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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我老婆怎么死了 ...

  •   邢琏文不再耍赖,他跪下来,目光躲开这下俯视着他的神龛,邢初遥把小帘后的指骨放到最里,邢琏文看不见,鼓足了胆子把头磕下去,他抬头,逃一般窜到邢初遥身边。“哥我磕完了,咱们去医院看看?老不死的下死手了,这道伤拖拖拉拉还没好。”绷带是林楚陶教给他怎么缠,邢琏文对自己的手不自信,恨不得在这儿把邢初遥扒光,仔仔细细地看看有没有渗血。“不用,走吧。”邢初遥带着他走下楼梯,下意识回望着塔尖,上面在他们上香时站了只喜鹊,后被乌鸦赶走,日光照着漆黑的羽毛,乌鸦的两粒眼睛里也泛着冷色调的磷光。“哥,咱们回去吧,这儿还有什么事儿要做吗?”邢琏文惴惴不安,要离教堂再远一些,他没缘由地对这处荒凉地恐惧,不由得拽住了邢初遥的袖子,邢初遥一贯是他救命的法宝,眼前这宝物也黯淡下来。“没了,走吧。”邢初遥捏了捏眉心,偏头看向自己的袖子被皱巴巴地攥在邢琏文手里,他笑道:“你这天不怕地不怕的还怕这个?”
      “这不一样!阴森森的,压的人喘不过气,快点走快点走。”他催着邢初遥走,最好赶上火车,连暂存在旅店里的行李都弃之不顾。“哥,什么时候能回去?”邢初遥抬眼看了看火车站的钟表,“五点钟发车,到了还能吃早饭。”
      “林老师回去了吗?”
      “嗯,他要早一天,已经在家了。”
      “我们带点什么回去吗?”邢琏文张望着,可惜火车站里面没有摊贩。
      “不用了,这儿的东西不算好。”邢初遥拍了拍他的手背,闭上眼睛要眯一会儿。“到了时间喊我。”邢琏文答应下来,坐在邢初遥身侧,疑神疑鬼地打起精神,仿佛暗处潜藏着鬼影,会趁他不留神,把邢初遥掳了去。他不知道怎么会觉得邢初遥身上云山雾罩,像瞒着他什么惊天动地的秘密一样,而这里死气沉沉,拖拽着邢初遥也被画上一层阴冷的愧疚。他握住邢初遥的手,不断收紧,直到邢初遥晃了晃,他才缓缓放松。车站只有他们和一个形单影只的男人,帽子遮住了上半张脸,在白日里简直像夜出的游魂,邢琏文顿时觉得这里是阴阳的边界,他和邢初遥两个活人继续待下去要命不久矣。“哥,哥你别睡了,我害怕,哥。”邢初遥被他叫醒,没有愠色,心平气和地问他怎么害怕。“我不知道,我就是害怕,你别睡了,我怕你睡死了。”他握着邢初遥的手,像风雪里捧着一盆炭,手掌的皮肉都被烫掉一层,但邢琏文还死死地捧着不肯放下。“你小时候来过这儿。”邢初遥安抚他,站起身带着他沿着月台走。“我不记得了。”
      “正常,当时带你来是治病的。”
      “那我治好了吗?”
      邢初遥白了他一眼,不客气地说当然。这下倒让邢琏文缓下心跳,他低头看着砖缝,一道笔直的线平行于铁轨,在砧木凸离站台的位置断掉。前面交给邢初遥,他只顾着看那条线往前抛妻弃子一般奔逃。
      “你当时才几岁?三岁吧,虎头虎脑的,包在大花布里像年画娃娃,在这儿待了三个月,治好了就走了。”
      “你当时也跟着吗?”
      “废话,我是你哥,我不跟着难道在家里等着吗?”邢初遥有些心虚,强词夺理地提高了音量。邢琏文不觉所以,当成是自家大哥被自己没头没脑的问题惹到了。
      “治病是土方子,针扎进去要放血,你治好了之后又连着发高烧,但都不至于要命了。不过是隔了几年回来,你怎么害怕了?”
      “我也不知道,前几年都是你一个人来的,今年才是我来的第三次!之前来了我也不进去,站在外面等你出来,哪知道教堂里面这么可笑!至于小时候治病的事儿我早忘了,怪不得我脑子现在总是不灵光,哥,你得养我啊。”
      “我现在没在养?”
      邢琏文连忙摇头,把那些乱七八糟的恐惧抛之脑后,邢初遥身上乌沉沉的旧事也被扫干净了,像教堂里的蛛网,江水泼过去,经年累月的灰尘顺着水流从地板上狼狈不堪地逃离。他也不是被过去禁锢着的人了,邢初遥自然也不是,这让邢琏文心安,有了闲暇去问关于林楚陶的事。
      “哥,你怎么不带着林老师来?虽然这儿破破烂烂的,但你带他来,不就等于让祖宗见见面了?”
      邢初遥无言,要是让邢老爷子知道该给自己亲孙子的金银山被鸠占鹊巢,登堂入室的小人还大摇大摆牵着一个男人来拜祖宗,向他求个见证,邢老爷子怕不是要诈尸。他不在乎这些,林楚陶也不以为意,何必还来自讨苦吃,平白无故给自己加上累赘。
      “他身体不行,还是去南方那边,水土都比这儿要心善。”
      “那你怎么还放心让林老师一个人去?而且,你不是问过林老师要不要一起?你好别扭的一个人!想要人家和你一起,事事和你报备,巴不得多缠缠你,可到了关头又推辞,孤家寡人一个来了。”
      “他又不是瓷娃娃,我难道还能霸着他,不许他走吗?我又不是土匪。这么疑神疑鬼地整天霸着人家不放,他不得厌烦了我?我可没这个胆子。更何况,这又不是什么风光的事儿,像你说的那样,难道要让他来看咱们家笑话?”
      他岂是这么宽宏大量的人?舍得真如君子之交,把共枕时纠缠在一起的梦当做云淡风轻就可揭过的谈资?遂了林楚陶的意,真和他桩桩件件算的分明。邢初遥不是君子,也学不来淡如水的肚量,他一边小心翼翼,不让林楚陶看出端倪,一边折磨自己,来与不来,让他把自己本是个腌臜泼才的过去看的透彻,也明白如今是抓住了梧桐枝头,强装出凤凰样。邢初遥扪心自问,这是把伤口剖开,令他看清里面腐坏的脏器和脏血,这下就真做了要一辈子不离的伴侣。
      邢初遥松开他的手,两人掌心都有汗,清明后的风在缝隙里吹来,将热的点化成湖面泛波时伸手到水下感到的凉。“你就是怂。”他调度着四肢,尽力走出夸张的步调来,对岸的火车到站,一行人紧挨着彼此走出来,站在新修葺过的月台上面面相觑。这是一家赶来迁坟的,已经错过清明,他们围在一起,中间是拄着拐杖的老人。邢琏文捅了捅他的胳膊,向那边努努嘴,“哥,你看。”
      “别人家的是非你掺和什么?”
      “我哪儿有掺和,就是让你看看,等你以后老了也和林老师这样吗?颤颤巍巍的,俩老头,啊哈哈。”他笑了几声,但邢初遥脸上没有笑意。“哥?”邢琏文收了眉飞色舞,他的情绪来时如潮水,这下平安无事地退去,开始和邢初遥口无遮拦,可邢初遥显然不想和他谈论这件事。“没事儿,走吧。”
      五点钟快到了黄昏,如今天色已斑斑点点地从角落暗下去,邢琏文枕着他的肩膀,欲睡不睡,邢初遥侧头看窗外纷纷倒退的事物,田埂平齐,一场雨后也少见绿意。灰蓝色的云烟铺陈开,那张被泼洒上打翻了的日光的油布横跨在天中,再过半晌,会有一成不变的星粒挂在正北方,眼下只是稍稍推迟了入夜,不见得真是白昼延长了。他想着邢琏文的话,不由皱眉,自己真有这么大的运气能和林楚陶白头?不说那束玫瑰淋了雪隔天就蔫了,林楚陶的病要是拖拖拉拉到了晚年,只剩下生不如死一个后果,他想尽了方法也要把他治好,无病无灾,才好真像邢琏文说的那样厮守一辈子。后半夜里,邢琏文哼唧几声,模糊地睁眼,见邢初遥还托着腮看月亮。“哥,你不困吗?还有那封信,我总放不下心来。”
      “不困,你别瞎想,我信他。就快要到了,我得想想给他买点什么当早饭。”
      “这才一两点钟,哪儿就快要到了。”
      邢初遥懒得搭理他,拍了拍他的发顶让他继续睡,但邢琏文来了精神,要看他的恋爱进行到哪一步,痴缠着让邢初遥讲讲。“上次那家的点心林老师吃着怎么样?”
      “还行,他吃了三个半。”
      “我就说吧,李家枣子的点心好吃,你以前买的那些牌子牛皮吹上天了,什么黄油奶酪,我尝着都腻,更何况是病人。”
      “那多谢你足智多谋了。”
      “到了再去买点,我也要吃。”
      自然是邢初遥付账,他们背对着刚开张不久的铺子,这里也稀疏地下过雨,气温降了几度,邢初遥顺势担心起林楚陶万一再害上感冒。“诺,你自己说的,林老师又不是瓷娃娃,这点雨还能感冒不成?我看你是关心则乱,快点回家去亲眼看看不就好了?”
      “你干什么去?”他听出邢琏文的话外音,两人站在车站,头顶挂着的雨棚不时啪嗒地响一声,是树梢上掉下的雨珠。“在船上认识的那个,他办了派对请我去,放心,我保证不喝酒也不抽烟,洁身自好。”
      “那你什么时候去大学报道?”
      “哥呀,你别催我这么紧,我心里清楚,大好年华能在外面浪费了不成?总有一日要去的,不急于一时嘛。”
      邢初遥冷哼道:“我看你一辈子也不急。”
      “下个月,等下个月学校里办了迎新,我就去,现在放春假呐!”他从邢初遥手里拿过两包点心,头也不回地冲进雨丝里,嚷道:“我不打扰你们良辰美景了!”
      他无奈,往家里走。邢琏文的学业是一件大事,精神病院里关着的那个也不给他省心,邢初遥搭上车,昏昏沉沉地想得从林楚陶身上讨点好处,例如让他亲一下,或是两人钻进被子里昏天黑地地睡上一下午。他已经在家,这会儿应该起来在藤椅里看那些他找回来的书。
      车到站,铃声摇了一阵,清早的雾气还缓行着,从窗沿扒着墙砖,顺着屋内百叶窗的后背,在层叠的间隙里把日光遮挡上。邢初遥拎着点心上楼,楼梯间的窗户被人拆下来换成了一面花墙,凿穿的镂洞是梅花状,四瓣简略后的花从冷硬的砖石里把精魂也雕出来,邢初遥扫了一眼,在其中一枝里看见楼下正要敲锣叫卖的包子车。他将钥匙插进锁眼,门开,室内一灯未开,阳台的玻璃门敞着一扇,藤椅上垂下一条胳膊来。
      “怎么在这儿睡着了?着凉怎么办。”他既怕吵到林楚陶,又连忙过去,路过地上那瓶翻倒的药时只皱了下眉。室内丝丝缕缕地充盈着一阵冷气,并非是阳台上灌进来细密的风雨,是让人避而不及的,在灵堂里才会吸进腹中的冷,白幡还立着,盘中的果子点心也早没了温度,天地都是冷凄凄的模样,可这不该是他眼前。林楚陶分明还活得好好的,一个大活人等他回来,那几包李家枣子出炉不久,邢初遥把它们护在怀里,身上也带着红糖的甜香。“林楚陶?”他弯下腰,闻到微弱的药苦,是冰箱里的中药,他既然还捏着鼻子喝了一袋,怎么会撒手人寰去了?邢初遥又低下身子,这下看清了他的嘴角和紧闭着的眼皮,青白色的脸,再也不会像他答应过的那样每天说一次爱他。
      “林楚陶!”
      他的声音陡然变了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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