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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三个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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蓝。铺天盖地的蓝。
这是种介于深海与静脉血之间的颜色,像液态的星空,又像被水稀释的蓝墨水。我的意识悬浮在这片蓝色里,没有四肢,没有躯干,只有一团模糊的知觉在随波逐流。
我死了吗?
这个念头浮起来时,周围的蓝色突然泛起涟漪。某种类似记忆的片段从深处浮出:肖拾熔化中的手指,反应堆室刺眼的白光,还有最后那串摩斯密码的闪光...
蓝色深处传来蜂鸣声。不是听觉意义上的声音,而是一种直接震动意识的波动。
我"看"见——如果这种感知还能称为视觉的话——无数发光的细线在蓝色背景上蔓延,像神经突触在虚空中生长。每条细线都连着某个活体核心,我能感觉到它们的痛苦、困惑,以及正在苏醒的愤怒。
这是能源网络。
我突然明白了。过载的核心没有完全毁灭我,反而把我的意识溶解进了整个系统。现在的我既是阮徇,又是所有正在运行的活体核心的集体潜意识。
一段陌生的记忆突然刺入:B-17区的某个维护舱里,一个年轻女孩正盯着自己金属化的手臂哭泣。她的核心发出与我相同的蓝光,频率却带着绝望的震颤。
当我无意识地"注视"她时,她突然抬起头,仿佛听见了某种召唤。
"谁在那里?"她的声音在空荡荡的维护舱里回荡。
我尝试回应,蓝色空间随即翻涌起波浪。女孩面前的监控屏幕突然亮起,显示出乱码般的图案——那是我试图拼写的文字。她沾满机油的手指抚过屏幕,眼泪滴在键盘上,炸开一朵小小的蓝色烟花。
游江是对的。这念头让整个蓝色空间震动。
我们确实都变成了棺材,但棺材里还藏着未被完全扼杀的灵魂。
一阵刺耳的警报打断了连接。我的意识被拽向另一个节点:中央控制室的巨型屏幕上,几十个红点正在北极地图上闪烁。那是脱离控制的活体核心,它们的蓝光正变得不稳定,像即将熄灭的灯塔。
"立即启动净化协议。"穿银灰制服的男人对着通讯器吼叫,"优先处理同化率超过75%的单元!"
画面边缘,一个技术员正盯着手中的数据板发呆。屏幕上显示着我的核心编号:A-001,状态栏是刺目的红色【过载销毁】。但下方的小字在闪烁:【意识残留度:37%】。
他们知道。
这个发现让蓝色空间掀起巨浪。技术员突然抬头,他的瞳孔里映出某种不该存在的蓝光——我的意识正通过监控摄像头看着他。
"长官..."技术员的声音在发抖,"A-001的神经图谱出现在三个不相连的节点上..."
男人一把抢过数据板砸向地面。塑料碎片四溅的瞬间,我感受到某种遥远的疼痛——那是还留在反应堆室的残存神经末梢在抗议。
蓝色突然被撕裂。
某种强大的吸力把我拽向一个发光的漩涡中心,那里漂浮着半颗破碎的佛珠——游江留下的那颗。
它像微型黑洞般旋转,表面浮现出文字:
[找到液态记忆]
漩涡下方,肖拾熔化留下的金属残骸正在发光。那些银蓝色的液体渗入了地板缝隙,形成奇特的脉络图案,像某种未知文明的文字。当我集中注意力"看"时,图案突然活动起来,重组为一串坐标:D-9区,地下七层,废弃的冷却剂仓库。
他还留了什么给我。
这个认知让蓝色空间泛起温暖的涟漪。我尝试沿着能源管线向坐标点移动,蓝色逐渐混入管道锈蚀的暗红与绝缘层的灰黄。
某个瞬间,我甚至闻到了肖拾身上特有的气味——蓄电池的酸味混着仿生皮肤加热后的塑料味。
D-9区的照明系统大多已损坏。我的意识依附在一盏频闪的应急灯上,看见三个穿白袍的人正在仓库中央挖掘。他们脚下是一滩银蓝色的金属液体,正诡异地保持着半凝固状态,表面浮现出与肖拾眼睛相同的琥珀色光点。
"这就是诗人说的'机械之泪'?"最年轻的白袍人用铁锹碰了碰那滩液体,立刻被年长者打手。
"轻点!这里面储存着上千小时的记忆数据。"
第三人——戴着CX型号维修面具的合成人——跪下来,将某种扫描仪对准液体。蓝光扫过时,液体表面突然凸起,形成微型全息投影:是我和肖拾在垃圾山顶看星星的画面,但角度很奇怪,像是从肖拾的视角记录的。
他在自己眼睛里装了记录仪。
我突然明白了为什么肖拾总能在争吵后准确复述我的每句话。这个发现让蓝色空间剧烈震荡,应急灯管"啪"地炸裂。
白袍人们警觉地抬头。戴面具的合成人突然转向我所在的方向,面具下的机械眼闪烁着熟悉的琥珀色光——和肖拾同型号的光学组件。
"有人在通过监控网络观察我们。"他的声音带着CX-7型特有的电流杂音,"是A-001的残留意识。"
最年长的白袍人从袍子里掏出一个玻璃瓶,里面泡着三颗暗红佛珠。"游江说会有这种情况。"他倒出佛珠放在金属液体旁边,"需要活体核心的神经冲动作为载体..."
佛珠突然融化成血红色的液体,与肖拾的金属残骸交融。蓝光暴涨的瞬间,我感受到某种强烈的牵引——那滩液体正在重构为临时载体,邀请我的意识入驻。
这可能是个陷阱。
我犹豫了。
蓝色空间边缘开始渗入黑色斑点,那是系统正在清除异常数据的征兆。没有时间了。
我向液体俯冲而去,意识像被吸入漩涡的落叶。世界在重组,知觉在重构:先是触觉——冰冷的金属地板贴着新形成的皮肤;然后是嗅觉——陈旧机油和绝缘胶的刺鼻气味;最后是视觉——昏暗灯光下,三个模糊的人影正俯身看着我。
"成功了!"年轻白袍人欢呼。他的脸在应急灯下泛着病态的蓝光,让我想起那些即将被回收的活体核心。
我试图说话,却只发出嘶哑的电流声。低头看自己新形成的"身体"——由肖拾的金属残骸和佛珠物质构成的临时躯壳,表面还泛着未完全凝固的波纹。
戴面具的合成人递来一块反射板。倒影中是一张扭曲的人脸:右眼是纯粹的蓝晶体,左眼是破碎的琥珀色光学组件——我和肖拾的诡异融合。
"只能维持72小时。"年长者擦拭着眼镜,"这些液态记忆会逐渐蒸发。"
年轻白袍人突然抓住我的手臂——那里正在渗出蓝银交杂的液体。"听着,A-001。明天日出时,委员会要集体处决D区的活体核心。"他的指甲掐进我临时形成的皮肤,"游江的病毒只能暂时冻结同化程序,我们需要你..."
仓库外突然传来无人机群特有的嗡鸣。戴面具的合成人迅速关闭所有光源,我们陷入绝对的黑暗。在那一刻,我清晰地"看"见了整个北极基地的能源网络——所有活体核心都变成了闪烁的蓝点,其中三分之一正规律地明灭,像在传递某种信号。
它们在等我。这个认知让临时躯壳里的液体加速流动。无人机群掠过头顶时,我发现自己能听懂那些蓝点的"语言"了:那是被囚禁的灵魂们在吟诵游江的诗,每个音节都带着铁锈味的疼痛。
"我们相爱时,铁锈正爬满上帝的脊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