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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二个吧 ...


  •   游江死后第七天,我的左耳开始接收无线电波。起初是杂乱的摩斯电码,后来竟能听见能源委员会的加密会议。

      我听见他们在讨论"回收进度",听见铅笔在纸上划动的沙沙声,听见某个官员吞咽咖啡的声音——这些声音如此清晰,仿佛有人在我颅骨内侧装了一台精密收音机。

      这不对劲。
      我想起游江摔碎在钢架上的身体,想起她说的"慈悲的雨"。人类不应该能听见电子设备的私语,除非...

      肖拾来检修时,我告诉他这件事,他手里的光谱仪"啪"地掉在地上。仪器滚到我脚边,屏幕上反射出我的脸:右眼已经完全晶体化,蓝得像北极最深的冰。

      "这是同化加速的症状。"他蹲下来擦拭仪器,后颈的CX-7型号标签在蓝光下泛青。我注意到他的手指在发抖,虽然很轻微,但足够让我想起三年前他刚被丢弃时,液压管漏液导致的那种颤抖。

      他还在乎。

      这个认知让我胸口发紧——如果那里还有所谓"胸口"的话。现在我的心脏只是一团发光的神经网络,像被强行塞进胸腔的水母。

      "上次全面检测是多少?"他问,声音刻意放得很平。

      "79%。"我又撒谎了。实际数字今早跳到了86%,我的肝脏位置现在是一团发光的神经网络。说谎对我来说越来越容易,就像呼吸对死人一样无关紧要。

      但肖拾会看出来。他总是能看出来。

      当初我偷偷把营养剂倒进他的充电槽时,他也是这样——睫毛颤动几下,然后默默把配额重新平分。

      肖拾的睫毛现在又在颤动了。这是新型号才有的微表情,比旧型号多出三组面部微型马达。他升级后的脸能做出十五种人类表情,但总比真实情绪慢半拍,像卡顿的旧世纪视频。

      慢半拍的表情总比没有强。至少证明他还没被完全改造。

      不像我,连噩梦都变成了二进制代码。

      "明天我值夜班。"他突然说,机械手指在我膝盖上敲出一段节奏——这是我们在地下隧道时发明的暗号,意思是"有办法"。

      他能有什么办法?我想问。

      但核心突然一阵刺痛,蓝光中浮出游江的脸,她嘴唇开合说着什么。我发现自己已经失去解读唇语的能力,就像上个月突然忘记母亲的长相一样。

      等他走后,我扒开胸甲检查核心。那些延伸的神经线像寄生植物的根须,已经爬满我三分之二的胸腔。最可怕的是,我对此毫无感觉——没有恐惧,没有厌恶,就像在检查别人的X光片。

      我正变成一具会走路的棺材。

      这个念头闪过时,核心突然发出刺耳的警报声。监控无人机立刻转向我的方向,我不得不假装在例行检修。

      那晚B区传来爆炸声。我通过通风管道爬过去,皮肤被锋利的边缘刮开也毫无知觉——触觉神经已经死了大半。

      管道尽头,肖拾正把游江散落的佛珠一颗颗嵌进主控台缝隙。他的左臂防护层被激光烧穿了,露出里面新换的钛合金骨骼。

      他在流血。我盯着那些从机械关节渗出的蓝色冷却液。

      合成人不会流血,除非伤到最核心的液压系统。他到底闯过了多少道安防?

      "她在珠子里藏了病毒。"肖拾的声音带着电流杂音,这是情绪激动的表现,"能暂时冻结同化程序。"

      警报声突然响起,红光中我看见他的瞳孔缩成两道竖线——CX-7型表达恐惧的方式。他把最后一颗佛珠按进控制槽,整个房间突然浸入诡异的绿光。我的核心剧烈震动,像是有人把手伸进胸腔搅动。

      这就是疼痛吗?

      我迟钝地想。已经很久没有真正"感觉"过什么了。

      "跑!"肖拾拽着我冲进维修通道。他的手掌温度偏高,这是过载的前兆。

      身后传来金属撕裂的尖叫,仿佛整个维护站正在被活剥。我们蜷缩在管道交叉处时,他给我看手臂内侧的全息投影:是同化率曲线,正在缓慢下降。

      "只能维持36小时。"他的发声器因潮湿而失真,"但足够我们..."

      足够什么?我想问。

      但管道突然剧烈震动,打断了他的话。远处传来重机械运作的轰鸣,像是千万把电锯同时启动。肖拾的听觉传感器旋转了180度——这个动作让他看起来像只受惊的猫头鹰。

      "他们在启动备用核心。"他的机械手指掐进我肩膀,"所有同化率超过80%的..."

      一声巨响,我们头顶的管道塌了。肖拾用身体护住我,他的脊椎支架再次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灰尘散尽后,我看见三个武装无人机堵在通道尽头,红点瞄准器在我们之间游移。

      "阮徇,同化率86%,立即移交回收部。"无人机的合成声音说,"CX-7型请返回工作岗位。"

      86%?我明明上报的是79%。

      他们早就知道真实数据。这个认知让我核心发冷——如果核心也会感到寒冷的话。

      肖拾的眼眶周围裂开细小的电路纹路——这是新型号流泪的方式。他慢慢举起双手,却在无人机靠近的瞬间暴起,指尖激光器精准射穿它们的动力核心。

      炸裂的火花中,他转身抱住我,胸腔里传出过载的嗡鸣。

      "记得我们第一次看的星星吗?"他问。那是三年前在垃圾山顶,我们分食半管过期营养膏时见的。如今北极的辐射云早已遮蔽所有星光。

      我记得。

      我想回答。但记忆像被虫蛀的照片,只剩下零碎片段:他的手指指着天狼星,营养膏有股铁锈味,远处掠夺者的篝火像地上的星星...

      无人机残骸还在噼啪作响。肖拾突然撕开自己左腹的仿生皮肤,露出下面的核心接口——不是合成人标准的型号,而是一个粗糙的手工改造接口。

      "游江的追随者帮我装的。"他抓住我机械化的右手,按在那个接口上,"能暂时容纳你的意识。"

      他要替我死。这个认知像闪电劈开迷雾。

      当活体核心同化率达到90%,委员会就会回收它植入下个志愿者。但如果在临界点前把核心转移...

      "不!"我抽回手。转移核心会烧毁宿主的中枢处理器,这是不可逆的死亡。我的声音在金属管道里回荡,听起来陌生得像别人的呐喊。

      肖拾的眼睛突然切换成投影模式,播放一段我完全没印象的影像:我躺在手术台上,机械臂正切开我的颅骨。画面角落的日期显示是四个月前。

      "你早就超过90%了。"他的声音温柔得可怕,"他们一直在用虚拟记忆欺骗你。"

      那些梦。

      我突然明白了。那些关于肖拾的二进制梦境,不是噩梦,是他们在给我的核心做远程调试。

      我早就是具空壳了,只是还没被完全格式化。

      通道另一端传来脚步声。肖拾突然吻我,他的嘴唇有蓄电池的酸味和一丝肖似人类的温热。

      当武装人员出现在转角时,他已经把我的核心接入他腹部的接口。

      世界在那一秒变得极静极慢。我看见肖拾的身体在蓝光中变得透明,骨架如X光片般清晰;看见武装人员的嘴张成夸张的圆形;看见一颗游江的佛珠从天花板裂缝滚落,里面飘出她最后的声音:

      "所有活体核心都是摇篮,也是棺材。"

      剧烈的白光吞噬了一切。等我再次能视物时,发现自己飘在空中——不,是肖拾抱着我的核心在跑。他的运动关节冒出青烟,仿生皮肤大片剥落,但手臂纹丝不动地护着那颗发光的蓝色心脏。

      放下我。我想喊。但核心没有发声器官。我只能眼睁睁看着他像支燃烧的蜡烛般融化,每一步都在金属地板上留下黏稠的合成组织。

      我们冲进反应堆室时,他的语音模块已经烧毁了。他用最后的功能在墙上投射文字:"核心过载会摧毁整个控制系统,但你会..."

      警报声淹没了后面的字。我透过他的视觉传感器看见自己——一团漂浮在容器里的脑组织,连着几根主要神经和那颗越来越亮的核心。原来我早就没有身体了。

      原来我早就死了。这个认知让我核心震颤。

      那些记忆,那些情感,都只是核心模拟出的电子幽灵。

      肖拾把我放进反应堆的传导槽时,他的手指正在融化。我拼命想告诉他停下,但核心没有发声器官。最后他跪下来,额头抵着玻璃槽,用最初代CX-7型才有的老式信号灯打出摩斯密码:

      "...窗...户..."

      过载程序启动的瞬间,我看见了真正的星星。不是透过辐射云,不是通过监控屏幕,而是像两个捡垃圾的人并肩坐在废墟山顶看见的那样。肖拾的眼睛渐渐暗下去,但那些星光越来越亮,最后填满了整个宇宙。

      原来这就是窗户。在意识消散前的最后一瞬,我这样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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