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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四个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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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黎明前的D区维护站笼罩在一种病态的蓝光里。
那不是正常的照明,而是数百个活体核心集体躁动的征兆。他们胸腔护板的缝隙间渗出幽蓝,像无数只垂死的萤火虫被困在金属牢笼里,用最后的光亮发出求救信号。我站在通风管道的阴影处,这具由肖拾的液态记忆和游江的佛珠物质临时拼凑的身体正在缓慢蒸发。抬起手,我看见指尖已经开始透明,蓝色的能量脉络在皮肤下流动,如同某种异星的血液循环系统。
72小时。
这个数字在我残存的意识里跳动,像倒计时的炸弹。这具临时躯壳不属于人类,也不完全属于机械,而是游走在生死边缘的某种存在——就像现在的我,既不算活着,也不算真正死去。
2.
戴面具的CX型合成人——他自称"拾荒者7号"——递给我一块布满划痕的数据板。他的机械手指在触碰时发出轻微的电流声,让我想起肖拾检修设备时的样子。
"他们会在日出时启动净化协议。"他的声音和肖拾很像,但更沙哑,像是被刻意调整过声线频率,"所有同化率超过60%的活体核心都会被强制回收。"
数据板上显示着D区的平面图,几十个红点在地图上规律闪烁,每一个都代表一个像我这样的实验体。我注意到其中几个红点已经变成了稳定的蓝色——那是游江的病毒正在起效的标志。
"我们能做什么?"我问,声音像一台信号不良的老式收音机,夹杂着刺耳的电流杂音。
拾荒者7号沉默了一会儿,面具下的光学组件微微闪烁,折射出琥珀色的光芒。他指向地图上的几个关键节点:"游江的病毒可以暂时冻结同化程序,但无法逆转。但如果所有活体核心在同一时间过载……"
"……整个北极能源网络会崩溃。"我接上他的话,感到胸腔里的临时核心剧烈震颤。
3.
他们想让我带领一场自杀式反抗。
这个认知让我的液态记忆身体泛起涟漪。我不是什么英雄,只是一个被改造成电池的废土拾荒者,一个连自己记忆都保不住的失败实验品。我低头看着自己半透明的手掌,那里正渗出细小的蓝色液滴,落在地上发出轻微的"滋滋"声。
可当我闭上眼睛,仍能听见那些活体核心的低语——他们在能源网络里呼唤我,声音像隔着厚厚的毛玻璃:
A-001……帮帮我们……
我们不想变成武器……
求你了……
4.
我们沿着狭窄的维修通道潜行,蓝光在生锈的金属壁上投下扭曲的影子。远处传来武装无人机的嗡鸣,它们的红点扫描仪像嗜血的昆虫复眼,在黑暗中来回扫射。我的液态身体必须时刻调整密度,才能避开那些致命的光束。
"还有多久日出?"我问,声音在密闭的管道里产生轻微的回音。
"37分钟。"拾荒者7号的声音紧绷,"一旦阳光照进D区,他们就会开始回收程序。"
我们停在一扇锈迹斑斑的气闸门前,门后就是D区的主控室。白袍人们已经在那里埋设了病毒程序,但需要一颗足够强大的核心来激活它——一颗像我原始核心那样的"钥匙",能够短暂承载集体意识的中枢节点。
5.
"你确定要这么做?"拾荒者7号突然问道。他的面具微微倾斜,光学组件聚焦在我的脸上,像是在审视我的决心。
我没有立即回答,而是看向自己的手臂——液态记忆的蒸发速度比预期更快,手腕以下已经变得透明,能直接看见里面流动的蓝色能量。
我早就没有选择了。
这个念头刚浮现,主控室的警报突然响起。我们被发现了。
6.
气闸门滑开的瞬间,里面的技术员甚至没来得及抬头。拾荒者7号像一道银色闪电冲了进去,他的机械手臂弹出激光切割器,在0.3秒内击晕了三名值班人员。我踉跄着走向中央控制台,将正在蒸发的手掌按在数据接口上。
接触的瞬间,蓝光炸裂。
我的意识像被撕碎的纸片,散入整个能源网络。在那一瞬间,我看见了所有活体核心的记忆碎片——
一个不超过十六岁的女孩在手术台上尖叫,她的左肺被机械臂精准切除,换成发光的蓝色晶体;
一位老人蜷缩在维护舱的角落,他的皮肤已经金属化80%,却仍用颤抖的手指摩挲着一张泛黄的家庭照片;
最让我心痛的是一个孩子——他们甚至用孩子做实验——在虚拟记忆里梦见从未见过的草地和阳光,而现实中他的眼睛正在变成冰冷的蓝色晶体……
7.
够了。
我猛地睁开眼睛(如果这具正在蒸发的身躯还有眼睛的话),看向监控屏幕。整个D区的活体核心都在同步闪烁,蓝光的脉动频率逐渐一致,像一颗巨大的心脏正在苏醒。
技术员们终于察觉到了异常,刺耳的警报声响彻整个基地。
"所有单位注意!D区核心群出现异常共振!"
"立即启动紧急隔离——"
但已经太迟了。
8.
我的手指悬停在最终指令按钮上方。这一刻,我突然想起了肖拾熔化前的最后一刻,他额头抵着玻璃槽,用信号灯打出的摩斯密码:
.窗...户
我按下了按钮。
9.
D区的天空在日出前亮起。
不是阳光,而是成千上万颗活体核心同时过载爆发的蓝光——它们像逆行的流星,从地面冲向灰蒙蒙的天幕,在北极寒冷的空气中炸裂成一场短暂而绚烂的蓝色暴雨。
没有腐蚀性,没有痛苦。
只有纯粹的、近乎神圣的蓝,像游江预言的那样——
慈悲的雨。
10.
我的身体终于蒸发殆尽,只剩下最后一点意识漂浮在能源网络里。远处,拾荒者7号站在废墟间,抬头望着这场蓝色暴雨。他的面具在爆炸冲击波中裂开一道缝隙,露出底下琥珀色的光学组件——那光芒和肖拾的一模一样。
再见。
我想说,但已经发不出任何声音。
黑暗吞噬我之前,我最后一次梦见那座垃圾山上的星空。肖拾坐在我身边,他的机械手指指向天狼星,夜风吹动他额前散落的仿生发丝。
"窗外的雨停了,"他说,声音像旧世纪的电子音乐,
"我们要不要……"
然后,世界归于寂静。
只剩下无边无际的蓝。