难,接着越说越多。
      村长告诉他,他们有医保,可以去住院的,医保会给他们报销一部分。又宽慰外公不要先在思想上把自己打倒了。
      在仅此一次的生命面前,语言的安慰显得苍白无力。

      不管村长怎么劝外公去治疗,外公都没答应。最后外公像突然想明白了什么一样,叹气说:“唉,人老了,这辈子就这样。”
      村长看得出齐外公不管出于什么原因,他都不想去治疗了。村长久久无法言语,只拿出一支烟点燃递给外公。
      齐外公抽完烟再次开口,叮嘱村长别把他生病的事告诉齐乐。

      寒假时齐乐从学校回来,见到的就是有些病态、消瘦的外公。
      外公想幸好齐乐高三寒假放假时间短,不至于被他发现太多问题。可夜里他躺在床上,红着眼睛想时间为什么过得这么快,他的乖孙子又要去学校了。
      齐乐在家的这段时间,外公几乎做什么都带着他。齐乐读书学习时,外公就坐在齐乐不远处看着他走神。

      齐乐回学校后,强撑精神的齐外公松懈下来,他能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在一天一天变差,生命如同沙子从他手中流过。
      外婆看着这样的老伴,总是会偷偷躲起来抹眼泪。她逐渐接受了老伴得绝症的事实,悲伤一直在她心里打转。

      校长在大树下给老两口拍合照的那一天,齐外公抓着校长道谢,谢谢他帮助齐乐走出了农村。
      后来齐外公又去了村长家,他说:“我这老头子最后拜托你一件事。”村长看着这样的齐外公,也忍不住红了眼眶。

      日子还是一天天过,太阳每天照常升起。
      农村又迎来了新的初夏,那天外婆去田地里做农活,快到午饭时间便打算回家做饭。
      推开小院木门,推开主屋门,她都没有看到老伴的身影。
      然后她打开一扇扇的门,最后在柴房看到了她的老伴。齐外公斜躺在地上,身边放着一瓶农药。
      外婆崩溃大哭,跪坐在地上控制不住地发抖。

      后来外婆找村长帮忙料理了齐外公的后事。外公葬在后面的小山包上。帮忙处理的人很少,每一个认识齐乐的都被外公叮嘱过:“要是真有那一天,在我们家乐乐高考前,千万不要给他说,不能影响他考试。老头子拜托你们。”
      一向看重农村老习俗的外公,连白事酒也不让他们为他办,他说:“得个绝症没命,办啥子办。”

      齐乐听着外婆的抽泣声,呆呆地看着外公的照片。
      这是齐乐第一次直面至亲之人的离去,永远的离去。
      他走到外婆身边,轻轻抱住了外婆。他没再接着问任何问题,也没有安慰外婆别哭。他突然无法思考了,也有些听不见屋外的蝉鸣。

      齐乐把外婆扶到饭桌旁让她坐下,外婆坐下后将脸埋在手臂间,齐乐能听到她发出的哭声。
      后来外婆哭累了,抬头发现齐乐不知在什么时候也满脸泪水。
      齐乐的哭泣是没有声音的,他静静望着外公的照片,好像能透过照片看到他们拍照的那个下午。如果齐乐也在场的话,他想外公会笑着招手叫他过去一起拍照。

      外婆断断续续地给齐乐说了外公的病,她没说外公是怎么去世的。她已经不忍心再让她的孙子更加难过了。
      “外公…是什么时候走的?”齐乐带着哭腔问:“为什么不告诉我呢。”
      “你外公怕,怕影响你高考。”外婆看着齐乐,唤了声:“乐乐。”
      齐乐没有歇斯底里,没有大声质问难道学习比人命还重要。他只是坐在那里,任由眼泪一刻不停地滑落。

      最后还是渐渐平复下来的外婆去给齐乐拧了毛巾,让他自己擦擦脸。
      外婆以为自从知道外公得病以来,经历了这种大事,见证了老伴的离去,她不会再像之前一样痛哭。
      可今天看到齐乐回来,她的伤心再一次涌上来,那些痛苦只是积累着,丝毫没有减少。

      齐乐哭够了,擦净自己的脸,开始在家里每一个角落发呆。他连带回来的行李都扔在一旁不管,外婆也没催着他去收拾。
      齐乐看着无比熟悉的家,又一次开始落泪。
      他觉得没有任何的真实感。
      寒假时陪在他身边的亲人,讲电话时亲切的声音,那个总是想要去接他的外公,怎么会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呢?

      趁太阳落山前,外婆带着他去小山包看了外公。齐乐看着墓碑上刻着的名字,跪在墓前,低头落泪。
      他想:他的外公真的消失了。

      晚上婆孙俩都没胃口吃饭,齐乐洗漱完后,外婆让他早点去休息。
      齐乐走进自己的房间,发现外婆不知何时已经帮他把行李收拾好,床铺也给他铺好。
      他出神地走向床边,坐下时看到了自己的小桌子。寒假时他常在那里看书。那个时候的外公在做什么呢?在他学习时,外公好像总是坐在他的不远处,或是他的窗外。
      只要齐乐一看向对方,外公总是会严肃着点点头,接着让齐乐认真学习。
      那个时候的外公,就已经在慢慢跟他告别了吗?

      关灯躺在床上,齐乐想,从小到大一直都在身边的家人去世了,他觉得属于他的天垮掉了。
      去世就是永远消失,再也无法在任何地方看到那个人,听到那个人的声音。
      他将手伸到床沿外,想着:外公你要是想我了,可以牵我的手。
      彻底入睡前,齐乐朦胧想着:他的天垮掉了,明天太阳还会照常升起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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