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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3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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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近国庆节,齐乐给外公打过电话,说国庆放七天,他想坐大巴回村里。
外公在电话里嘱咐他很多遍注意安全、车上不要睡着,快到县城车站时提前给他打电话。
齐乐一一答了,期待着国庆节。
放假的头天晚上,他把宿舍里的编织袋叠好放进书包里。这次回去他打算装一点厚衣服来,在放寒假前他大概率都不会再回村里了。
回村里要耗费很多时间,从学校坐公交去车站,又要坐大巴到县城,再转公交车回村口,走回家里。
这一趟下来少说也得五个小时起步。这是他长这么大第一次“出远门”,他虽然很想看一看外公外婆,但也知道这些时间花在学习上更好。
周末的时候他会跟外公和外婆通电话,听老两口在对面嘘寒问暖、千叮咛万嘱咐。
终于到了最后一节课,下课铃一响一群小崽子们已冲出教室,纷纷奔向美好的长假。
和郭景行在校门口道别,齐乐坐上了回家的公交。
尽管在电话里告诉外公不用来县城车站接他,可齐乐在县城车站下车,正要找回村的公交车在哪里,一眼就看见守在县城车辆旁边正四处张望的外公。
不知道对方在车站等了多久,制冷效果不佳的空调和小风扇并不能消除掉他的汗水。
外公正一边张望,一边拿着把蒲扇扇风。
这时外公恰巧也看到他,举起扇子向齐乐招手。
齐乐立刻跑向他,眼眶微微红了。
他皮肤偏白,眼眶一红很明显。外公看到后笑他“才一个月不见的嘛,这么想家嗦。”然后重重拍了下齐乐的肩膀,想伸手拿掉齐乐的书包帮他背。
齐乐察觉到后阻止了外公的动作,再开口时已经没有想哭的感觉“第一次这么久没看到你跟婆婆,肯定想哇。”
齐乐面对熟悉且近亲的人时,话会稍微变多。他实在是很想念外公外婆了,可他又没有用拥抱来表达思念的概念。于是只能说好几次很想他们。
上车付钱后,外公拉着齐乐坐好,偏头仔细观察了一会儿。语气复杂地说“比原先黑了些。咋个去城里上学,还瘦了点?”
齐乐笑着答“军训一直晒太阳哇。”他掐了掐自己的脸说“没瘦啊,我感觉胖了呢?”
外公抬手摸摸他的头。
齐乐从出生起就被外公外婆捡了去,一年一年把他拉扯大。
齐乐的妈妈念完初中就不顾爹妈反对,固执地跑去城里打工,与他们断了联系。
没过两年,某天夜里突然回村里拍他们的门,哭着说自己已经怀孕好几个月。
外公外婆顾不上说教与发怒,先让她进家门。起初他们还因孩子的爸爸是谁和女儿吵过几架。村里小,齐家突然回来个大着肚子的女儿,流言蜚语早传遍全村。
齐外公气得不行,几次扬言要去把那杀千刀的找出来收拾。
又气女儿不听爹妈管教,自顾自跑去城里打工,出去了也不知道回家看看。
后来就渐渐不再闹了,齐乐妈妈从没向爹妈说过对不起,也没告诉过他们以后怎么办。只说“先把娃娃生下来,再看吧。”
家里没了吵架与大哭,逐渐被让人喘不过气的压抑取代。
齐乐在雨夜出生,村里的小诊所和淅淅沥沥的雨安静聆听他第一次向世界发出的声音。
没过几天的夜里,原本寂静的夜被一声尖锐的哭叫惊动。齐外公被外婆推醒,朦朦胧胧听见妻子说“老齐你听,外头是不是有娃娃在哭?”
齐外公凝神一听,睡意瞬间消散。不回答便立刻起身,推开木门往外走。
破旧小院门的地上真的有一坨东西,正在哇哇大哭。
齐外公立刻走上前把门拉开,小心翼翼地抱起了被丢弃的小孩。这小孩他当然认得,最外层裹着的布还是拿他家床单改的。
他四处张望,茫茫夜色中再没看见其他人影。
慢了两步赶出来的外婆看到婴儿的一瞬间,眼泪已经在眼眶里打转。
然后她捡起地上一张飘落的纸,上面凌乱写着“这个娃娃你们不要就扔了”。
外婆的眼泪再也包不住,崩溃地蹲下捂着头,不知是在哭这个被丢弃的婴儿,还是久不回家又一走了之的女儿。
外公外婆给婴儿取名齐乐,希望他快快乐乐。
齐乐在他们的照料下健康长大了,不管是外公外婆,还是学校的老师、村里的其他长辈,都认为齐乐是个懂事、乖巧的好孩子。
齐乐仿佛从小就知道自己做什么能让外公外婆开心,从小就悟透自己必须要好好学习,才能像外公说的一样变得更好。
农村里的小孩儿总是成堆出现,可齐乐从小到大好像都融不进那个堆。
因为大家总叫他野孩子。
小的时候他看见几个小孩子聚在一起玩过家家,外公外婆出去做农活了,他一个人无聊,便小心翼翼凑过去问“我能和你们一起玩吗?”
一个小朋友大叫“走开走开!”
看起来像是这个小团体头领的小朋友说“我们不需要谁演没爹妈的人。”
那群小孩继续扮演着他们的角色,玩着幼稚的游戏。
齐乐被赶了也不难过,偷摸躲到旁边的树后悄悄听着。
多了几次想去加入但又被拒绝的经历,齐乐渐渐不想再找小朋友一起玩了。
外公外婆干农活时叫他去村头找老李家的小孩玩,他只会说“我不去啦,想多看看书。”
都说童言无忌,小学时齐乐仿佛一直头顶着野孩子、没爹妈的称号。
毛没长齐的小屁孩已经学会抱团,不管是在学校,还是假日里,别的小孩都有意无意避着齐乐。
初中时期更甚,有了些自我意识的小孩更不喜欢齐乐,认为他看着不健康、不外向、没人要。
那些明里暗里的冷眼与嘲讽他都视而不见,比任何人都拼命地学习、读书。
那些日日夜夜的煎熬与蜕变里,在外公外婆、学校老师一遍遍好好学习、改变生活的嘱咐里,齐乐慢慢成长着。
唯独有一次齐乐与人起了正面冲突。
初中放学回家,照常走在路上的齐乐突然后脑勺一疼。他捂着头转身,就看见斜后方有几个同班的男生,正恶作剧得逞般嗤笑。
齐乐没再多分他们一个眼神,转回头继续走。
再过一会儿天就要黑透了,他得赶紧回家。
没走几步又一颗大一些的土块砸在书包上,齐乐被砸得踉跄向前。
随后齐乐听到身后传来一声大喊“喂,没爹妈的野孩子,过来帮我们拿书包。”
许是后面那几个男生打了什么赌,之前他们只口头取笑、嘲讽他,没真做过什么。
齐乐皱眉,回头瞪了他们一眼。
这一眼激怒了领头的那个男生,他又继续大喊“看什么看!个瓜娃子,我喊错了吗?”
不等齐乐作出反应,他补充道“看着一副有病的样子,齐爷爷捡你回家咋子?涨得无聊了嗦?”
话音一落,周围的几个男生便起哄大笑,仿佛这个领头的多厉害似的。
天渐渐黑了,黄昏过后,天空已被泼上深蓝色,被黑浸透只需几分钟的时间。
在这样昏暗的环境里,齐乐默默看着那群人,过了两秒突然动了。
谁都没想到这小瘦子会动手,也没人想到他动作那么快。
一瞬间拳风已至面门,齐乐攒尽全力的一拳砸在领头男生的脸上,然后毫不犹豫的又砸一拳。
场面一下混乱了。
领头男懵了两秒后立刻还手,抓着齐乐的头发让他低头,抬腿就往肚子上撞。
离得最近的两个人帮忙按住齐乐,不让他乱挣扎。
有一个男生怕打得太严重收不了场,在旁边急忙劝道“下手轻点!别真打出毛病了!”
齐乐脸上、身上都挨了几拳,鼻血顺着脸往下掉。背部与腹部都被踹脏了,深深浅浅的脚印留在了他的衣服上。
在天黑透的那一刻,他被揪着领子扔在地上,蜷缩成一团。
领头的那个似乎尤不解气,低头啐他一口,哼了一声走了。
他们也不光彩,几个人收拾一个齐乐,领头的鼻血都被齐乐两拳砸出来。混乱中他们也被齐乐打了好几下。
好像过了很久,齐乐撑着泥土坐起来,用手肘撑着地自己慢慢站起。缓了一会儿后走向旁边的大树,靠着树又坐下了。
他用沾满黄土的手胡乱摸了一把脸,有血,还有一些透明的液体。
然后他一抬头,看着弯弯的月亮出了一会儿神,眼泪顺着脸颊滑落,滴落在土地上,渗透进根系里。
他就那样抬头看着月亮,一个人默默流泪,看了很久。
回家时比往常晚了很多,外公听见开门声正想说齐乐怎么这么晚才回来,然后就借着月光看到了齐乐。
头发上沾了很多土,脸上红的黄的一团乱,身上好几个脚印,蓝色书包也变得灰扑扑。
外公一皱眉,拉着他的手走到灯光下,开口喊“老婆子,拿个干净毛巾过来!”
外婆带着毛巾走过来,看到齐乐时叫道“哎呀!怎么了!怎么整成这个样!”
她心疼坏了,轻轻给齐乐擦着脸和脖颈,还一边轻轻吹着气问痛不痛。
等简单清理完齐乐的脸,一旁一直沉默的外公问“到底怎么了。”
他们知道齐乐是个懂事、乖巧又听话的好孩子,绝不会自己去惹事。
齐乐沉默片刻,突然低头看着地面,声音很轻地问他们“为什么我没有爸爸妈妈?他们不要我了吗?我不应该出现的……对吗?”
说完以后他仿佛再也支撑不住,蹲下去枕着自己的脸,泪水与指缝再次相遇。
外婆突然落泪了,一把抱住齐乐,不停说着“乐乐乖,外公外婆爱乐乐,我们要你。”
不知道齐乐有没有听进去,外婆只能一直轻拍着齐乐的背,任由泪水冲刷脸颊。
站在旁边的外公一直沉默着,质朴的人心里不知想着什么。
第二天一早,他让齐乐今天好好休息,不用去学校。昨晚齐乐冲完澡后他看过,孩子身上大大小小几块淤青,气得他想冲出去抓住那些小孩打一顿。
然后外公自己去了学校,跟学校老师说了齐乐被打这件事,找到那几个学生痛斥一顿。
外公也没其他办法了,村里只有一所中学,不可能让齐乐别读了。
自那以后,外公外婆更频繁的叮嘱齐乐认真学习,以后只要有机会出去读书,说什么他们都会支持。
齐乐从小早熟,那件事情以后再没跟他们说过自己被排挤的事。他知道在这个世界上,还有两个很爱他的人。
老师们知道他家里的情况,也有意无意关照他。
只有那些同学,更加不喜欢他。看他的眼神里偶尔会露出很深的厌恶。
但齐乐不在乎,他知道自己应该认真读书,不让外公外婆失望。
齐乐不负众望,中考考得很好,校长亲自帮他投去了益都一所很好的高中。
齐乐本来很担心学费和生活费会让外公外婆的负担变重,但这些校长与其他老师也帮忙跑着手续解决好了。他们都希望齐乐能拥有更好的未来,从村里走出去。
从村里走出去的齐乐现在坐在回村里的公交上,被一段颠簸的山路抖醒了。然后他抬头,发现今晚也有月亮。半个月亮挂在空中,温柔照亮农村的土地。
齐乐揉揉眼,从外公肩上抬头,发着懵说“怎么睡着了。”
外公笑了笑告诉他“你外婆做了好吃的,等会儿回家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